白若因神情未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如今离不了我身边。”
白容回头,看着白若因,年轻俊秀的面庞也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天命为我身前灵兽,本也同卜氏祭司一样身死魂灭。前一世我的天道轮回已乱,你便也入了轮回,今生为人。白若馨本是我转世,你才因此会留在她身边。”白若因看着白容黑漆的眼眸,平淡道:“你今生躯体为人,魂魄却依旧是天命灵兽,灵兽只能跟着它命定的主人,若违了此道,必受天谴。而且你经历一场死劫,魂魄散弱,离开我,你便也活不长了。”
听完她的话,白容注视了她许久,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漆黑黝深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涟漪起伏。他双眸微垂,语调不变,平静地答道:“前世是什么样的,白容不知道也管不了,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认得的人、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他只认得那个从他十九岁才见到的主人;从没将他当成下人看待过,会舍不得他辛苦受伤的女子;会花时间为他做衣裳的姑娘;会为了他流泪,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白若馨。
他不知道什么前世的灵兽,也不管什么天谴,他的认知里,只有一人,永远也不变的一人。
“即使你会受到天谴,即使再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你也不在乎吗?”
白容垂下了眼睛,直挺挺地站着,半响,他重新抬起头来,依旧重复道:“白容一生只认一个姑娘。”
白若因静静地看着白容,那双黑漆漆的双眸,一如当初跟随她的那头灵兽的眸光,忠诚而坚定。
白容敛眸,沉默片刻,沉吟道:“如果你坚持,我不会拦你。”
白若因慢慢掉过身去,走到祭坛中心,蹲下身重新整理着手中的那些祭祀的器具,平静地说道:“白若馨如今在应宁王府。”
白容看了祭坛中的白若因一眼,便转过身,继续向外走去。
迟缓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祀堂中又恢复了平静,白若因回头淡淡扫了一眼,门口已不见了白容的身影。
重新继续着手中的事情,白若因的神态一如往日。
她确实没有骗白容,况且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和过去康健时同日而语。白容的魂魄是靠着她的天魂聚集,为了让他清醒过来,她用自己的血入药喂他,如今已结成血链,他和她身上的这具身体也断不了关系了。更何况主魂在她身上,他只要离开了她身边,再活不了半月。
关景天来到京城之后,便是由应宁王招待。因为关景天和应宁王的特殊关系,王府里也有专门为他所准备的院子。因此在离开贤王府后,若馨便同关景天漠漠两人一起乘坐马车回应宁王府。一路上关景天一句昏厥不醒,漠漠则在一旁照顾着。马车里垫了厚厚的一层褥子,又铺了一条毛毯,关景天安静地躺在上头,身子随着前行的马车舒服地微微摇晃着,到了最后竟然微微打起了鼾。
看着微微蹙眉似有心事的若馨,漠漠关心地问道:“若馨姑娘,你如今的身体可好些了?”
若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着漠漠,笑道:“若是说实话,我的小命还有一半是悬在棺材里面。虽然暂时保住几个月的命,不过我也没有把握能活过明年的春天……”
漠漠诧异的说道:“若馨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
“倒也不是病。”看着漠漠眼中为她而来的担忧,若馨顿了一顿,便又笑道:“事情离奇,说了你也不太明白,也不必多分一份心来担心我。”
安静地低头,漠漠倒是不再开口询问,只是眉宇间的愁绪也似越来越深。独自思考了良久,她看了看躺在一旁不知是昏迷着还是沉睡的少爷,又看了看若馨,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叠好的锦帕,漠漠垂首打开帕子,将里面的玉佩递到若馨面前,说道:“若馨姑娘,这玉还是还给你。”
看着漠漠向前来的手绢,若馨认出了里面的那玉正是当时她离开万春县送给漠漠的那半块并蒂莲玉,玉佩被漠漠贴身收放着,看得出她也十分爱惜它,如今为什么又要还给自己。
若馨抬头,看向漠漠。
漠漠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更多的确实释然的表情。她握着若馨的手,将玉佩放回若馨的手心,认真地说道:“若馨姑娘,漠漠虽然只是一个丫鬟,却也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要奢望去得到。我与少爷或许真的是有缘无份,少爷有心时,我却只想着找到表少爷,等到自己有了意识的时候,少爷已经不在那里了。”对上若馨温和的目光,漠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辫子,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少爷对漠漠始终是兄妹的感情多些吧。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话虽如此,若馨却看得出她心里还是很喜欢关景天,漠漠安静地说着,眼里却微微沾染了湿意,仿佛觉得自己优点丢脸,漠漠腼腆地笑了笑,低头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若馨伸过手,握着漠漠,轻声说道:“漠漠是个好姑娘,不能和你在一起是你家少爷的损失。”
漠漠听着若馨安慰的话语,抬起头,摇了摇头安静地笑道:“谢谢若馨姑娘,我没事的。小时候我娘告诉我,如果你错过了一次感情,也不要难过,这一次失败,是为了让你等到下一个,那个命中真正适合你的人。我娘的话对我是,对少爷也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不是少爷命中真正适合的人。”
轻轻地说着,漠漠也慢慢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若馨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从容与静待,“我发现有的事情要解决其实真的很简单,执着却一直不能成时,只要放下,什么为难有没有了。”漠漠秀丽的脸庞带着纯质恬淡的笑意,仿佛山中清净的秋菊,若馨握着手里的玉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感情的路,不是人为能安排的,不管最后是幸福是忧伤,还是要让那个人自己去选择只自己的道路。
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局,只要自己愿意,别人无法多说么。
若馨看着漠漠笑了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时间的早晚,总有一天,漠漠会找到适合她的良人。
漠漠直了直身子,而后又道:“若馨姑娘,玉佩的事情我谁都没有说,现在它重新回到你手上,你还是那半块玉佩的主人。”
看着漠漠暗示的言语,若馨笑了笑,她伸手从关大少怀里勾出那个锦袋,将那块玉佩放了进去,而后又将锦袋重新放回了关大少的怀中。
漠漠不解地看着若馨。
若馨眨了眨眼,笑道:“这玉本也不是我的,如今就算做个好事,让它和它的另一半团圆。至于你家少爷的未来,就让他顺其自然地发展吧。”
……
一直到回到王府,关景天还是没有清醒,只是似乎也不像是昏迷,关大少嘟着嘴,一边打着鼾,却是睡的酣畅,叫也叫不醒。漠漠解释道,这两个月来关景天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如此一来,大伙便一不忙将他叫醒,便只让人将他一直抬到如今住宿的那个院子,由着他一直睡下去了。
若馨进了府后便和漠漠分道扬镳,找到总管事打过招呼,方才准备出门去风华那看看,便有人前来传信,说是两院夫人有请。
若馨思索片刻,便跟随来传话的丫鬟一起离开。
阮夕烟会想见她,也不奇怪,以她没有任何征兆便以平民之身入住此苑,任谁都会觉得讶异费解。她暂时猜不到应宁王府打的什么算盘,但也预料到只要搬进去后,迟早会和应宁王府身后的女人们正面撞上了。
丫鬟领着若馨来到西院,阮夕烟正在花园的凉亭里等她。
听到身边丫鬟的提醒,阮夕烟才款款转过身,一双隐藏着精明的媚眼便带着审视向若馨的方向望来。若馨笑然以对,却发现阮夕烟在看到她的一瞬眼中流露出一抹愕然。
那种仿佛是见到不可能见到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表情。
若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微有疑惑,而阮夕烟这时也已经收敛了先前奇怪的神情,她脸上微微扬起算的上是亲切热络的笑容,美妙轻绵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想必你就是白离妹妹吧。”
白离……妹妹……
听到这称呼,若馨在心中打了个寒战,却还是面带笑容,走到阮夕烟面前,依着府里的礼数对阮夕烟行了个礼,“民女白离见过西院夫人。”
阮夕烟的西院夫人是正式的夫人,她的地位只在王妃与侧王妃之下,或许该说只要应宁王入住北苑四院里的妾氏便都有着高人一等的地位。这便也是当时当她一住进静院,下人们便恭恭敬敬称她为静院夫人的原因。
阮夕烟直直地注视着若馨的面容,笑盈盈地走到她身前,轻轻执起她的手,笑道:“不必行此大礼了,如今妹妹入住静院,便是与我等同了身份,若还行这礼,姐姐我便受不起了。”
若馨知这误会不易解释,只能开口道:“西院夫人误会了,阿离与王爷并非如夫人所想。”
“能被王爷恩宠,并非什么坏事。”阮夕烟抿唇细笑,又道:“王爷既将你安排在北苑自是看重你非常,姐姐我也并非心小之人,能多个知心的人一起服侍王爷,我心中自也欢喜。”
阮夕烟一边说着话,一边热络地拉着若馨坐到了铺了暖毡的石椅上,自己也在石桌对面坐下,而后抬手,挥退了身后服侍的婢女,这凉亭之内便只留她与若馨二人。
取了两只干净的杯子放在面前,阮夕烟动作优雅地压着壶口倒了两杯热茶。
将一杯热茶移到若馨面前,阮夕烟微笑道:“如今这里便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便也不妨说说知心的话吧。”
若馨听着阮夕烟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而她的态度热络中也带着客气。
那样的客气带着微微谦恭的意思,若馨压在心中的疑惑,也笑道:“不知西院夫人要和阿离说什么。”
轻轻抿了一口茶,阮夕烟抬眼望着她,说道:“我听管事道,阿离进王府是以郡王郡主先生的身份?”
“是。”若馨点了点头。
“方才听下人们还称妹妹‘先生’。如今阿离入了北苑,还以‘先生’称呼却是有些委屈了。”
“阿离和王爷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到如今的身份确实还是郡王郡主的先生。”
见若馨始终否认,阮夕烟但笑不语,也未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过了不久,她又端起茶盏,似是闲聊一般问道:“听口音,阿离不似这京城人士,不知阿离在未进府前,家住何处?”
“我确实非京城人,”若馨想了想,便笑道:“我是半月前与拙夫一道自南方一个小城来到京城。刚好见王府中召先生,我们盘缠用尽,事有所急,这才揭了王府的榜,进来做了先生。”
“是么?”阮夕烟轻盈盈笑着应了句,目光却依旧不离她。
听到她说自己有了夫君,阮夕烟也没有很诧异,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面上的表情也若有所思,似有些奇怪。
若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阮夕烟,发现她从第一眼看到自己便有些奇怪,言语间也似带着微微的试探。只是她隐秘地很好,表现地也并非很明显。
若馨垂眸注视着清澈的茶水,茶水袅袅的热雾腾起,迷茫了茶面的人影,若馨心中突然生起一个感叹,这应宁王府里果然暗藏玄机,不止应宁王,便是阮夕烟似也藏着秘密。
又与若馨拉了些家常,阮夕烟都似话中有话,但依旧笑容满面,“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习惯兴趣多少还是有些了解,阿离若有需要,尽管来问我便是。”
“西院夫人言重了。”若馨低头,谦虚地笑道。
阮夕烟仔仔细细看着她带笑的面庞,最后取过放在石桌一旁的一个长形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别致的金簪递到若馨面前,“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便只挑了这个金簪作为见面礼。”
那簪子做工精细,上面的镶嵌的一些材料倒是也未见过,恐怕价值不菲,若馨摇了摇头,“西院夫人客气了,这礼太过,阿离领了夫人的心意便是。”
“这并非什么值钱东西,只是今日我看阿离投缘,送给你,不过聊表寸心,”阮夕烟慢慢起身,走到若馨身边,拉过她的手,硬是将金簪收进她掌心,“你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咯。”
阮夕烟说着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脸上也没有真实的怒气,只是一抹娇嗔。
若馨无奈,便只得收下簪子。
而后浅浅说了几句,若馨便起身离开,快要走出院子时,若馨回头看了一眼,阮夕烟却还依旧看着她的方向。
离开了西院,若馨方才回静院收拾了一些东西,对道名说道:“我等会出门,大约三日的时间,你便不用跟着了。若是王爷问起,你就说我已经和总管事告了假。”
道名低眉敛目,安静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虽然道名没有跟随,总管事还是安排了一辆马车将若馨送到了外城的目的地,护送她来的人和若馨确定了回府的时间,这才重新驾着马车打道回府。
推开大门进了院子,若馨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动静,想来情之便在里头了。
庭院里的衣服刚刚清洗过的,地上也晕染了一圈一圈的暗色的水渍。
来到京城之后,在搬进这个宅子的时间里,若馨发现情之从来不让其他人帮他清洗衣服,即便在后来他身体渐差的那段日子里。
似乎听到了若馨的脚步声,屋子里静了静,而后情之便从屋子里轻步而出,他身上穿着淡青的衣服,面上的气色看起来也好多了。他看着若馨,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暖意,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离你来了。”
若馨看着他微微愣了一愣,而后慢慢走到他面前,注视了他许久。情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微微笑道:“阿离,你怎么了?”
若馨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熟悉面容的男子,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开口道:“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情之眼中眸光微微一闪,倒也不见慌乱,却似是包容地一笑,“谁?阿离,你在和我闹着玩吗?”
若馨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不见丝毫破绽。若馨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眸,张开眼,一片清明。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是风华,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男子怔了一怔,而后静了许久,不知是否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开口,艰涩地说道:“阿离,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若馨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说道:“你不用再隐瞒了。虽然你的声音容貌、行为举止,甚至是神态都和他如出一辙,可是,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外表可以模仿,他内在的灵魂却没办法模仿地一模一样。”
世间的每一个人永远只有一个独特的存在,靠的不是美丑幻化的皮囊,而是刻入骨血,永远独特的灵魂。
和风华伪装的情之相处的两个多月里,或许在最初的时候,她确实是被风华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演技给瞒过了。可是,相处之后,她却也渐渐发现了风华的许多纰漏之处。曾经最亲密的两人,曾经缠绵悱恻的日子,而今她又如何看不出他的伪装?
更何况,进京的一路上,他掩饰他日渐虚弱的病体,每每她为他把脉之时,却查不出任何原因。她是失去了祭司的能力,无法祈福承灾、御鬼驱邪,却没有失去医者的能力,风华让自己的身体不露丝毫破绽,让她找不到病因,发现不到异样,但不知那恰恰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若馨没有去探究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帮助她,或许是心有愧疚,为了弥补当初他欺骗了她的事情,或许是……他尚对她留有一封半毫的情谊,不忍见她以那样的方式不堪地消失在世间,这才出手相助。但既然他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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