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走到门外,便看到一个身着暗青色长衫的男子侯在门外。
若馨一惊,顿时提高警觉。
那男子气息绵长,目光沈锐,功夫不弱,不过身上却没有散发丝毫敌意。见她从宅子里出来,男子便走到她身旁,对她低声恭敬道:“白姑娘,我们殿下有请。”
殿下?
是风华么?
若馨仔细审视他的面容,片刻,问道:“是哪个殿下?”
那个男子面色不变,平静地应道:“是风华殿下。”
如今身在东衡,风华为敌国柯蓝皇子,便是提到泰真华便也是一个避讳。知道风华是皇子的怕也只有他身边的人了。
略思片刻,若馨应道:“公子请带路。”
将若馨请上不远处的马车,男子也跨上一旁的骏马,在前头引路,若馨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子,注意着车外的景象。
马车驶到东门附近一个静僻的小巷后,男子便请若馨下了马车。
宅子静僻,园子里的植被因为入了冬,大都已经落叶枯枝,虽然采光很好,可是因为这样的萧条而多了几分寒意。将若馨带到一处房门前,男子垂首,通报道:“公子,白姑娘带到。”
静了一静,屋中传来一声,“进来吧。”
男子为若馨推开房门,将她引入房间后,便重新关上,躬身而退。
将披风的帽子拂下,若馨环视了一下四周。
窗扉前,负手伫立一人,熟识的修长身形似乎瘦削了不少,宽大的月白长袍略显空荡,他静默片刻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若儿。”
听着这个名字,若馨心中不由言明地浮上几许烦乱。怕是几日夜未眠,又为白容的事忧虑着,心浮躁了些。
慢慢吐气,调整自己的情绪,若馨扯了扯唇角,却是做不出来往日的笑容,便只得放弃,目光微垂,客气道:“若馨承受不起,殿下还是直呼若馨名字吧。”
风华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若馨半晌,道:“我手下之人见你去了清和坊旧址,你是去寻我的么?”
“是。”若馨应道,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掩饰的装扮,却如何能让他的手下认出,许是早已在白家村附近留意着了,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助她和东衡军对抗的青衣人,埋下的疑惑渐渐有了头绪,便开口问道:“几日前长平镇助白容的青衣人是殿下派去的?”
风华没有隐瞒,淡淡应了句,“是。”
若馨神色不动,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虽早已猜想到两人再见的情形,但见着若馨真正如此生疏客套的话语时,风华清俊的面上还是不由微微一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若馨,看着她失色苍白的脸庞,无论何时总是暖洋洋的笑意已然不再,舒缓的眉宇如今不自觉地蹙着,带着撑到了尽头的倦怠和浓浓的焦虑。心微得一抽,风华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此事因我而起……”
眼皮一颤,若馨不觉抬头看了风华一眼,诧异他态度的怪异。
确实和他多少牵涉到了一点,然主要还是茹雪闯下的大祸,况且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想到能够救白容的方法。如今只有他能救白容了,即便罪魁祸首是他,她也不能责怪,也只能将怨恨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下,消化地一干二净。
思及此,若馨努力暖化了自己的表情,笑道:“是舍妹不懂事闯下的祸,怎能怪殿下。大概注定白氏一族终有这一难,藏匿百年,或许已经是极限,终有爆发的一天。是福是祸,能不能躲过,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风华语音一顿,突然注意到若馨灰色披风右肩部位的一块暗黑,面色微沉,不由上前几步,“你受伤了?”
顺着风华的视线,若馨侧头。
那一块暗黑是鲜血干后的印子。她将白容安顿好后,便着急出来寻找风华,因此自己右肩的伤处只是简单的做一包扎。如今一路颠簸,伤口应该又裂开了。血渗透出层层衣裳,沾染到了披风。淡灰色的披风,很明显地印染出那一块血渍。
风华走到若馨面前,朝她伸出手来。
撇到风华的动作,若馨身子一侧,避了过去。风华却没有收回,依旧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直直盯着她,“让我看看。”
微是一怔后,若馨轻轻拂下风华握着她的手臂的手,又向后退了一步。
看着若馨的反应,风华慢慢放下手,却是轻轻说了一句,“若……是我对你不起。”
若馨又看了他一眼,看他如今的反应,应该是知道了前后再发生的事情了。
“殿下不必在意,若馨已经忘记了。何况那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殿下责怪也是应该。”不再去想那件事,深吸一口气,若馨也不废话,便直接表明今日寻他的来意,“殿下,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与您。”
想到还躺在青寒石上的白容,若馨提裙跪下,说道:“若馨求殿下救白容一命。”
他从手下那里得到关于白容的回报,说他在那次东衡军的围攻时,便已经重伤而亡。所以,这次若馨是来求他救活白容的。
走到若馨的面前,风华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风华清淡的话语,并无太多改变的语调,让若馨的心微地一颤,盯着眼前那双无尘的白靴,若馨又道:“若馨知道此事是过分为难了些,但只要能救活白容,若馨愿意应允殿下任何条件。”
见风华久久没有回应,若馨抬头,直视着风华专注凝视的目光,沉沉道:“白容予我真心,我许诺白容,死生不渝。便是只有短暂相伴的时间,我也无悔了。我要让他亲耳听到我的心意,我不想留下遗憾。”
风华的身子微微一僵,负在背后的手也猛地一握。面色未变,心却非表面的平静了。
喉结上下滚动着,风华张了几次唇,终于出声,淡淡道:“非我不救,而是我虽为神使,却无起死回生只能。此任神使能力分散二人,静女已死,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让故去的人回生。”
听完风华的话,若馨心一凉,她紧紧地盯着风华,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
她不信……
风华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波澜不惊,掩下自己外表所有的情绪,是他在皇宫中已经习惯的生存方式,可是即便是面容平静,他的心中却是疼痛至极。
“我如今何必骗你……”想到对她有过一次的欺骗,却是最伤她的一次,风华慢慢闭上眼睛,“若是我有起死回生之能,又如何眼睁睁看皇姐气绝于我眼前,而自恨无能救她?”
浑身一震,若馨慢慢垂下目光,所有的怀疑连同来时的希望一起消散。
连柯蓝神使也无法。
那还有谁能救。
看着若馨一下子憔悴了许久的神情,风华也彷佛被重重悲凉压负着。
她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现在受伤重不重,如今东衡皇家步步紧逼,她还能如何应对,还有谁能帮助,还有谁予她依靠。
总之,不再是他……
若馨沉默了许久,不言不语,也没有丝毫的动作,便只是那样屈跪在地上。
不行,她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即便只有几日能活,她也要好好陪上白容一阵。
生死与共,白容值得。
无论花上什么代价……
她去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想到这里,若馨突然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若馨身子晃了晃,一股温烫的液体涌上喉咙,还来不及咽下,就溢出唇角。
风华急忙伸手去扶身形不稳的若馨,却不料那一口溢出的血沾到了他白衣的胸前。风华面色遽变,急道:“若儿……”
“惊扰殿下了。”待得晕眩退去,若馨摇头,退离风华的怀抱。与此同时腹部又是一阵痛,她捂住自己的腹部。
这个孩子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经历一番苦战,奔波跋涉,却依旧好好地活在她的肚子里,是因为他有着祭司传承的能力么?
突然想到一事。久远的记忆被勾起,在她初回白家村,学习祭司术之时,她只瞟过一眼便让她母亲放起来的书,似是白氏禁书,隐约记得曾经提及祭司腹中胎儿之事。
重重地压在腹部,耳边听不到风华急切的问话,想的只有那个模糊的记忆。
还有方法的么……
若馨低头轻喃,慢慢握起了拳头,没有多言一句,转身迅速离开。
看着若馨匆忙离去的身影,风华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快步往门口行去,一边命道:“来人,备马。”
随在若馨后面出了万春县,行了不久之后,却失去了若馨的踪迹。
寒风萧萧,凉意直透心底,风华的视线直视着前方,对相随的侍卫沉声问道:“可已寻到入村途径。”
“回殿下,找不到。”
看着眼前荒芜的一片山林,风华眉头深蹙。
……
若馨回去后,便开始在书房里四处翻找,几千册的书籍,她一本本取下来。忘记了曾经看过的书名,也忘记了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担心错过,她一本本看过去,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二长老来找过她一次,她正在书房里。他告诉若馨茹雪已经找到,被大长老安全地送回到了白家村转移的深谷,只是如今身体虚弱,还昏迷着。当若馨问到胭脂时,二长老说,他们是半途中碰到胭脂和茹雪的,胭脂知道若馨还在白家村便策马赶了回来,只是不知道问什么至今还未见人影。
日子又过了两天,书房里的书她翻找了大半,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若馨心中焦虑,虽只是两天时间,白容的身体却迅速消瘦了下去,青寒石能保尸身不腐,却没办法让他永远保持如今的模样。只怕再拖几日,白容再无复生的可能。
还有胭脂,距离长老们再见她那日,已经过去了四日,再无她的消息,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焦虑担忧像沉重的石头死死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承载不了。
夜晚,她便留在白氏祠堂后,坐在白容的身旁,紧紧地握着他消瘦地几乎能见骨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低下头,额头与他相抵,冰冷僵硬的感觉让若曦压抑的心疼痛不已,“白容,你再坚持一下,等我找到那本书,想到办法。你再坚持一下……”
昏沉入睡,迷蒙中,若曦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着,面颊也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若馨猛地睁开眼叫道:“白容!”
天已大亮,入眼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有些紧张,有些憔悴,却是小四儿。
若馨握住小四的手臂,心中的欢喜渐渐退下,却是忧急道:“你怎么回来了?”
“阿离姐姐,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胡闹,你留下来是要送死的吗?”若馨喝道,而后却不自觉咳嗽起来。小四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震,慢慢缩起了肩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害怕却依旧坚持地看着若馨,他伸出手轻轻拍打若馨的背部帮她顺着气,小声颤抖地说道:“阿离姐姐,你别气,也别赶回四儿走……”
看着胆怯的小四,若馨不发一语。
想到过去他们几人一起的时光,若馨心一酸。如今就只有小四陪在她身边了,她怎么还能如此对他,抱住小四,将头埋在他的肩膀,若馨低低说道:“小四不要怕,是阿离姐姐不好。只是阿离姐姐已经失去了白容,失去胭脂,我不想再失去你。”
任由软弱的眼泪淌出眼眶,她真的好累,并非肩膀负担得太重,而是怕自己在乎的人爱的人真的一个个离她而去。
颈项一片湿热,尚思惊觉那是若馨的眼泪。
他赶忙扶起若馨,看着若馨悲痛的表情和脸上晶莹的泪水,心中又疼又酸。他连忙伸手擦拭着若馨的眼泪,话语哽咽,“阿离姐姐,你别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若馨落泪,每一滴泪都能灼痛他的眼睛。让他只想代她痛,代她难过。
“阿离姐姐,你不要这样,小四不会走,不会离开你的。”一声声轻语伴随着尚思颤抖的双唇慢慢靠近若馨的面颊,带着心疼,他慢慢地贴上若馨失了温度的唇瓣。
脑子里轰的一响,若馨蓦然睁开眼睛,小四慢慢退了去,而她唇边的柔软感觉彷佛还停留在前一刻的意识中,看着眼前的小四,若馨心中震撼。
尚思再不隐瞒自己的感情,他紧紧抱住若馨,鼓起勇气颤抖地说道:“没有白容没有胭脂你还有小四。小四喜欢阿离姐姐,会永远陪着你。”
……
许久许久,若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推开小四。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样的发展不是她所能预料的。
她的心好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慢慢起身,走到祀堂那张竖着历代祭司牌位的供桌前。
小四就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紧张的气息。
白氏的祭司一生不得所爱……
既然不得所爱,却为什么要让她有这么多的烦恼。若馨直直地注视着那些牌位,突然看到供桌左侧放置的石头上有一个红色的痕迹。
染了红色痕迹的青色石头微微突起了一块,却是从前没有的。若馨走过去,指腹触上那片红色,有些粘稠,半干半湿,是血。
“对不起,阿离姐姐。”身后的小四低声道,“是我不小心弄脏的。”
白容安排了一个熟识的可靠的人将他送出了万春县,他中途偷偷溜下马车跑了回来。一路行来,他已是疲惫不堪,终于到了白家村,听到村民说若馨在这,他便赶紧赶来祀堂,到供桌旁时,他正想稍作休息,却不料手上有伤,沾到了桌面和那块石头。
若馨转身,将小四的手拉了起来,轻轻展开,手心里满是被尖锐的东西割破的伤痕,有些伤口里还带着细小的沙石颗粒,“是回白家村的路上磨破的?”
“嗯。”小四低低应了一声,听到若馨依旧关切的问话,声音微微哽咽,“白天村外有人,我怕被人跟着,所以才趁夜里天黑入村,摔了几次,就被划到了。”
无论如何,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小师弟,看着他手上的伤痕,若馨依旧心疼。正要带他去处理伤口,突然想起身后那块奇怪的石头,看着那石头上的血迹,若馨若有所思。
那石头是因为沾染了小四的血才发生了变化,那么,是沾了血后,便能突起来了吗?
寻思片刻,若馨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涂到那块石头上,血液慢慢渗透进去,那石头竟然也慢慢突了出来,直到露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空槽。
里面放着一本书,若馨突然有所意识,将书取出,古旧的书扉,淡黄的书色显示着它久远的年代。
匆匆翻开书页,往下看去,若馨心中的希望渐渐腾起。
这书确是卜氏禁书,却没有被销毁,一代代传下来,书中记载着白氏祭祀禁止行使的术数以及后果。她是回到白家村后有她母亲所授,不能行使的术数和咒语她母亲从未教过她,因此也没必要让她看到这本书,于是才将它秘密藏好。
若馨集中心神一页页往下翻去,终于找到了关于祭司腹中胎儿的记载。
便是祭司腹中第一个孕育的胎儿,便是绝对继承了祭司的能力,而后孕育的虽有异能,能力却是渐弱。因此,卜氏一族才将祭司第一个生出的孩子奉为下任祭司的人选,而第二个或是第三个的,则是奉为圣女或圣子。只是一般来说祭司较难孕育,所以才给祭司安排很多侍寝之人,只是即便如此,祭司却大都只生一胎或是两胎。
其后言及,第一胎的胎儿是绝对继承了祭司的能力,因此在腹中之时便已隐含了部分的异能。甚至能以胎易命,只是腹中胎儿尚未完全成型,必须以祭司的一魂作为牵引,以胎中未来祭司之能换人一命。只是那样的后果,必受严惩。
古书言,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
若祭司以一魂牵引用胎儿换命,则必须在其后的日子,忍灵魂撕扯之苦。
她不知道什么叫灵魂撕扯之苦,却也知道必是常人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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