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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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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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发呆,屋子里忽然有了生气。
  子彤带着肥皂香气出来,同他父亲说:“唏,妈妈回来了真正好。〃真的,家有一个勤力女人等于多只耕牛,田园不致荒废。
  接着,柔柔的声音响起:“轮到你了。”
  他咳嗽一声:“我?”
  〃是。”
  电剪再一次开动,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在他头顶移动。
  他听见她说:“公寓虽小,倒也五脏俱全,生设备,厨房炉灶,一样不缺,十分方便。〃他唔一声:“你又不是没见过豪华大宅。”
  〃够用便好。〃从心说。
  〃这样知足,又何必离家别井。〃张祖佑说。
  〃就是不够呀,想挣点钱,给婆婆过几年好日子。”
  他笑了,〃呵,金山梦。”
  从心不出声,再说下去,可真要穿崩。
  接着,她替他刮胡须。〃有没有看眼科医生,是怎么回事?”
  〃视网膜神经日渐褪化,是一种遗传病,暂时无药可救。”
  〃日后呢?”
  〃或许可以植入计算机芯片刺激脑部神经,恢复视力。”
  〃此刻你看出去是否黑暗一片?”
  〃不,有灰色朦朦影子,故此勉强可以料理生活。”
  可怜的人。这是燕阳离开他的原因吗?
  〃你失业在家?”
  〃不,我有工作。”
  〃啊,什么工作?”
  他忽然噤声,不愿透露详情。
  从心发觉他的一边耳朵红起来,像是十分尴尬。
  从心帮手收拾屋子。
  傍晚,她告诉张祖佑:“我出去买些日用品。”
  子彤本来在做功课,一听跳起来,〃不行,不准妈妈出去。”
  张喝止:“她要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跟着去。”“坐下,不准没出息。〃子彤忽然大哭。〃愈来愈不象话。〃张顿足。
  从心只得坐下来,〃好好,我也不走开,行了吧。”
  公寓只得一间房间,从心打地铺。
  奇怪,这里不像是燕阳愿意落脚的地方,可能,只是她第一块踏脚石。
  第二天一早,她送子彤上学。
  子彤同每个人介绍:“我妈妈,我妈妈回来了。”
  黄头发的老师前来打招呼:“张太太,真高兴见到你。”
  大家由衷觉得安慰,不理真假,照单全收。
  从心一定与燕阳长得非常相似,否则,众人不会不起疑心。
  回到永华大厦门口,见工人在清洗行人道,昨日的血渍,一去无踪。
  昨日的三条人命,从此消失,像没有出生过一样。
  从心叹息。
  她找到了学习英语的社区中心,立刻报名。
  有人向她搭讪:“新抵?”
  从心不敢回答,又到附近找工作。
  唐人街走十分钟就到,不用乘车,可省下一笔车资,难怪破旧的永华大厦挤满住客。
  有一家茶餐厅贴出聘人招纸。
  她走进去应征。老板娘看她一眼,〃你打算做什么?”
  〃厨房清洁。〃从心说。
  〃长得漂亮,何必躲在厨房,你做楼面吧。〃老板娘说。
  从心嚅嚅说:“我只能做半工,我需要读书。”
  〃早上六点到三点,可适合你?”
  〃好极了。〃老板娘看过她的护照。
  〃明日来上工吧。”
  真是金山,从心欢喜得跳跃起来。
  街上阳光普照,蓝天白云,都叫她无比振作。
  她买了日用品,匆匆回永华去。
  如果经济情况允许,她过些日子就可以搬出来,再过些日子,可以寄钱回家。一进门闻到咖啡香。
  张祖佑靠在安乐椅上盹着,身边,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从心走过去偷看一下,只见荧幕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咦!他是个知识分子,因眼疾失去工作,以致潦倒。他在写什么?从心但愿看得懂。
  哦,他醒了。〃你回来了?〃他苦涩地问。
  〃是,我找到了工作。”
  〃又是做女招待?〃语气讽刺。
  从心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是风凤茶餐厅女侍,早出早回,下午进修。”
  张一怔,没想到真是劳力工作,一时沉默,过一刻才说:“极之吃苦,会站得双腿都肿。”
  从心笑笑,〃我不怕。”
  〃我以为你回喜鹊去,对不起,小觑了你。”
  喜鹊,那是什么地方?
  从心蹲下去问:“你在写什么,英文真方便,只得二十六个字母,熟悉了字键,不用看也打得出来。”
  他讪讪地不回答。从心也没追问。
  〃我想把床单洗一洗。”
  〃大厦地库有洗衣机。”
  屋子里多了一只工蜂,团团钻,嗡嗡声把一切工夫做出来。从心永不言倦,年纪轻,有力气,又富好奇心,什么都肯做,每天睡五、六个小时已经精神饱满。
  自从她进门以后,张家父子生活起了变化,有人照料还是其次,多了笑声才最重要。
  三个月过去了,天气转凉,从心拿着薪水去置寒衣,才发觉生活费用不低,要储蓄比登天还难,但是她努力汇钱回家。
  她同婆婆说:“我住在朋友家,白天打工,晚上学英文,很充实,不要挂念我。〃说的也都是事实。
  早上六点,天未亮,已经站在店门等老板娘来开闸,笑嘻嘻,初雪飞絮般落在她乌亮的头发上,双颊红绯绯,像个安琪儿,真是好看。
  老板娘很快把店门锁匙交给从心,她还没见过那般勤奋可靠的伙计。
  从心有个绰号,叫风凤之花,许多年轻人借故进来看她一眼,顺带喝杯咖啡吃个包。
  从心绝不同任何人搭讪,低下头,微微笑,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又像十分明白,有种禅的味道。
  一位太太同老板娘说:“是你亲戚?长得那么漂亮,何用做女侍。”
  老板娘叹口气,〃你说得对,长得一朵花似的,怎么留得住她。”
  〃可是新移民?”
  〃不,已有身分证。”
  〃你运气好,得到一块活招牌。”
  从心也不过学别人穿白棉布衫蓝卡其裤,可是美好身段尽露无遗。
  一天晚上,她在公寓做针线。张祖佑走过来。
  〃别走近,我手上有针,会刺到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要杯茶。〃她去斟给他。
  〃在缝什么?”
  她笑答:“替子彤整理寒衣,有洞的补一补,钮扣掉了缝上,不合穿的拿去救世军。”
  张半晌作不得声,〃你都会安排。”
  〃那还不容易。”
  〃谢谢你。”
  〃应该的,我住在这里,你又不收租金。〃张沉默。
  从心想起来,〃有一封信,由青鸟出版社寄来,你看到没有?”
  〃呵,你看得懂英文了。”
  从心笑,〃我天天拚了老命背书念生字,读英文报纸头条,总有些进步。〃张点点头。
  从心要求:“你会英文,你可以教我。”
  〃我,我是三脚猫。”
  〃教我也绰绰有余了。”
  张却说:“子彤放学时间已到。〃改变了话题。
  〃对,学校安排子彤到近郊露营滑雪,一连两晚不回来。”
  〃嗯。”
  〃你放心,我有点不舍得。”
  〃你与他投缘。”
  从心忽然抬起头来。
  这话不对,有漏洞。
  她站起来,〃我送衣物用品到学校给子彤。”
  在学校碰到老师。
  她叫住从心,〃张太太,本学期子彤的健康与学业都大有进步。”
  〃那真是老师的功劳。”
  〃不,你督促得好。〃从心谦卑地笑。
  她放下用品,叮嘱子彤几句,才回公寓去。
  脱下大衣,发觉张祖佑已经休息。
  那封由青鸟出版社寄来的信已经拆开,搁在桌上,原来是一张支票,面额千余元,对从心来说,是笔巨款。
  出版社怎么会寄钱来?奇怪。
  她洗了把脸,躺到旧梳化上,像回到家乡一样,立刻睡熟。
  半夜,她听见身边有瑟瑟响声,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发觉张祖佑坐在她身边。
  公寓里只得他们两人,可是,从心却不害怕,她对这苦涩孤僻、沉默的男子有一定了解,他不是坏人。
  〃吵醒了你。”
  〃不,我已睡了一觉。”
  张微笑,〃你一点脾气也没有,真好。”
  〃咦,婆婆却一直说我憨蠢像条牛。”
  两个人忽然静了下来。
  隔了很久很久,从心说:“你鬓脚长了白发。”
  〃是,子彤前天告诉我。”
  然后,从心轻轻说:“你一早已经知道我不是燕阳了吧。〃张祖佑不出声。
  〃瞒不过你的法眼。”
  〃法律上我是盲人,领取伤残津贴。”
  〃你心不盲。”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从心。”
  〃你与燕阳有七分相像,刚进门,我真以为你是她。”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
  〃你愉快、勤劳、温暖,燕阳从来不是这样。”
  〃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与子彤都享受你带来的阳光。”
  〃你不担心燕阳下落?”
  〃我同她并没有感情。”
  〃什么?她是子彤的母亲。〃从心大为讶异。
  〃不,你误会了,子彤的母亲另有其人。”
  从心张大了嘴。
  她没想到张祖佑的感情生活如此丰富复杂。
  〃燕阳现在身在何处,你怎么冒用她的身分?”
  〃她已不在人世。〃从心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啊,你们在乡村认识。”
  〃是,叶落归根,她回家安息。〃张祖佑十分欷殻А�
  从心鼓起勇气问:“你俩怎会结婚?”
  张涨红面孔。
  过了片刻才答:“我同她,是假结婚,她想藉此取得护照。〃呀,原来如此,从心听过这种事。
  〃那时我极之贫困,眼看要与子彤睡到街上,她愿意付出一笔款项,换取身分,因为移民局查得紧,她搬进这里,住了两年。”
  从心又轻轻问:“子彤的生母呢?”
  〃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因车祸丧生。〃声音忽然嘶哑。
  〃对不起,没想到那样不幸。”
  张垂下头,颈项乏力,软绵绵,极之沮丧。
  从心说:“一切都坦白了,我好轻松。”
  〃你远离家乡,到这里来干什么?”
  〃闯一闯。”
  他点头,〃燕阳也是那么说。”
  他对她,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你会从此看不起我吧。”
  从心笑出声来,〃我还有资格小觑人?我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我真怕有人认识真的燕阳,将我告到官里去。”
  张祖佑沉默,这女孩真坦率可爱。
  从心索性起来,泡了茶,一人一杯,边喝边谈。
  张祖佑轻轻讲下去:“妻子丧生,眼睛又坏了,我抬不起头来做人,自暴自弃,酗酒、暴躁,害苦了子彤……”
  〃之前,你做什么工作?〃他始终不肯回答。
  半晌,他问:“燕阳……她去时没有痛苦吧。”
  〃她很平静,她病了很久,算是一种解脱。”
  从心双眼濡湿。
  张低低叹息。
  仿佛看到当日不羁的她吊着香与他谈判的样子来。虽然他双眼不好,只看见一个蒙眬的影子,也知道是个丽人。
  〃一个男人,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
  当时张祖佑十分气忿,想叫她走。
  〃可怜,还有一个那样的小孩子。”
  张祖佑不由得沉声说:“不关孩子的事。”
  燕阳答:“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这样吧,我们彼此利用可好?”
  这样爽快,倒不坏,张祖佑嗯地一声。
  他们终于去注册结婚。
  燕阳晚出早归,做的是什么工作,可以想象。
  他们各有各的自由,互不干涉。
  燕阳十分幽默,曾经这样道:“真夫妻就做不到这样尊重,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挤在一间破旧的小公寓内,两人一起度过难关。
  从心问:“她为什么要走?”
  〃她爱上了一个人。”
  〃啊,她说过,是错爱。”
  〃那人说,可以把她带到美国,做国际模特儿。”
  〃这样大的空头支票,她都相信?”
  张祖佑牵了牵嘴角。
  也许,她不能不信,她只有这条路。
  〃那人带她去纽约住了一年,后来那人失了踪,她传染到恶疾。”
  接着的事,从心都知道了。
  〃她回乡之前来找过我。〃从心恻然。
  是话别吗?
  〃她说:‘阿张,我同你办离婚手续,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啊!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晓得为他人着想。
  〃很硬净,不解释,也不抱怨,她走的时候,子彤十分伤心,他唯一认识的妈妈,只是燕阳。〃张祖佑说。
  从心缓缓说:“燕阳说,她的名字,是艳阳的意思。〃但是其实太阳照不到她身上。
  燕阳同她一样,是个混血儿,也是个孤儿。
  这时,张祖佑忽然说:“我累了。”
  〃你休息吧,我去上班。”
  那一天,在凤凰茶餐厅,发生了一宗事。

   
   
 

三 
 
  先是一个女客,叫一杯咖啡,坐了好久,添了又添,累从心跑来跑去。
  从心就是这点好,绝不觉烦,一直微笑。
  女客终于走了。
  老板娘说:“奇怪,打扮斯文,举止无聊。”
  这时,有洋人流浪汉进来乞食,从心取个隔夜包给他。
  老板娘轻轻责备:“你给他,他天天来,吓坏正经顾客。”
  从心只是陪笑。
  话还没说完,那女客又来了,这次还带着一个年轻人。两个人坐下,对着从心指指点点。
  老板娘走过去,〃两位要什么?”
  〃我们想同那位小姐说几句话。”
  从心忽然害怕。莫非是移民局!
  老板娘挺身而出,〃你们是哪里的人?”
  那年轻人连忙站起来,〃我们是华光中文电视台职员,这里是我们名片。”
  老板娘一听,立刻变得笑容满脸,〃唉,自己人,为什么不早说,小明,拿蛋糕来请客,两位有什么事?”
  那女客笑说:“我叫李美赐,是这一届华裔小姐选举负责人,实不相瞒,看中了那位小姐。”
  〃是燕阳?阿燕,过来一下。”
  从心只得过去。
  〃请坐。”
  〃我在工作,站着很好。”
  〃你叫燕阳?”
  从心迟疑着不愿回答。
  〃燕小姐,我们节目你可看过。”
  老板娘抢着回答:“十分精彩,当选的华姐可往香港决赛,往往名成利就,像余杏瑶、陈美顺,可是这样?”
  〃对,我们希望燕小姐参选。”
  老板娘又问:“一定拿头奖吗?”
  那年轻人笑了,〃我叫李智泉,是广告部经理。”
  呵,智能似泉水一般,那多好。
  从心只是不出声。
  华裔小姐第一名?好不令人兴奋,这同到纽约做模特儿,或是往荷里活做大明星,是同一式的陷阱吧。
  两个电视台职员同时说:“燕小姐考虑一下回复我们。”
  他们告辞。
  从心实时埋头工作。
  凤凰茶室却扰攘起来。
  〃艳色天下事,这老话没错。”
  〃竟然找到这里来。”
  〃有仙人指路似的。”
  〃阿燕一下子就成为名女人了。”
  〃到时别忘记请我们吃大餐。”
  老板娘最感慨:“这样漂亮,怎么留得住她。”
  从心只当他们在说别人。
  她回到公寓,也不提起。
  子彤自滑雪营回来,非常兴奋,讲了又讲,拉着从心的手,妈妈长,妈妈短。他是那样渴望拥有母亲,不管真假,是否亲生,都不介意,从心为之恻然。
  张祖佑说:“我兑了出版社支票,今天出去吃饭。”
  〃哎呀,我已经买好菜。”
  〃明天再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他们一行三人去吃西餐,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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