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心里却知道是事实。
“我们以你为荣。”
子彤在同学家做功课,张的家务助理来了,写作时间已届,谈话只得终止。
从心怔怔地坐在露台里,与张家彼此距离日远了。
智泉出现,一脸笑容。
“燕阳,到南美洲丛林瀑布去拍摄洗头水广告可好?”
从心纳罕,“洗一个头何必劳师动众?”
“竞争激烈,需奇峰突出,想拍出飞瀑欲潮的感觉。”
从心忽然用手掩脸,“智泉,我累了,问元宝肯不肯娶我,我想结婚。”
刹那间,公寓里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半晌,李智泉冷笑,“之后呢?”
“婚后养儿育女。”
“之后呢?”
“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所有女明星红得不耐烦了都会老寿星找砒霜吃发神经,一味觉得嫁人是好结局,可是往往三五年之后被骗被弃,一无所有又得出来行走江湖,身价自黄金贬为烂铁,这种例子年年有,可是你们仍然前仆后继。”
从心不出声。
“你想跟谁回家,我、元宝、抑或陆兆洲?燕阳,世上最可靠的人是你自己。”李智泉说。
从心呆呆地坐着小学生般听教训。
“你的机会,你的运气,万中无一,多少人梦寐以求,你要珍惜,切莫浪掷。”
从心抬起头来,陪笑,“对不起,智泉,我发牢骚而已。”
智泉顿脚,“你没有资格抱怨,这份工作把你自凤凰茶室永华大厦里拉出来,你应永远感恩,吃点苦算什么。”
从心响亮地回答:“是。”
李智泉松口气,“准备洗头吧,燕小姐。”
申请南美洲入境不容易,但是从心拥有大国护照,最方便不过。
不过,每次出入关口,她都浑身不自在,从来没有轻松过。
护照还有两年到期,届时,是否天大胆子拿着这件旧的去换新的,抑或放弃燕阳的护照,恢复原来身分?这个问题,叫从心辗转反侧。
工作人员见她有点呆,以为她累了,连忙买咖啡糖果给她。
摄影师是识途老马,在里约热内卢附近郊区找到了一座新娘头纱似的银色瀑布,瀑布下小湖正好让从心站着洗头。
从心穿着树叶缀成的泳衣,系一条沙龙裙,表情纯真中带点迷惘的饥渴,在瀑布下工作了三天。
李智泉第四天赶到酒店,看过毛片,静一会儿,才说:“广告一出,不论男女,都会立刻出去买一箱这种洗头水回来。”
摄影师笑了。
“燕阳呢?”
“有朋友找她,出去了。”
“这里是巴西,她有什么朋友,去何处?”
“是一位陆先生,他们扬帆出海,把其它工作人员也带了去。”李智泉酸溜溜,“看,有钱多好。”
美籍摄影师诧异地说:“李,你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真理?”
周从心在白色游艇上,皮肤晒成金棕色。
游艇属于陆氏生意朋友,叫白色鸽子,足百余呎长,有雷达装置,可驶出公海,不过今日,他们只在港内逗留。
从心陪陆氏坐在甲板闲谈。
他取出一只小小首饰盒子递给她。
从心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收钻石。”
“别怕,”陆兆洲说:“这并不值钱。”
上次,有一个名女人同他说:最喜欢粉红色大钻石,由此可知,周从心真是难得。
从心打开盒子,见是细细金链子下有一扇贝形吊坠,十分精致可爱。
“咦。”扇贝可以两边打开,里边镶着一幅小小图画,不是人像,而是一只美女的蓝眼睛。
从心十分喜欢,抬起头笑,“为什么只画一只眼睛。”
陆兆洲答:“这里头有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
“这饰物叫做情人的眼,相传英皇乔治五世同一民女热恋,不能结合,那位女士想送他一件纪念品,又怕画像太过张扬,于是令画师画了一只眼睛,镶起,交给他。不过,这件事一下子传开,流行起来。”陆兆洲解说。
从心听完这件风流韵事,感慨地说:“你懂得真多。”
“喜欢吗?”
从心点点头,“我愿意收下。”
一起上船来的工作人员喝罢香槟开始跳舞。
“多谢你老远前来探班。”
陆答:“我是为我自己。”
从心看□他。
“人生到了某一阶段,已经没有人与事可以引起惊喜,可是每次看到你的脸,听到你的声音,我仍然觉得无限喜悦。”
“我是为□追求这种快乐而来。”
从心见他说得那样诚恳,不禁沉默。
“燕阳,跟我走,你不会吃亏。”
从心先不出声,半晌,她答:“那不是我的意愿。”
“我会更加尊重你。”
“我希望同异性在一起,至少也因为敬爱的缘故。”
陆兆洲忽然涨红面孔。
“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白色鸽子在橘红的天空下冲破蔚蓝海水往回驶。
晚上,李智泉问:“陆氏想将你占为己有?”
从心点头。
“你拒绝了他?”
从心又点头。
“好家伙!”
“演技给他一个人看,不如献给大众,他给我的,我自己也赚得到,何必急在一时。”
李智泉问:“为什么其它女子没想到这点?”
“我不知道,人各有志。”
“收拾行李回去吧。”
“智泉,我要去探访一个人。”
“燕阳,你与那人仍然藕断丝连?”
“我要陪他去医眼。”
“那不是你的责任。”
“他是我的朋友。”
李智泉赌气,“如果我瞎了双眼呢。”
从心对答如流:“我一样照顾你,你几时盲?”
李智泉没好气,“你这人不听劝告!”
从心一个人去到张宅。
她来得正是时候,张氏父子正患感冒、发烧,躺在床上。
从心立刻□手煮白粥,焖茶叶蛋,又陪他俩看医生配药,顺手买回两条毛毡,半夜唤醒他俩服药喝水。
有专人照料,病情立刻好转。
张祖佑叹口气,“你又救了我。”
“不理它,过些日子也会好。”
“你怎么又来了?”张祖佑问。
“是嫌我吧。”从心说:“我来押你去医病。”
“我自己会去。”
“我陪你,已经买好飞机票。”
“子彤让谁照顾?”
从心诧异,“子彤当然一起去,你第一个看到的将是他,我已安排好酒店式公寓。”
张祖佑点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现在有能力了。”
“你少挪揄我。”
从心替子彤告假,一行三人飞往医院,在机场,忽然看见邓甜琛。
“咦,这么巧。”
那聪敏女只是笑,“我正好没事,你陪亲人看病?我帮你照料如何?”
从心觉得跷蹊,“你此刻仍帮温士元打工?”
“不,”她很坦白,“我现在的老板是陆先生。”
从心沉吟。
她不想人家知悉太多,但是,又怕一个人不能成事,十分踌躇。
邓甜琛轻轻说:“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除非不想混了,否则,出来做事的人,都知道守则,陆先生就是怕你忙不过来。”
“好吧,你一起来吧。”
她点点头,“明白。”
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助手在身边,一切方便,真是不用开口,一切办妥。
在候机楼,陆兆洲的电话来了。
他一开口便致歉:“我冒昧自作主张了。”
“谢谢你。”
“祝万事顺利。”
他没有多讲。
到了目的地,一行四人先在公寓落脚,邓甜琛说:“我租了你们邻室,有事尽管吩咐。”
她出去一会,买回报纸水果零食,还有电子玩具给子彤消磨时间,把车匙交给从心,“我租了两部车。”
由她带路,他们到医院报到。
主诊医生迎出来,“我是朱新国医生。”
从心讶异,没想到是年轻华裔,分外亲切。
朱医生随即问:“谁是写信那位小姐?”
从心站出去。
“我猜到是你,”他笑,“信写得太好了,我们深深感动,我们也读过张先生的小说,觉得是优秀作品。”
他对病人说:“张先生,你需留院做详细检查。”
他们填妥所有表格。
然后,朱医生开门见山地说:“这是一项实验性手术,院方准备发布适量的宣传,开拓捐款来源,张先生,你不会反对吧。”
从心笑了,商业社会的律例真有趣,绝无免费午餐,非得拿一些什么来换,有得换给人家,倒也安心。
张祖佑沉声答:“我同意。”
“请在这里签名。”
从心说:“我在这里陪你。”
“燕小姐傍晚再来吧,病人做检查时不方便说话,许多地方亲友也不能进去。”
她们只得离开医院。
邓甜琛说:“我陪你逛街。”
从心摇摇头,“没有心情。”
“那么,到公园去放飞机。”
“什么?”
原来邓甜琛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架遥控模型滑翔机,教子彤控制,一下子飞上天空去打圈子。
从心躺在草地上,放开怀抱,仰望蓝天白云,无比舒畅,他们在公园消磨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吃了晚餐,淋过浴,从心他们再去探访张祖佑。
朱医生说:“张先生是手术理想对象。”
“手术后是否可以恢复标准视力?”
“有一日我们希望能够达到目的,但今日只能挽回五成功能。”
从心点点头。
“明晨进手术室。”
从心握住张祖佑的手。
“我在医院陪你。”
“你回去吧,也许我想好好哭一场。”
从心笑,“我从未见过男人哭。”
她出去同邓甜琛说:“麻烦你先陪子彤回去。”
邓甜琛轻轻说:“原来,世上确有真爱这件事。”
从心莫名其妙,“真爱?”
邓甜琛点头叹息,“当事人甚至不知付出多少,也毫不计较。”
“不不,你弄错了,张祖佑只是我患难之交,彼此在最狼狈潦倒时相处过一段日子……”
邓甜琛说:“现在你已经这样红了,仍如此念旧,多少人追求你,趴你跟前,你却仍然回头看他。”
从心也忽然说了真话:“哪有你讲得那么好,那些人,包括陆兆洲在内,不过当我是洋娃娃,一日我憔悴了,就会失望远去,不过同戏院里的观众一样,我很明白。”
“你与张先生,可有计划将来?”
从心看着地下,“也许,当他视力恢复,看到了我,发觉我不过是个江湖女。”
“你这样看你自己?”
从心微笑,“他是一个读书人,谁知道他会否接受我在银幕上宽衣解带。”
“我知道陆先生毫不介意。”
从心笑不可仰,“陆兆洲目的是找玩伴,当然愈精彩愈开心。”
邓甜琛黯然,“我带子彤先走。”
从心回到病房,切水果给张祖佑。
“有点紧张吧。”
“食不下咽。”
“子彤同阿琛回去了。”
“你助手十分能干。”
“是,交际应酬跑天下,计算机会计法律什么都懂,又是管理科硕士,全身法宝,不过供人差遣。”从心感喟:“怪不得都希望嫁得好。”
“你要小心这个人。”
“我懂得,除了你,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真话。”从心说。
“从心,你的护照要到期了。”袓佑说。
从心苦笑,“你有什么办法?”
“从心,我是假结婚专家。”
从心沉默。
这是一个办法,同他结婚,恢复本名。
“那,我岂不是与你结两次婚又离两次婚?”
连张祖佑都笑了。
他们熄了灯,一直聊到张睡着。
从心却为前途沉吟。
回去之后,努力工作,等张祖佑申请她过来,第一类移民,约等上一年便可成事。
没有其它办法了。
她托着头直到天亮。
看护先进来,一脸笑容,从心看到她那套淡蓝笔挺制服便心中欢喜,朱医生接着也来了。
张祖佑醒转,镇定地问:“时间到了。”
从心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金发的看护轻轻说:“我知道你们的故事,现在我才相信世上确有坚贞的爱情。”
旁人一定要那样讲,两个当事人无法否认。
看护说:“张先生,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她。”
没想到张祖佑忽然问:“她可长得美?”
看护含笑答:“我从未见过更漂亮的丽人。”
从心胀红面孔不语。
手术需时约三个小时,用指甲大小芯片植入眼球背后代替眼神经接受视网膜影象。
从心在候诊室等待消息,邓甜琛带同子彤跟着来了。
她买了热咖啡及甜圈饼。
从心老实不客气吃起来,这是她在乡间学会的本领,愈是紧张、愈要吃,吃了好有力气应付一切。
子彤带了一本小说来读。
从心看一看封面,画着一个金发小男孩,肩膀上各有一颗星。
邓甜琛说:“《小王子》。”
“是童话故事?”
“世上最好的童话。”
从心轻轻说:“你们懂得真多。”
“是,”她感喟,“但是我们不懂如何付出,只希望得到,成日喊给我给我给我。”
从心骇笑。
邓甜琛改变话题:“西方医学已进入科幻世界,昨夜我看新闻,西奈山医院的实验把计算机芯片与人脑细胞一起培植,发觉脑细胞与芯片发生交流,交换讯息,最终,芯片可植入帮助脑部学习,可能一小时内已读完小中大学课程。”
从心看着她,“你都知道。”
邓甜琛问:“可以帮我找到理想对象吗?”
“你想结婚?”
“怎么不想!”
从心忽然说:“我也想。”
“对象是张先生吗?”
这时,子彤放下书本,开始玩电子游戏机。
从心回答:“我希望有家庭有孩子。”
子彤有事请教邓阿姨,稍后,回过头来,发觉美人仰着脸已经睡着,天真可爱地半张着嘴,像个孩子。
一定是一夜未寐。
终于,医生出来了,一脸笑容。
“手术成功。”
从心欢喜得用手掩住脸。
子彤问:“爸爸现在看得见?”
朱医生答:“一会我们就可以试试他。”
子彤问:“医生,手术怎样做?”
“我们已把过程摄录下来,剪接配音后可送你一套。”
邓甜琛问:“很复杂吧。”
“只不过将眼球取出暂时放在一边而已。”
从心不敢说话。
张祖佑苏醒,他们进去探视。
出乎意料,他的眼部并没有绑上绷带,只微见瘀痕。
他睁开眼睛。
呵,从心立刻发觉不一样,他的视线有了焦点,他向从心的脸部凝视。
从心马上把子彤拥在身前。
张祖佑笑起来,不住点头。
朱医生举起两只手指问:“几只?”
张祖佑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举手模仿。
子彤伏到他的胸前。
“好了,让病人休息。”
朱医生出来同从心说:“大西洋广播公司想访问张先生。”
从心答:“我相信他会同意。”
“该电视节目叫时间线,收视率接近三千万,对医院来说,是个宣传好机会。”
从心看着朱医生,他想说什么?
“院方把张先生的故事告诉主持人,一切自一封信开始……”
从心明白了。
“电视台希望你也可以出镜,我们从一个爱情故事角度出发。”
从心发呆。
“燕小姐,你可否帮一次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