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也让她糟蹋了大半。
两天过去,十一还未回来,四处倒也平静。卿尘来了兴趣,轻易不会放手,这天晚上还是抱着本书灯下研读。凌走过来随手翻了翻她丢在手边的书,道:“《冥经论》?”
“嗯?”卿尘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他拿着一本手记,道:“我还没看完,里面多是用毒之法,救人的还没学好,害人的往后排。”
凌目光落到翻开的书上,点着书中道:“里面似是有不少解毒之法,不止害人。”
卿尘随手翻了几页,果然其中用毒解毒手法都详尽叙述,还有些其他似乎很有效的方子,一时入神,忍不住细细的看了起来。记忆中有些什么东西若隐若现的,似乎和这书有关,不由得便多上了心。
不多会儿“哎呀”一声指着书上:“你看这什么‘红尘劫’,这么歹毒,害人性命不说,要解毒必用‘血魂珠’。血魂珠这么霸道的药,解了毒也是元气大伤,不解却只有死路一条。太不人道了!”
凌沿她手指的地方看去,见书上写道“中者脉息全无,呕血不止,关脉隐有红线,一缕绝魂……”听卿尘又道:“还有这‘碧罗烟’……”凌不等她念,手掌一翻,将书合上:“整整看了两天,难道不累?”
“呵~”卿尘呼了口气,相当充实的感觉,道:“苦中有乐,书中的千钟粟、颜如玉、黄金屋,都被我抱满怀了。做人生不能为相济世,亦当为医救人。”这句话是当年她考上医学院外公写给她的,读书时一直被她写在教科书的封页用以自励。现在本来想也写在这些读书笔记的封页上,无奈试了试,用毛笔写字总是不比硬笔顺手,写不好宁肯不写,做不好宁肯不做,于是在白纸上画了几笔便暂时放下,决定等彻底练好了软笔书法再说。
凌拿起她随手乱画的东西看了看,摇了摇头。卿尘撇嘴,知道自己写的不好,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明显吧。却见凌在桌边坐下,拿笔蘸了墨,在纸的空白处写“生不能为相济世,亦当为医救人”。字如其人,迎面而来一种清峻孤高,遗世独立的感觉,却又笔锋锐利,隐透着威严沉肃,自有种令人神往心折的气势。
不想他字写的这么好,卿尘喜欢这样的字体,不由得抢过笔来跟着学,觉得那一笔一划很合自己的心性。写了几笔又把笔递给他:“再写几句,我临摹你的。”
凌淡淡的看向她灯下柔光盈盈一双翦水双瞳,却不接笔:“几天没听你弹琴。”
“想听?”卿尘于是放下笔,站起来步到琴前:“想听什么?”
“随你。”凌道。
卿尘敛身坐下,侧头想了想,看着窗外流泻满地银色的月光,轻拢慢拨,弦声沉沉,纤指轻压,曲意淡淡,悠扬在夜色清风中。
天地间仿佛突然变得无比的阔远,月光苍茫一片,凌负手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夜风迎面轻拂,吹的他衣衫飘荡。卿尘突然觉得这背影如此的孤寂,此时挺拔和俊伟都难以掩饰他身上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叫人无端的,无端的心疼。
卿尘凝神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觉得他仿佛会融入这清冷的月色中去,弦下略高,羽音清扬袅袅尚婉转,凌本来静如深海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警觉,一抬手压住了琴弦,悠悠弦音顿时拦腰中断。
卿尘诧异的抬头,看到凌凝重的神色,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并且十分严重,否则以凌沉稳的性子,绝不会做出如此唐突佳音的举动。
她没有开口问,心头的一掠而过的些许慌乱在看到凌坚冷的面容时消失殆尽。她整整衣衫站起来,凌问她:“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去拿。”
卿尘利落的将桌上几本手记收到怀中,又快步取来一瓶药塞给凌:“这是伤药。”
凌看卿尘一眼,收药入怀,伸手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两人出了屋门,卿尘看到对面山崖上点点火光,像是点燃了不少火把的样子,听身边凌冷哼一声:“势在必得呢。”
是天罗地网,卿尘在心里加了一句,不知他兄弟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敌人如此大动干戈。虽然早知道会有危险,可实在是没有料到如此阵势,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将凌的手握紧了三分,觉得自己掌心发凉,而凌的手掌却传来温暖踏实的感觉,稳定如旧。
凌审视四周,卿尘看到他的原本沉淡的眼底透出威严冰寒和冷冽,安静的波澜风云涌动,隐约竟是杀机。
耳边骤然响起呼啸的声音,“小心。”随着凌的低喝卿尘突然被他大力拉过,猿臂轻伸护在身下。
随着呼啸声而来的是敌人发出的十数支火箭,天女散花一般落在院中屋上,干燥的竹枝见火即燃,不出数秒院前院后冒起大片火光。
这竹屋依山而建,对面亦是山崖高耸,中央隔着一条河。凌护着卿尘避往屋后,心中清楚现在四周皆是敌人,从方才还在屋中时隐隐听到的马蹄声便知道人数甚多。被困在院中是死路一条,出门突围就是第二条死路。于自己敌人或者还有生擒之心,卿尘却是必无幸免,暗恨眼下没有兵马在手,否则至少可护她周全。
不能硬碰,凌低声问卿尘:“这里竹屋可有其他出路?”
卿尘极力在记忆中搜索,本来就不甚熟悉,越急越想不清楚。凌倒不催她,低头汲起井水,撕下一块外袍给卿尘遮住口鼻,以免被漫天浓烟呛坏。问她:“这屋子是何人所建?”他近几日留心竹屋四周,觉得这屋子时日已久,不像只有十年八年的样子,或者希望另有机关。
卿尘道:“不知道。”这句倒是大实话,即便是真的“卿尘”来了,也是这一句回答。
“屋后是山崖?”
“好像是。”
“有没有暗道机关之类的地方?”
“有。”卿尘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像是一种本能。
“在哪儿?”凌追问。
“在哪儿?”卿尘居然反问一句。
凌伸手扶住她的肩头,用一种安定沉着的声音对她说:“别着急,好好想想。”
卿尘记忆中一团乱麻,东撞西撞杂乱无章,周围火越来越旺,烟越来越浓,劈里啪啦竹子爆裂的声音接踵而起,火舌汹涌,而敌人的箭还是不间断的射来。
凌挡下一支冷箭,将卿尘拽到屋角暗影处,卿尘看到灼热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恍然一闪,也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中嗖的掠过:“药房!”她喊道:“药房有密道。”
“通往何处?”
“不知道。”
凌闻言,冷冷的抿成直线的嘴角居然上挑一点儿,仿佛在笑,卿尘正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凌将手中浸湿的长袍往她身上一披,道:“走!”
竹屋早被冲天而起的火势染成了烈红一片,所幸还未倒塌,两人冲进去后,只觉得热浪灼人浓烟滚滚,不时有东西砸落下来,四处火苗狂舞星火乱坠。还好屋子不大,两步便撞入药房,卿尘指着已经被火舌舔舐过半的书柜:“在那后面。”心里痛惜这满柜的医书,居然就此付之一炬。
火旺烟浓,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凌将卿尘往后一拉,抬腿踹向书柜,“轰”的一声,书柜摧枯拉朽一般随着飞溅而出的火焰倾颓一地,露出个能过一人左右的洞口。顿时一阵旋风从洞中涌出,推的雄雄火势迎面向两人扑来。
凌护着卿尘往旁边躲开,顺势拉过已经半干不湿的外袍猛抽两下,火势暂时向两边翻滚过去。“快走!”,他先将卿尘送入密道,自己随后而来。
密道还算宽阔,离开了灼人的热浪觉得这里面湿闷的空气反而凉爽一些,并有微风从前面送来,看来另一端有着出口。卿尘随凌摸索着一路向前,四周一片漆黑,脚下高低不平,偶尔会踩到积水,可以推测这是所谓“密道”其实是天然形成而不像是人工开凿的。谁也不知前方是什么地方,但毕竟脱开一时之险。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喧闹的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来:“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卿尘拽住他:“一起去。”
黑暗中觉得凌的眼神有如实质般在她脸上掠过,耳边响起不容反驳的声音:“等着。”
卿尘一步没跟上,凌已拨开草木经出了洞口,接着转身回来:“他们很快会发现这里,先出去再想办法。”
出了洞口,卿尘才发现,原来这里离竹屋根本没多远。这个出口和书柜后的入口实际上是一个山道的两端,一边被人建了竹屋,一边被自然生长的树草掩住,就是她们现在的所在。
往竹屋那边看去只是一片火光,火势盛极后渐趋衰落,接着很快熄灭,像是被人为扑灭的样子。如此大火瞬息便被扑灭,效率之快可比现代消防局,这些人纵火灭火迅捷有序,组织实力叫人心中生寒。
凌早已带着她沿河流向下游避敌,回头看到本来四散山崖的点点火把迅速的集合在一处,又分开数支,一支追往上游,余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速向他们这边而来,另外两支又扇形散开慢速前进,做地毯式的搜索。
马蹄声由远而近,卿尘从凌的平静的脸色中什么也看不出,只好自己心中着急十一为何这时候还不回来,却不知十一所去之处其实离此较远,两天若能回来已是极限。
知道兵马身后追来,凌看了看形势,人自然是比不过马快。敌人大概是认定他们人在这边,兵马便集中在这岸,反而将对岸空出,于是对卿尘道:“你不会游泳,一会儿进到水里抓紧我。”
卿尘突然想起刚见他时自己掉入水中的狼狈模样,无奈何撇撇嘴嗯了声。
凌眼光扫了她一下,手揽上她的不盈一握的纤腰,带她往深水去。水的浮力缓缓的将两人托起,凌一只手臂有力的环在卿尘腰上,便不至于被水流冲散。
凌选的这截河断颇深,不像竹屋前仅是溪流一般没过脚踝。敌人即便发现他们过到对岸,马过不了这么深的水,便只有弃马过来追,如此他们毕竟十分劣势扳回三分。等听到马蹄声近岸,凌在卿尘耳边低声道:“吸气,摒住呼吸。”
卿尘依言而行,觉得被他大力带入水中,潜了下去。起初还好,不多会儿卿尘便觉得胸中一阵气闷,非常难受,不由得挣扎一下,几乎要昏过去。凌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妥,此时敌人正追到岸边,不敢带她浮上去,急中生智,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气给她。
卿尘顿时觉得好受许多,此时追兵的马蹄声沿岸继续向下游奔去。凌也带着她潜到对岸,连扶带抱上了岸边,却不容得歇息,拣偏僻的小路进入山中。
此时天边透出极淡的青光,若是天亮之后,他们要掩藏形迹便越发不易。凌寻了一处不大但还算隐秘的山洞要卿尘躲入里面,自己靠着岩壁略一调息,俯身道:“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甩脱敌人便来接你。”
卿尘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见凌在这样慌乱紧急的情况下居然一点儿也不见狼狈,一副从容模样,镇定自若。突然听到他要孤身犯险,一把拉住他:“不行,你怎么躲的过那么多追兵。”
凌对她道:“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不出此处,该不会有危险。”
卿尘推测对方花这么多兵力和时间搜索他们兄弟二人,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急急说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万一你被他们发现那我们便统统完蛋前功尽弃。不如我去引开追兵,你便可以脱身去找十一,那我还有救不说,即便没救,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不损失什么,这样才合算……”
“胡说!”卿尘还想说,被凌喝断,她抬头看凌,他的眼底一片兵锋云涌,暗云压城,不再是那种洞悉一切的幽深,凌厉慑人直逼心底。卿尘从来没见到他这种眼神,居然被吓的瑟缩一下,拉住他的手一松。
凌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神色稍缓,恢复那种不着痕迹的漠然,在她身边蹲下:“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声音笃定不容置疑,叫人相信他说出的话便必定会做到。
卿尘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这样的情形下,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优势,如果真的有什么还能帮他,大概就剩下听话不添乱,想的这里,点了点头。
凌的嘴角缓缓上扬,向她露出见面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微笑。卿尘觉得此时的他仿佛云吹雾散,露出白雪皑皑的巍然冰峰,笑起来也是如此冷冽,只是这次的冷冽中却有着难得一见的柔和。
凌起身,身形突然停顿一下,眉头微皱,左手压上胸口,卿尘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凌身上的伤才这几天,完全没有复原,如此一番折腾牵动的甚是疼痛,而他只在卿尘手上微微一撑,站起来:“无妨,你自己小心。”便转身离开。
卿尘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葱郁草木之外,觉得他这一离开,竟有种不知何时再见的感觉,却也无法可施,只有在心中默默道:“小心。”
心情浮躁的在山洞边缘走来走去,最后才坐在了一块稍微突起的岩石上,卿尘看着外面黑朦朦一片,隐隐约约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人马嘶鸣,而突然间喊杀声起,仿佛有激战交锋,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一颗心始终吊在半空中,放不下来。
冷静,冷静,冷静,卿尘下巴抬的高高的,脊背挺的笔直,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切!见多识广堂堂宁大小姐刚刚居然被一个男人的眼神吓到,多没面子。
可是一想到凌,无法回避的想到刚刚在水中……卿尘不由自主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唇,仿佛上面还留着他的气息,这算怎么回事儿……这个……可是自己在古代的初吻。哈,她又笑了起来,什么初吻嘛,情势紧急而已。
远方慢慢拉开了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了清晨的气息。
卿尘从石头上站起来,怀中突然有东西掉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临走前随手带着的笔记,早被湿透。卿尘急忙将它们摊开,上面一团一团多数模糊了字迹,心中沮丧万分。一屋子的医书已经被付之一炬,现在这仅剩的几本也保不住,她走向洞外,找块平坦能见到阳光的大石把书晾在上面,希望还能挽救。
心不在焉的把书铺开在那里,她几乎忘了凌叮嘱过不要出来,这么久了凌还没回来,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是生,是死?伤势如何了?他会回来吗?十一会及时赶来吗?
一切都没有答案。
就在卿尘皱眉发呆的时侯,突然耳边响起细微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她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动闪耀,仿佛十一英气的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风流零落从此始
卿尘醒来的时侯明明知道自己睁开了眼睛,可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几乎以为自己眼睛瞎掉了,并且头脑昏沉呼吸困难,不知身处何处。
身边好像还有别人,她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一边哭一边说:“丹琼你醒醒,你别吓姐姐,丹琼……来人呢来人呢……”而似乎不是一个人在哭,还有别人在抽抽噎噎,四处愁云惨雾的。
卿尘撑起身子,闭了闭眼睛适应此处的光线,依稀看到身旁有个女孩子怀中抱着个人摇晃,正是她在哭。
“你怎么了?”卿尘开口问,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