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荡过来,一瞬涨满了心口,苦涩酸甜,恍惚间竟叫人有种不顾一切的激狂。他飞身下马,落在卿尘身后,张口欲喊,一眼见那下临绝壁的山石摇摇欲坠就在崖边半步之遥,怕惊吓了她,只轻声叫道:“卿尘!”
卿尘浑身一颤,不能置信的回身过来,怔怔看着夜天凌站在面前,早蓄满了眼中的泪水悄然而下,一言不发。
夜天凌往前迈了一步,卿尘突然摇头:“别过来,别过来。”抬手将泪水抹掉,躲开了他的注视。
眼底猛的波动,夜天凌眉心骤紧,这半生征战沙场进退朝堂,从未有此时这样恐惧的感觉,转身之下便是深渊,他沉声,语出带着一丝轻哑:“卿尘,你别做傻事。”
卿尘怔忡,突然泪水中带出一抹淡笑:“你怕我跳下去?”她侧头问。
“是,我怕。”几乎立刻便听到夜天凌回答。
卿尘闻言敛了笑,静静看着夜天凌:“四哥,”她笃定说道,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我要和你执手偕老,共度此生,怎会允许自己懦弱,而用这样的方式逃避?我只是,在想你。”
一字一句,深深敲进心湖,夜天凌眼中似是收敛了无垠明光,深邃轻柔一如星波,伸手道:“那里危险,你先过来。”
卿尘便将手伸给他,自山石上跳下来。
还没站稳,人已被夜天凌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臂上力道透着一种激狂,叫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动不了,几欲窒息。她伏在夜天凌胸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气恼挥手捶他,又被他环着挣扎不得,心中那道委屈无处发泄,竟扭头往他肩头狠狠咬下。
夜天凌闷哼一声,只是搂住她。那痛锐切,反而一瞬模糊了,散在心底若有若无的,牵起层层怜惜温柔。过些时候,他才低声问道:“气消了?”
卿尘早已松口,头抵在他肩头泪流满面,闷着不语。
夜天凌手指沿着她温凉的秀发滑下,感觉到她的泪水缓缓渗入衣襟,却又不知该怎样安慰。停顿了会儿,终于说了几个字:“卿尘……对不起。”
山林四寂,眼前远空万里,浅翠轻碧云笼烟峰,迷离了双眸。
冷傲如他,自负如他,竟说了这样的话出来。卿尘怔怔听着,普通莫过这寥寥几字,却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让人失了思绪,一步迈入了他设下的领域。想着想着,一股欣慰甜蜜自心底升起,垂眸笑了起来。
夜天凌扶着她双肩轻轻一退,微皱了眉头:“又哭又笑,这是怎么了?”
卿尘不语,看着他。却见夜天凌也只是这般看着自己,少有情绪的眼中此时深沉而专注,近乎执着地要望进人心湖深处,搅起一股柔和而强劲的水流,将缕缕情思缠绕在那里。他似乎只是盯着自己的眼睛,但却叫人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他眼底,清秀的身影是这流动着灼灼光彩,璀璨洒碎湖畔星子眸中的唯一,牵动情思,幽幽不可胜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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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个不慎被那两泓深潭摄去了神志,卿尘只是痴痴的望着夜天凌。突然听到一声轻叹,柔唇已被他俯身吻住,一道切实的热度带着霸气的温柔激起心湖千层浪,烈烈浓浓的,那么霸道,让她无处可逃,那么轻柔,让她被包容的眷宠,深深攻陷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清明缜密的头脑沉沉,已是一片空白,只余下他唇吻温热,恍惚间那双温柔覆过了清冷的眸子深深刻入了心底,如同梦境般的安然。
不知过了多久,卿尘颤抖着睁开眼睛,长长睫毛微微一动,却又羞怯低下。夜天凌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转瞬即逝,轻轻抬起她的头,修长手指将她脸上隐约残留的泪痕抹去。一刹那,卿尘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一种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竟在惧怕什么,有什么隐在他心底不愿想起偏又挥之不去。
“四哥。”她轻声叫道:“你在想什么?”
夜天凌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了远山叠嶂,简单说道:“想你。”
卿尘微微一愣:“我不是在这里吗?”
“嗯。”夜天凌应道,回神凝视眼前人儿,眼底已恢复了那清淡深锐。两人携手在一处岩石上坐下,卿尘侧头看了看夜天凌:“你有心事。”
山间明净的阳光透过薄雾,映在夜天凌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举目处深峰峻谷,夜天凌的目光便凌于那云峰之上,遥遥的看了出去。卿尘微一晃神,觉得此时的他浑身透着一股清寂的味道,似乎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孤单而遥远,清冷而寂寞。
那种压抑着的痛楚和忧伤,极隐约的,卿尘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听到夜天凌别于往日淡漠的声音说道:“真的愿意跟着我吗?”说话的时候他依然看着远方,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卿尘没说什么,只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指尖有些微凉,夜天凌反手将她握住:“莫先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莫不平吗?卿尘问道:“哪一方面?”
夜天凌道:“关于我。”
“关于你,”卿尘回忆了一下:“似乎也不多,说的时候你多也在。”
夜天凌眸底静寂,然在看向卿尘时终又有一抹苦涩流过:“莫先生是我朝奇门异术的第一人,多年之前还是皇子老师之时,曾为我占过一卦。”
卿尘道:“是什么卦?”
夜天凌淡淡道:“孤星蔽日。”
卿尘微微愣神:“天乾六十四卦中,孤星蔽日?”
“是。”夜天凌答道。
卿尘又问:“莫先生怎解?”
夜天凌眼睛微眯,极冷一笑:“其芒盛,天合无双,亲者去,近者离,虽日月而蔽之,孤绝独以终。”
卿尘眼中一动,眉目淡远:“我不信卦。”
夜天凌唇角微锐,带着抹孤傲:“我亦不信。然那日皇祖母金殿指婚,这忘了许久的卦语却在那一瞬掠入我脑中,还有唐忻,她是死在我的箭下。戎马半生,我冒过不少险,但却偏偏不敢冒这个险,拿你赌这一卦。所以那时候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便回绝了皇祖母。第二次求皇祖母赐婚前,我去找过莫先生,莫先生推算,却道天数无常推而不得,要我顺心而为。我思量了许久,斟酌了许久,却是放不下,所以终还是去求了皇祖母,谁知这竟险些害了你。你拒婚,出宫,去见老七,我几乎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难言的滋味,觉得或者这才是对的。待这几日明白了你那么做的原因,要见你也不是不能,但我却没去,只因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卿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天凌静静的说着,卿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第一次,他那样坦白的展现在面前,清澈的如同一道山流,却又偏偏带着丝深忍的惆怅,叫人痛至心口。
“莫先生奇术独步天下,却看不透我的命。四哥,我在这里,或者是因我不在其中。”卿尘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这便也就是我的命,在这里我比任何人都更孤独,我只有你,我也不想管其他。你若认定了我,便是孤星该散了。”
生生世世,轮回皆缘法。既来了,便是该来了。
夜天凌突然扬眉长笑一声,豪逸清扬:“这惧怕滋味,我竟也惑在其中了。卿尘,世上有你,得之我幸。”
卿尘道淡定说道:“卿尘亦无悔。”
夜天凌眼中有一抹极灿亮的光彩,将她拢住,瞬而似乎恢复了平常的他,眼神中熠熠夺目锋芒落在看似无尽遥远的紫禁城上方,将那掩映在金光中的琼楼殿宇锐透,冷冽说道:“那便看看我和老天谁更硬吧。”
峰峦远,王图霸业,敢与天公试比高。卿尘随他一笑,笑苍天意气,红尘千百度,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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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 作者:十四夜
明眸慧心窥先机
暖风熏醉,御花园中染了春菲,百花热热闹闹的争相绽放,蜂蝶流舞,浓郁花香铺叠明艳,一丛丛一簇簇,绚丽的张扬了满院。翠柳细叶初展,静静的在玉瑶池的水面上照出一弯纤细倒影,微随了风一晃,荡起几丝涟漪,划开一晕平静如玉,远远的淡去了。
金丝楠木案上,长铺着一道奏折,奏折上是一笔漂亮柔和的行书,清而有骨,放而有致,隽秀时深隐锐意,峻傲处沉而不露,沿着这明黄折子纸一路行云流水般的书下,卿尘手中的紫玉笔杆轻轻晃动,在最后微微一勾,棱角锋锐,带出了一丝琥珀松墨的清香。
她直了直身子,轻轻笔将放于一旁溢着墨香的蕉叶纹素池端砚之上,随目浏览过去,日日历练,这字早已得心应手了,和他的像,却又不尽然。她笑了笑,待墨干便将折子收起,如今天帝身旁这道长案几乎成了她的专用。这一“病”,病了半月有余,拖到不能再拖终究回来致远殿当差。天帝处没有丝毫动静,只将更多的政务交于了她,甚至有些折子也只是看看说说,一并由她代批。这在历朝里也是少有的是,众臣言论非议,天帝一概留中不发,人人都看的明白,凤家的恩宠权势是达了鼎盛。
卿尘心底澄明,对这日盛的隆宠不骄不躁,只在政务上用心,常是深更已过人还在灯下。逐日以来,天朝历来人政越发烂熟于胸,行事也如鱼得水般通透。然她只少言慎行,除了拟旨批奏这样的代笔之事外,于朝事不议不论,尤其是遇上各皇子经手的政务,更不着痕迹的避开,反将一腔心思放在了农工水利、历法医学之上。
遥春阁中辟地开园,亲自研究稻谷农耕;春汛将至,上折子请修河防,维治水利;同监天司现任正卿祭司乌从昭观天象、制仪器,辅修太衍历法;亦在制药、针灸等处更精深的钻研了下去。几千年后偶尔听到看到的知识,前远的见地,如今似繁枝茂叶般铺展了开来,有教有学,尽心为用。便如夜天凌养精蓄锐着手撤藩,定边疆,清庸吏,查亏空一般,动中极静,于朝堂上波谲云诡,针锋相对过眼而不乱,似无此事。不约而同放眼于天朝之根本,之基业,整顿、修补、勾画、拓展,盛世下没着的危机便自此时已收锋遏势,在两人手中一一无声无息的扭转。
卿尘将复好的折子整了整,如今朝堂上湛王同济王是明里的两派,九皇子亦步步为营,笼络人心。夜天溟,在这宫中常常不能避免的见到他,他那蛊惑般邪魅的笑美的惊人,却也暗到了极至。似乎已没有耐心再等,或者也更需紧住凤家,大概连天帝都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表面上置之不理而已。
然凤家仍然八面玲珑的处在各势力之间,对济王、清王、湛王和九王都不偏不倚的应酬着,甚至连去了储君降封仁王的夜天灏也不疏离,只是同凌王始终不冷不热。反到许相失了太子的护佑,似同九王走的越发亲近,济王那里也半分半合的往一处拢。混乱中见着明朗,卿尘知道天帝心中看的一清二楚。挑了挑细眉,鸾飞身子日见沉重起来,过几日倒要偷空去看看她,在四面楼她安静的有些奇怪,想起来总有些放心不下。
天帝虽在看着墙上那巨幅疆域图,目光却往卿尘这边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随口问了句:“卿尘可去过蓟北?”
卿尘愣了一下,换成现代的方位,那里是去过,但却也只能道:“北方遥远,卿尘不曾去过。”
天帝点点头:“那处的地情风貌你倒是知道不少。”
卿尘静静答道:“书中多有记载,卿尘常常翻读,便记在了心里。”
天帝似乎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只是又闲话道:“朕倒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再过几个月便整二十了。”卿尘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二十了?”天帝说道:“嗯……竟都二十了,寻常女子早已出阁,为人妻母了。”
心头猛的一跳,卿尘不敢接话,却又不得不说话,眉目淡敛,仍笼在那股平静中,说道:“卿尘这半年学了不少东西,愿随着皇上身边多历练几年。”
天帝一笑,眼中威严缓了缓:“朕登基以来用了三个随侍的女吏,你是朕最欣赏的一个。但女子早晚要嫁人,几年青春转瞬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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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 作者:十四夜
卿尘说道:“按制卿尘是要跟皇上到二十五的。”
天帝道:“制度上定的是修仪,朕答应了你不封修仪。”
卿尘怔住,当日的聪明竟颇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对湛王,天帝虽不会无所顾忌,但毕竟是亲生儿子,既是皇后嫡子又贤明精干,若天帝斟酌过后有心立他为储,那么自己是逃不掉了。她赌天帝不会,但天帝的心思万千人在猜着,却谁又敢说猜得透。一抹深暗,暗到了心里,低声道:“皇上……”
天帝看了看窗外繁盛花木,缓缓道:“朕必不会委屈你,便给你指一门婚事如何?”
卿尘只站在那处,天帝肃沉的目光下,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拍又一拍,极沉,极静,似乎已用了全部的力气在跳动。
天子问话,不能不答,不能不说,就在这一刹那的安寂再也不能维持时,孙仕安突然进来回禀:“皇上,监天司正卿祭司乌从昭有急事求见。”
天帝一抬头,放过了卿尘:“宣!”
监天司因所其掌管的监天事务,朝中颇有些超然意味。乌从昭未着朝服,一身长衫显得极潇洒,仙风道骨,说话间稳而清平:“臣参见皇上。”
天帝抬抬手:“正卿有何急事见朕?”
乌从昭对卿尘施了一礼:“正好郡主也在。臣前些时候同郡主研制的那个‘八方地像仪’,今日忽有异动。臣亦卜得‘大壮’之卦,青龙临坤宫,内乾金临月建旺地,而动克震木,震木受克而动,动而必震。”
“哦?”卿尘微微惊讶,那八方地像仪是她结合了一些现代知识和乌从昭一起为测地震而制,若是有异动,则说明不久将有地震发生。立刻对天帝说道:“皇上,请允许卿尘至祁天台一看。”
天帝脸色微沉,自古历朝都将地震等灾祸视为天象示警,乃是政有弊端,民生之哀所至。起身道:“朕亦去看看。”
孙仕安忙安排摆驾,卿尘随驾祁天台,见八方地像仪一方水纹不住波动,推断方位对乌从昭道:“据此看似是京郊西北怀滦城附近。”
乌从昭道:“不错,离天都甚近,只有百余里地。”
天帝仔细看了看那八方地像仪,问道:“这便是那能测地动的仪器?有几分把握?”
“便是此物。”乌从昭据实道:“臣等研制而成,尚未试过。”
卿尘举目天际,只见晴朗无垠的空中遥遥出现一带黑蛇般的乌云横亘不散。秀眉紧锁,在旁沉思一会儿,对天帝道:“皇上,若依此物之测,不出三日便有一场地动,卿尘想去怀滦城看看,凡地动之前,必有先兆。如当真有异,也好使百姓迁避,免受灾祸。”
天帝神情不愉,平隶大疫方安,再有地动是极不祥的征兆。沉声道:“妄言天灾,可是大罪。”
卿尘眉目微凌,俯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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