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忽然“咦”了声:“昆仑族的遁术。”
贺兰雪忙转脸看,果然见乌压压的云层下,一道紫光飞速划过,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遁去,消失在天际。
陆玖似笑非笑:“是从里面出来的。”
贺兰雪愣:“难道……”
陆玖道:“他可能回昆仑山去了。”
想想也没有别的解释,贺兰雪沉默。
陆玖笑看她:“这不正合你的意么,还不快回去找他?”
贺兰雪冷冷道:“回去又如何,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陆玖道:“你也没那么笨。”
指甲深深掐进肉中,贺兰雪道:“你果真不肯帮我?”
陆玖仿佛没有听见,温文尔雅地笑:“这场雨怕不小,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顺便玩点别的。”
“怕淋湿你这身狐狸毛?”贺兰雪忍气冷哼,先行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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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狂风大作,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闪电映得窗外恍若白昼。
桌上燃着盏古旧的油灯,这是文信的房间,由于经常整理打扫,每件东西都摆在适当的位置,与主人在时一模一样,丝毫不显凌乱。
红凝坐在榻上,看灯焰跳跃。
她特意在这边等,白泠若是回来,发现文信的房间里有人,一定会过来查看。
门紧闭,迟迟没有人推开。
竭力否定心中的猜测,红凝慢慢地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他亲口答应过,绝不会不辞而别,或许……去办事了?十几年来,他每一次外出都会事先告诉,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几时回来,这次他却没有。
“飒飒”声响起,由远而近,雨点终于铺天盖地砸下。
眼睛湿润,红凝弯弯嘴角。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亲身经历了两世还看不透这些,到底是在怕什么?亲人离开?多年过去,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不也已经模糊了么,伤心又怎样,时间真是件厉害的武器,或许将来,白泠,文信,也一样会随之淡去,来世更要被完全遗忘。
原来怕的,只是忘记。
不厌其烦地牵着她学步,指点她的法术,带她进城,那个漂亮冷漠的师兄,只因被姑娘们觊觎美色,屡次受她嘲笑,就变成了如今的坏脾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窗外望不见灯光,这地方十分僻静,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三里路,也是文信为了修行清净特意选的。
雷电交加的夜,孤独的茅屋,孤独的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红凝。”有人轻唤她。
迷惘中被惊醒,红凝喜,下意识抬脸:“师兄!”待看清来人,她忙跳下竹榻,手足无措:“是你。”
锦绣道:“不必再等,他已经走了。”
真走了?红凝呆。
锦绣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有朝一日你登入仙界,自然能见到他们。”
红凝点点头,将脸埋入他怀里,低声:“我只是不习惯,先前还好好的,突然都不见了……想不到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不说声就走。”
锦绣道:“你认为他会不辞而别?”
红凝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惊:“难道……他有事,非走不可?”
锦绣承认:“你最好让他走。”
先前的不快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暗恨自己大意,白泠向来面冷心热,不告而别,事情肯定很严重,他是怕说出来惹自己担心吧?都怪平日粗心,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也罢,竟然仅仅因为一句“离开”就只顾着赌气,没去细想他最近的异常表现。
她越想越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锦绣道:“既走了,就不会有事。”
红凝这才松了口气。
锦绣道:“你师父文信如今已拜在东岳君座下修行,不日即可载入仙籍。”
红凝大喜:“真的?”
锦绣颔首:“你若想见他,就勤奋修行,我这两年恐怕不能多来看你。”
红凝抬脸:“你也要走?”
看出她的失望,锦绣柔声:“我有些要事脱不开身,你切记不可乱跑。”
从话中隐约感受到担忧,红凝到底不是那起胡搅蛮缠的,眨眼笑道:“那好,你忙正事吧,我慢慢修行,你在天上等我。”
锦绣看着她,沉默。
孤独中获得拥抱,纵是无言的相拥,也比什么都甜蜜。一道雷声在头顶炸开,红凝恍若未闻:“你真是茶花仙?”
锦绣含笑抬起左手,手上真的多了枝红茶花。
花朵艳红如火,热情且妩媚,枝叶挺翠,透出三分坚韧,真正是艳而不娇,比之牡丹略欠点贵气,比之梅花略少点傲气,却也别有一种山野的纯真风味。
红凝喜爱,抢过来看了看,又仰脸端详他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这花不像你。”
锦绣道:“像你。”
红凝脸一热:“怎么像我。”
锦绣道:“胆大妄为,年少轻狂。”
红凝怎会听不出话中含意,挑眉瞪他:“你干脆直说我放肆无礼好了。”
锦绣笑而不语,不知从哪里变出只细长优美的白玉瓶,从她手中取过花插入瓶中,放到桌上:“今后它陪你,若有急事,就将它取出瓶外。”
红凝忙道:“我去弄点水。”
锦绣制止:“不用。”
没水,花不会谢么?红凝暗暗称奇。
谁的劫
接下来的日子,红凝抛开别的事,开始修习辟谷之术。或许是心情和天气的关系,加上有白泠精心炼制的药丸辅助,断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半个月后,她只服药饮水,反觉浑身轻松,意外的变化令她觉得惊奇又有趣,这辟谷之术很适合懒人,不用生火做饭。
玉瓶里的茶花果真没有凋谢。
非但没谢,那花的颜色反而越来越鲜艳,灼灼生辉,应该是靠瓶中灵气滋养,红凝仔细观察那灵瓶,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小字:花朝风露。
这辈子经历的怪事不少,最意外的一件就是自己竟然会和神仙恋爱,而且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文信将入仙籍,白泠迟早也会,而她,能不能如愿求得永恒的情?红凝摸摸红艳的花瓣,觉得脸有点烫,忙将它放回原位。
天色已晚,她起身出门,准备去溪边打水。
门外竟站着个人。
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神一荡,红凝大吃一惊,慌忙移开视线,扶住腰间的桃木小剑,后退两步:“你来做什么!”
陆玖上前,磁性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诱惑:“自然是找你了,这阵法设得还算高明,费了我几日工夫。”
红凝退进门里,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陆玖柔声:“独处山中未免寂寞,陆玖特地前来相伴。”
这是聊斋里的狐狸精们常对书生说的台词吧,红凝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惟恐又中了他的诡计,暗暗防备,面上镇定:“我好象不需要,陆公子该不会这么无聊。”
“那我就说实话了,”陆玖逼近她,轻声,“贺兰雪要我来杀你。”
听到贺兰雪的名字,红凝恍然,旧恨随之涌上,想不到文信饶了她一命,她竟还不悔改,顿时心里气闷,冷笑:“你还真听她的话。”
陆玖笑起来:“女人耍起心眼全都一样,这话说得好,可惜对我不太管用。”
红凝垂目,缓步后退:“当然,陆公子是聪明人,怎么会因为我一两句话就改变主意。”
陆玖抬脚跨进门:“我可以让你魂消魄散。”
“陆公子真要下手,我也无话可说,但这样糊里糊涂被人利用,我却为你不值,”说话间,红凝已退至桌旁,迅速取过身后的玉瓶茶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听说九尾狐族都是天生的半仙之体,且通晓阵法,足智多谋,难道看不出她这是在借刀杀人?”
陆玖看到那茶花,果然愣了下,站住:“花朝宫。”
锦绣法力比他高,他有所忌惮,这点是肯定的,不过俗话说“宁伤君子,勿伤小人”,得罪这种人必定后患无穷,衡量之下,红凝微微一笑:“当初实属无知,所以冒犯陆公子,红凝这里赔礼了。”她果真矮身作了一礼:“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陆公子别和我一般见识,看在锦绣的面上吧。”
陆玖本已恢复平静,听完这番话又意外了:“你叫他什么?”
直呼名字未免暧昧,红凝脸一红,没有回答。
陆玖看着她,神色捉摸不定。
红凝道:“你知道贺兰雪为什么要杀我?”
陆玖笑道:“她喜欢冰妖,可那冰妖却喜欢你。”
红凝意外,接着又皱眉:“陆公子好象误会了,他是我师兄。”
陆玖叹气:“你师兄待你格外好,叫她怎能不生气?”
“那是因为……”红凝竟无语反驳,心生烦躁,“总之,我师兄已经回昆仑山,贺兰雪该去昆仑山找才是,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已经跟了你,既然知道她的心思,你还要帮她?”
“她的心思与我何干,只不过美人相求,我怎好不答应,”陆玖笑了两声,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满含暧昧,“你也可以求我。”
看来他不过是跟贺兰雪玩玩,贺兰雪到底没得到什么,迟早会自食其果,爱固然痛苦,恨却会毁灭一切,红凝暗自叹息,扶住花枝:“这茶花一旦离瓶,锦绣就会知道,陆公子何必逼我,我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杀了我只会招至天劫,对你并没有好处,何况当初的事我已经认罪赔礼,若还要计较,岂不显得太小器?”
陆玖为难:“饶过你,我怎么跟她交代?”
红凝毫不迟疑:“陆公子的风采和手段,是女人都逃不过,难道她真那么厉害?”停了停:“你不喜欢她也罢,若真为她着想,就更不该杀我,且不说我和师兄并非你想的那样,就算他真的喜欢我,我若死了,难道他还会原谅贺兰雪不成?”
陆玖果然笑了:“你很会说话。”
红凝道:“还望陆公子高抬贵手。”
陆玖目光闪烁,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出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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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怀中的茶花,红凝长长舒了口气,确定陆玖离开,她立即抱着花瓶出去走了一圈,将四周的阵法略作改动,这才放心地回来,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曾听锦绣提起,陆玖在北仙界的地位不低,真惹上了,说不定会连累锦绣,不如和平解决的好。
白泠已经走了,贺兰雪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就为了让白泠永远留在昆仑山?
窗前明月挂起,红凝拨弄着匣中药丸,心神不定。
活过两世,她不是同龄的糊涂小女孩,谁对自己格外好,又怎会不知道?在别人看来,白泠一向冷漠难以亲近,有洁癖且喜静,然而,他可以任她拽着衣角满山跑,有时候一天只说十句话,至少有八句都是被她逼着说的,实在烦得受不了,也只瞪瞪眼以示警告,总之,一切他都会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包括这次离开。
难道真是……
红凝摇头否定了这可能,当年被文信从路边捡回来那天,白泠对她就格外不同,哪有这么快就喜欢上的?
想得太多了,她自觉好笑,忙合上药匣,准备打水沐浴,谁知刚跨出门,一只手就从旁边伸来,要去揽她的腰。
“谁!”红凝大怒,闪身避开,迅速抽出桃木小剑刺去。
剑身被那手握住,一寸寸,化为焦木。
看清来人,红凝大惊:“你又来做什么?”
说话间,已被他制住。
“不是来,是你这么有趣,我还没舍得走,”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声音里透着几许得意,“我的遁术,你又怎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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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脱身,红凝心里着急,紧闭双目:“你就不怕天劫?”
“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陆玖抬起她的下巴,“何况我又不会杀你,阴阳交合本就是修行之法,有什么不对的。”
“无耻,”红凝咬牙,“若是锦绣知道……”
所谓色令智昏,陆玖此刻哪里会害怕,低头笑:“知道又如何,就凭我父王,他多少也要卖三分面子,何况……”
湿热的舌尖舔过耳垂,红凝半是厌恶半是惊怒,睁眼:“你……”停住。
见她目光迷惘,显是中计,陆玖眼波微动,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轻佻地拍拍她的脸:“外头冷,我们进去吧。”
红凝果然低头,任他搂着走进门。
陆玖打量房间,目光落定在那枝红茶花上,秀眉一皱似很不解,斜眸看她:“想不到他这般小心,你与他究竟什么关系?”
红凝喃喃道:“我喜欢他。”
陆玖并不意外,笑得欢畅,有点幸灾乐祸:“可惜可惜,谁都知道他是个最多情的,陆瑶等了两万年才等到,你一个凡人何必自讨苦吃,不如跟了我吧。”处子元阴对修行大有助益,他上下打量她,确认之后笑意更深:“你必定还没尝过这其中的滋味乐趣,它的好处是说不清的,一言难尽。”
红凝迷茫:“什么?”
陆玖没有回答,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越发温柔:“我教你领略人间极乐之事,做一回神仙,好不好?”
红凝垂眸,含糊地“恩”了声。
见她含羞的模样,陆玖淫心大起,搂着她就朝床走:“你只要依了我,便知道我的好处了,包管叫你享用不尽……”
话未说完,忽听得一声“打”,怀中红凝已消失,同时,一道白亮的闪电从窗外射进,直直朝他刺去,强烈的光芒映得室内明晃晃的,恍若白昼。
陆玖愣了下,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红凝现身桌旁,心知情况危急,飞快伸手去取那只玉瓶。
就在她即将得手之际,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连瓶带花抢了过去,接着笑声骤起:“有趣,果然有趣得紧!”
红凝惊得后退。
“区区锁心之术,也想瞒过我。”陆玖出现在桌旁,单手托着花瓶,风采翩翩恍如神仙。
如同掉进冰窟,红凝全身冰冷,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出了破绽,方才她有意去看他的眼睛,却事先对自己用了锁心之术,一旦封住心神,看什么也就如同没看了,然后假作被迷惑,趁他防备松懈,便偷袭脱身去通知锦绣,原以为此计定能瞒过他,如今看来他竟早有防备,顺从,偷袭,全都落在他眼里,他分明是在玩猫扑老鼠的游戏!
陆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奇怪?只因我并没使媚术。”
脑袋“轰”地炸响,红凝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一心想使诈脱身,所以故意作出受迷惑的模样,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有用媚术!
呆了呆,她身形晃动,遁出门去。
“长夜寂寞,正好陪你玩玩。”身后传来陆玖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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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十六,圆月高挂,如同水银灯,这本是修行与斗法的大好时候,方才红凝正是借着太阴之力偷袭的,然而,月既属阴,更能助长妖气。
陆玖挑眉:“怎的不逃了?”
红凝尽量冷静:“逃有用?”
陆玖笑道:“你还不算太笨,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让我瞧瞧。”
红凝避免不去看他的眼睛:“你真不肯放过我?”
有时候东西不在好,而是在于得到得不到,陆玖贵为北界狐族公子,长相身份无一不是上乘,外加高明的媚术,对付女人哪有不手到擒来的,北界王的纵容更是助长了骄子之气,就连贺兰雪也不敢过分要求,如今红凝曾令他吃过大亏不说,还丝毫不买帐,未免惹他性起,非要弄上手不可。
他缓步上前:“怎么样,求我放过你?”
红凝握拳,淡淡道:“我听说北界族规很严。”
陆玖脸色变了变,很快又不在意:“不过玩玩,并未动情,于修行无妨,父王岂会当真把我怎样。”
茶花落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