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听话?”
我不说话,脸上捏的手劲更重了。
“听!我听还不行吗~~”我悻悻地减速变道,老老实实地把速度保持在一百二。
曲凌叹了口气,松开手说:“圆圆,你今天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嘿嘿,院长大人,您这才发现我的好处啊?告诉您,以后让你吃惊的地方还多着呢!
到了洪湖休息区,曲凌让我把车开下去歇会,虽然我一再表示不累,但他还是坚定地要求我停车。
一下车,曲凌深呼了口气说:“总算能轻松一下了!”
明明开车的是我,他干嘛搞的一副很累的样子?真是的,这些领导,真爱装模作样。
我在休息区里买了两个肉粽子,出去一看,曲凌倚在湖边的栈道上抽烟。
“曲院长,要吃粽子吗?”我把剥好的粽子递过去。
曲凌摇了摇头,“圆圆,你没吃晚饭?”
“吃啦!在三食堂吃的!”我咬了一大口粽子说。恩,味道还不错,比五芳斋的不差。
曲凌忽然笑出声来,“你不是在减肥吗?怎么,不怕脂肪肝了?”
曲领导什么都好,就这条不好,干嘛没事揭人家短啊?我撇了撇嘴,趴在他旁边的木栏上专心吃粽子。
天已经全黑了,湖水在黑夜里闪着幽幽银光。
我嚼着粽子往远处望去,密密的星子在湖水里随波光流动,好似在湖面铺了一层水银。
禁不住抬头看天,黑色的苍穹从东边田野上的地平线到西边湖水的水平线,完整透彻,毫无阻隔。漫天星光闪烁,烂漫如瀑,是我从未见过的壮观。
“院长!”我仰着头,激动地指着夜空。
“怎么了?”
“看!看天!看星星!”我用力摇了摇他的胳膊,“快看啦!”
曲凌掐灭手中的烟蒂,带着无奈的微笑随我一起仰起头。
天地之间,唯有星光。
自然可以给人的心灵带来多大的震撼和力量,永远无法估计。
看着夜空的时候,我全部的身心都融化在了星河里,我的眼睛,紧紧贴着每一颗明亮的星子,亲吻过这一颗,又飞到另一颗上面去跳舞。
不知道仰头看了星空多久,等我脖子酸的快要断掉时,我不得不低下头来活动一下。
转过头看向曲凌,他依然仰着脸,看向无际星空。
这一刻的曲凌,是陌生的。脸上没了一贯当作面具的微笑,他的脸,虽然没有任何表情,我却忽然觉得真实。
他的眼眸幽黑深沉,星光在眸上泛出一层淡银色的水光,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像身前的这片湖水。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曲凌的眼睛,是一面盛满银辉的清澈湖水。
咚——咚——咚咚——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响,把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静静一听,竟然是我的心跳。
就在我抚胸发征时,曲凌忽然转过脸来,又是四目相对,这样的对视,不是第一次。
“圆圆,”曲凌突然露出小孩子般可爱的笑容,“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我噗地一笑,指着他的眼睛说:“你也有哦!有很多!”
曲凌大笑,又望向深深星空,缓缓道:“是吗?可你心里有,我心里却没有。”
“什么?”我不明白他的话,追问道。
曲凌不再说话,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那我分你一点!”
“哦?你舍得吗?”
“嗯!就分你一点点!”我用手比划出大约一柞的长度。
曲凌低下头看我的手,静默了好一会儿说:“圆圆你太小气了。”
开车夜惊魂
比起城区里道路的复杂,高速公路简直就是呆子路。
刚下了高架桥进入N市主城区,我握着方向盘就有点找不到北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车,无数车灯汇集在道路上,远远望去像一条闪光的河流。
一条可怕的河流。
“院长,下面上该上哪条道啊?”我用力睁大眼睛瞪着前方,不知该往哪边打方向。
“圆圆别乱动!保持在中间道上直行!”曲凌早就紧张的满头大汗,左手放在手刹上不敢离开。
“一直直行吗?”
“下个路口上左道,准备左拐!”
“是!”
一路开过去,惊魂无数,好在有惊无险,终于平安到了目的地。
“圆圆,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好!”我打开收音机,把后座的抱枕搂在怀里,准备小憩一会儿。
曲凌一边开车门一边打电话,隐约听见他说:“刘总吗?我是曲凌,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好,我马上上来找……”声音随着闭合的车门嘎然而止。
我抬头看向车窗外的四层楼,“景泰建筑设计公司”,闪亮的金色大字在夜色里也依然清晰。
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广播里在放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里面那个男歌手正嘶声力竭地唱着:“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
望着曲凌消失在幽暗楼道内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就是歌里所说的那个人。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十一年前的曲凌,我还记得他的笑。虽然那段回忆对我来说像是飘摇在风雨中的一幅朦胧画卷,但他的笑,那在山顶上对着山谷大笑的少年,我记得他那时的快乐,真正的快乐。
曲院长,你真的快乐吗?
歌还在唱着,关于快乐的疑问也依然盘旋在我脑海。
“人群中 哭著 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梦 或痛 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 静静 忍著 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著 ……”
因为一首歌,我忽然难过了。
因为一首歌,让我对曲凌的内心世界燃起了好奇心。
因为一首歌,我想着那个说自己心里没星星的人,慢慢睡着了。
*****
“圆圆!圆圆快醒醒!”
“呜~~~”我不怀愿地睁开眼睛,“曲院长,你回来啦?”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没关系!咦……”我用力嗅了嗅鼻子,又盯着他手里的纸包,眼睛一亮:“院长!你买了什么这么香?”
“你猜?”曲凌故意捏住纸袋口。
“嗯……有咖啡香……一定有咖啡!还有……”我又用力嗅了嗅,“还有肉包子的香味!”
“圆圆,你的鼻子可以和猎犬相媲美!”曲凌笑着把纸袋放进我怀里。
“啊!真的是肉包子和咖啡!!好香的肉包子哦!”我激动的两眼放光,“院……院长!你真是个好人!”我开心地恨不能飞扑上去亲曲凌一口。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呜~~”其实不用他邀请我已经开吃了。“院长,你在哪里买的肉包子?好好吃!比我们学校食堂的还要好吃!”
“真的?”
“嗯!”
“那我也尝一个。”
“啊~~你不要抢我的包子!”
吃着肉包子的这一刻,我想曲凌是真正快乐的。
这一刻的笑容,让我把他和记忆里的少年渐渐重叠。
*****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不管是转向还是刹车,我都越来越有感觉,回去一路开的都很顺利。
为了防止我在高速公路上犯困,曲凌一直不停地和我说话。
“圆圆,听说你小时候有个无敌小神猪的外号?”
从哪里听说的?我要去把那个人扔到外太空去!
“是……是啊~~~是我奶奶给我起的混号。”
“总是有理由才这么叫的,给我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光荣事迹?”
光荣事迹?当年我一拳把隔壁班的小恶霸给打飞了算不算?
“呃……大概是因为我成绩好吧……”反正车里没开灯,虽然我说谎会脸红,但曲凌也看不见。
“听说你念小学的时候都不写家庭作业?”
我喷!!谁把这档子事给我捅出去了?我要灭了他!
“那不是因为我智商高,写作业浪费时间嘛~~”说谎这种事情,说了第一句,后面就会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圆圆,听说你……”
“曲院长!”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问话,“你到底都是从哪里听说来的?”
“哦,有一次我去你三伯家找他,他不在,我就等了一会儿。你弟弟苏天天怕我寂寞就和我聊了下天。”
苏天天!!回头不把你给灭了,我就不姓苏!
泪……
亏我还辛辛苦苦在曲院长面前装乖乖淑女,原来早被苏天天这坏家伙给出卖了!
“圆圆,我还听说……”
我说院长大人,你怎么还听说啊?苏天天到底和你聊了几个小时?这么多内容怎么可能是“一下”就能聊完的?TAT~~
就这样,从N市到H市,一路上我就不断被曲凌追问小时候的糗事,从幼儿园到上大学,之前二十年的岁月,随着银灰色的高速公路一路流淌。
虽然都是糗事,但回想起来有些地方也觉得有趣,至少曲凌听的十分快乐。他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和平时完全不同,此时陪在我身边的,不是学院里那个正襟危坐的严肃院长,而是在黄山顶上抱我看日出的快乐少年。
终于出了高速公路最后一个收费站,H市边缘的霓虹已隐约可见。
“圆圆,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曲凌还在笑着,“竟然想要用水把鱼给淹死!真是太……太可爱了!”
“院长……”我郁闷地踩了脚刹车,“我那时才三岁……”
“还有,怎么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青蛙蹲在水缸里叫救命呢?”
“只许有青蛙王子,就不许我臆想一下自己是青蛙公主吗?”我撅着嘴,不满地嚷嚷,“院长!别再讨论这些无聊问题了!我下面往哪里开?”
曲凌止了笑,想了想说:“已经很晚了,这里离我家最近,今天晚上你就到我家休息一下算了。”
“啊?你……你家?”方向盘在我手里猛地往左一滑。
“圆圆!看着路!”曲凌反应神速地伸手把方向推了回去,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院……院长,我往你家……这不太方便吧?”
“随你,那你先把我送回去,然后自己回学院也行。”
“我自己开车回去?”
“你自己走回去。”
我倒!我怎么可能走的回去?走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
“那……那我还是住你家吧~~”
“嗯。”曲凌满意地点了点头。
****
夜色已深,曲凌家所在的军分区大院里静悄悄又阴森森。
“院长,你晚上一个人回来不会害怕吗?”我紧张地往路边深深的树林里张望。
“怕什么?”
“我……我小时候听妈妈说军分区的大院里闹鬼!”我边说边咽了口唾沫。
“无稽之谈!”曲凌嗤笑道。
“真的……听说是个女鬼……啊呀!下雨了!”我一惊一诈地叫道。
“别紧张,把雨刮器打开。”
“我妈说,那个女鬼是在厕所里吊死的,死的时候,脸色刹白,舌头一直拖到肚子上……”
“圆圆!注意前面!有人打伞从路中间过!快刹车!”
“啊!!好!”我急急忙忙踩了一脚刹车,慌乱中不知怎么把远光灯给打开了。
前面那个打伞的人突然被灯光一照,惊地转过脸来。
“啊!!!!女鬼啊!!!”我一声尖叫,右脚往前一伸,右手往左一推,眼前闪过一片灯光和树影绰绰的光影,然后——没知觉了。
*****
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花花。
白墙,白柜子,白床单,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还有这么浓的消毒水味,不用说,我肯定是在医院里。
“圆圆醒了!”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圆圆!”爸爸的脸出现在我正上方,红红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爸爸……”我喉咙干干的,一说话就有点辣辣地疼。
“圆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爸爸伸手轻轻摸我的额头。
“还好啦,”我眨了眨眼睛,“爸,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出车祸了?”
“你还敢问!”爸爸沉下脸,“竟然敢背着我出去开车!”
“爸!”我急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问:“曲院长怎么样?他没事吧?”
爸爸点了点头说:“他只是撞破了头,明天就可以出院,情况比你好多了。”
比我好多了?我的头不痛啊?我哪里会比曲凌更严重。
正想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左腿完全没感觉,我心里攸地一凉,伸手慢慢向下摸去,爸爸突然捉住我的手说:“圆圆,你别太难过了,只是一条左腿而已。”
只是一条左腿而已?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难道?我的左腿没了?
呆滞了十秒,我咬着嘴唇,眼泪汩汩而出。
以后的岁月,没有汽车,没有电驴,甚至不会有最最平凡的自行车。陪伴我的,只有一架冰冷的轮椅。
眼泪越流越多,不管多用力地咬着嘴唇也忍不住,最后,我终于哇哇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地泣鬼神,仿佛天地间最悲惨的那一个就是我。
“咦?麻药已经过了?开始疼了吗?”苏真真拎着食盒推门走了进来。
“呜——大姐——呜~~”我挤着鼻子哭的一塌糊涂。
“好啦!圆圆爸,你就算要罚她也得适可而止。”妈妈有些生气地推开爸爸,伏在我身边柔声说:“圆圆,你爸爸骗你的!你的左腿只是骨折了,医生已经给你正了骨,只要两三个月,你乖乖多喝些骨头汤,很快就会好的!”
“啊?”我的哭声嘎然而止,“我的腿还在吗?”
“嗯!”妈妈和大姐一齐点头。
“哇————”我裂开嘴嚎啕大哭,比刚才哭的还要伤心。
“圆圆!这又是怎么了?你爸爸骗你呢!”妈妈心疼地捏着我的手说。
“是啊!圆圆,大姐替你教训他,你别哭了。”苏真真用力捶了我爸一拳。
“我……我……”我抽抽噎噎地指着左腿说:“麻药过了,我好疼!!”
*****
傍晚的时候,住在隔壁病房的曲凌来看我。
“圆圆,”他满脸愧色的摸了摸我的头:“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院长,不关你事!是我自己不好!自己说鬼故事吓自己,是我害的你受了伤,都是我的错!”我惭愧地红了脸。
“没有!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晚还让你开车带我去N市。”曲凌自责地握着拳,“要是你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
“院长!我没事!”我用力挥了挥手,说:“我只是左腿折了嘛,长两个月就好了!不过,院长,那天晚上我们到底看到的是什么?那个打伞的人难道真的是鬼吗?”
“咳……那个……”曲凌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他正要说话,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圆圆!”
原来是曲逐光曲老师,她也特意来看我,真是让人感动。
“曲老师!”我泪莹莹地看着她。
“圆圆!都是我不好!”曲逐光的眼里也是泪光莹莹,“是我害了你!”
咦?这怎么又和曲老师扯上关系了?
“圆圆,昨天晚上我去前院的小兰家里做面膜,因为不耐烦一直在她家等,就敷着面膜回家,没想到你和曲凌开着车过来,我惊地回头一看,把你给吓的撞到树上去了……”
“唉?原来……原来那个女鬼是曲老师!”
请大家自行想象我脸上的表情,真是用几个吃惊都不足以形容。
OMG!
以后法律应该明文规定,敷面膜者不得出门!
飞来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