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什幺都好,暂时忘一忘地皮更加好。
〃这样看来,其它地区货源尽管充足,近郊那一头较为相宜的新区却大有作为。〃
晓敏叹一口气。
姐姐似犹太人,什幺都失去了,唯有抓紧个人财产,沉迷其中。
付帐的时候,晓阳取出一大迭百元钞票,晓敏道:〃不用那幺多。〃晓阳把纸币塞在妹妹手中。
晓敏实在需要,不声不响收下。
如时下一般纯洁的年轻人,尽管讪笑金钱及爱钱的人,谁要肯付帐成是请客,仍然来者不拒。
临别晓阳吩咐她,〃别冲动,冷静处理每一件事。〃弦下之音,晓敏也听懂了。
是夜晓敏没有找到胡小平。
半晌,香港之声的同人才覆电:〃顾小姐,胡小平一早就上去了,你若有急事找他,可以打他的无线手提电话,你有没有号码?〃
晓敏答:〃我知道。〃
那位小姐迟疑一会儿,〃你们那边对戒严与新闻封锁有什幺看法?〃
晓敏咳嗽一声,想以比较理智的方式来回答她,谁知那位小姐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早已是外国人,身居乐土,对任何事都不必有任何看法。〃
晓敏忽然气结.手心发冷,更不知如何开口。
那位小姐意犹未尽,〃做华侨多好,国家强,立刻引以为荣,国家有什幺风吹草动,又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晓敏忍气吞声。
〃小平如果同我们联络,我会告诉他,顾小姐你问候他。〃那位小姐挂上电话。
晓敏坐着发呆。
那一口浊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一直到上床还未消。
含血喷人,是什幺样的心态,平日恐怕己对移民老大不满意,如今趁这机会发泻一番,不能重击,也出口乌气,莫让你们日子过得太适意!
晓敏倒底道行末够,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朦胧间只听见有人敲门,阁阁阁声音甚急.却又不重,晓敏惊醒,梦里不知身是客,只道还在香港,失声问:〃妈,什幺人敲门?〃说出口,自己都笑。
晓敏披上浴袍去开门。
门才打开,已经有人伸手一掌把她推进屋内,晓敏吓出一身冷汗,太鲁莽了,若是坏人就不得了。
只见门外两个身影闪进屋内。
一人说:〃晓敏,对不起,是我。〃
微弱的灯光下看到男装打扮的陌生人原来是范里。
另一人脱下帽子,却是章存仁。
晓敏看到他俩这个情形,心都实了,她又不是笨人,如何猜不到因由,颓然倒在椅子上,一颗心跳得她急躁难安。
章存仁强作镇定,〃顾小蛆.我把范里交给你了。〃
晓敏猛然抬起头来。
章存仁误会,〃如果你有犹疑.我马上带她走。〃
晓敏急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先拉住范里,定过砷来,才问她;〃情势有转变?〃
范里美丽的面孔像具石雕,一声不响。
章存仁轻轻说;〃我奉召回去,自身难保,顾小姐,拜托你照顾范里。〃
晓敏说:〃我没有问题,怕只怕没有能力。〃
范里忽然对章存仁说:〃你去要求庇护吧。〃
老章笑,〃你把我看作什幺人,自家的事当然回家解决,何劳外人之力。〃
范里说:〃那我跟你回去。〃
老章断然拒绝,〃你毫无必要如此,这个局不是你走得进来,也与你无关,你暂住顾晓敏这里,等到事态明朗,才同你另作安排。〃
范里抢着说:〃我也是其中一分子,我是我祖父的孙女儿。〃
〃也不过仅是这样罢了,〃章存仁温和的说:〃不是你的错。〃
晓敏握紧范里的手,怕她有失当举止。
章存仁看看腕表,〃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
他也不再多说,开门,轻轻离去,晓敏连忙锁门。
她蹲下,对范里说:〃你如不喜欢这里,我另外找地方安置你。〃
范里却不回答,过一会儿,轻轻说:〃我一直不喜欢章存仁,一直当他藏奸,没想到他是一个人物。〃
晓敏不能置评。
范里抬起头来,〃到了这种时候,我又希望他识时务,寻求出路。〃
〃范里,这些我都不仅。但请告诉我,局势可是紧急。〃
〃我不知道,晓敏,我同你一样,是局外人,观光客,我持学生护照在加国居住有两年。〃
晓敏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拨胡小平的无线电,电话响过三五下,接通了。
晓敏听到胡小平的声音,一时又悲又喜,哽咽起来,〃小平!小平!我是晓敏。〃
〃唉呀呀,顾小姐、我们这里忙得不可开交.你找我却又是为何来,快快收线,别阻住我这条重要线路,浪费电源。〃他老先生大大不耐烦。
〃小平,我有话跟你说…〃他那边背境人声喧哗,似置身千万群众聚集的广场。
〃我没有空,晓敏,现在有人找我,我抽得出时间再与你谈。〃胡小平说完这句话索性把电话关掉。
范里过来,〃他怎幺讲?〃
〃我想劝他回家。〃晓敏双眼通红。
范里摇头,〃他才不会听你。〃
〃已经危急了是不是?〃晓敏抓住范里双肩、〃大事要发生了是不是?
〃晓敏,我很疲倦。〃范里揉了揉双眼,〃我真想就此一眠不起,我无法回答你。〃
晓敏也知道对范里不公平。
她洗一把冷水脸,对范里说:〃当务之急、是要把你隐藏好。〃
范里呆呆地答:〃我不在乎。〃
〃我同你走得那幺近,巳不是秘密,郭剑波那边也不方便,我与你到老伯家去。〃
〃我不欲连累他人。〃范里摇头摆手,〃我这就走。〃
〃不要冲动,暂避三两日锋头,情势瞬息万变,我们等章存仁的指示。〃
〃晓敏,我还有两个弟弟,一在美国,一在澳洲。〃
晓敏看着她,原来一早都在外头,真难为胡小平反而自外头走进去。
〃我知到你怎幺想,所以你不必理我。〃
晓敏吁出一口气,〃胡说,来,快,把你这身男装脱给我。〃
〃为什幺?〃
〃换上我这条裙子,我先出门,你五分钟后跟着走,到郭牛家等我。〃
范里明白了,〃你会不会有危险?〃
〃别担心,我不是赵万里。〃晓敏强笑。
〃我会不会连累老伯?〃
晓敏由衷地答:〃我不认为你会,老伯已经一百多岁,没有什幺人与事可以连累他。〃
〃晓敏你要当心。〃
晓敏点点头,与范里交换衣服。
范里忽然问:〃你为何为我两肋插刀?〃
晓敏匆忙地答:〃因为我息风湿。〃
〃不,〃范里终于饮泣,〃好好的回答我。〃
晓敏答:〃我爱你,我是同性恋人。〃
范里哭泣不停。
〃好好好,〃晓敏无奈,〃朋友在吃饭喝茶之余,亦应彼此照顾,你成全了我,我原是资质平凡,一事无成的人,我不会放弃这个拔刀相助的机会,这许是我一生中最有用的一次。〃
范里不再哭泣。
晓敏戴上她的帽子,〃大家当心。〃
她俩拥抱一下。
晓敏紧张起来,这件事,直要到若干天之后,才使她战栗发颤,要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挑战的是什幺样的人,恐惧使她连连在睡梦中惊醒,混身冷汗。
当时晓敏开门出去,还吹着口哨,那是一首老歌,叫多少双手臂曾经拥抱你。
到了地库,晓敏猛然醒觉,她在扮演范里,范里可不会似她这般轻佻。
她住了嘴,掏出车匙,刚欲开启车门,一左一右,有两个人冲上来,截住她。
那两人伸出手臂,一人一边轻轻挽住晓敏,晓敏只觉身子酸软,动弹不得。
晓敏知道她再不抬起头来,恐怕要吃亏,而抬起头来,恐伯要吃更大的亏。
晓敏害怕,唉,她后海得几乎要哭出来,适才那一点点匹夫之勇不知几时漏得精光,双腿簌簌发抖。
那两人在地库幽暗的灯光下看清楚她,讶异之情,洋溢脸上,然后不加思索,松开顾晓敏,迅速退下,十数秒钟内消失无踪。
晓敏伏在车顶上喘气。
永远不再!没有可能再捱义气,吓都吓死.不要说是坦克车,一辆货车直冲过来,已经令她魂不附体,叫什幺口号,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乱喊干什幺?
惊魂甬定,又担心范里下落。
趁跟前没人注意、晓敏把邻居的车门逐架拉启,终于有一辆车没有锁门,被她坐上去,拉出保险丝,发动引擎,一溜烟驶走。
开头一段路走之字、过了桥,才略为镇定,这时晓敏发觉背脊凉飓飕,爬满冰冷的虫,原来汗水一直淌到腰头。
她把车停在路边僻静之处,惊惶过度,要伏在驾驶盘上才能平复情绪。
然后把车驶到附近停下,步行一段路到老伯家。
奇是奇在一到门口,房东梁太太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第8章
晓敏还以为范里比她先到,房东太太却笑着开口:〃老伯告诉我今天会有客人来,我不信,等到适才,还取笑他,没想到是顾小姐。〃
〃范里没有来过?〃晓敏急问。
〃那是上星期的事了。〃
晓敏看到梁太太已经把行李整理准备妥当。
梁太太说;〃我们明天一早搬走,老伯可以住到月底,〃她顿一顿,〃我多希望有人会来陪他。〃
晓敏马上说:〃范里同我马上来。〃
〃那我放心,我给你去做点心,你们聊聊。〃
晓敏钻下地库。
老伯并没有睡,坐在安乐椅上,看见晓敏,微微笑,向她招手。
晓敏一颗心忽然着地,她过去轻轻问:〃你知道我要来?〃
〃我在等你。〃
〃范里一会儿到。〃
〃我知道,她乘出租车,稍漫。〃
老伯似有预言能力,晓敏蹲在他身边,〃我们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极了。〃
〃然后找一问环境舒服的老人院安置你。〃
〃不用了。〃
晓敏一怔。
〃不用操这个心,〃老伯笑意渐浓,〃这里很好。〃
晓敏还以为他年迈,忘却此屋行将拆卸,新业主马上要花一笔重建巨型怪兽屋。
她握着老伯的手,无限怜悯。
老伯说:〃我好象有点困。〃
〃你先休息,不必理我。〃
老伯忽然说:〃晓敏不要害怕,你与范里将会无恙。〃
晓敏的心一动,恳求老伯;〃我的朋友胡小平呢?〃
〃胡小平,〃老伯抬起头,那一脸的的皱褶泻下来,〃他会回来。〃
晓敏吁出一口气。
〃可是有许多许多象他那样的青年,再也没有回家。〃
晓敏一听,胸上犹中了一记铁锤。
〃谁,你是说谁?〃她追问。
老伯垂下双目,似倦极入睡。
晓敏还待追问,忽听得梁太太叫:〃顾小姐,范小姐到了。〃
晓敏心头一松,跑上去,与范里紧紧相拥。
梁太太不知就里,也不问,就取出两件替换衣裳递过去,〃来,先吃了豆奶再说。〃
晓敏忙问范里,〃你有无碰到拦截?〃
范里一见晓敏出门,数了一百下,心底喊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拉开门闩逃走。
路上没有人,她不知道人正在地库与晓敏交涉,她飞奔到公路车站,不管什幺号码,跳上去再说,这才发觉口袋没钱买票,乘了一个站,下车截出租车,到达门口,梁太太替她付的车资。
范里知道晓敏大约没有危险,她没有利用价值,且又是外国人,饶是如此,也担心不已。
〃她们把你抓起来干什幺?〃晓敏问。
〃我不知道。〃范里说。
〃范里,看样子,寻求庇护的应该是你。〃
范里苍白着脸,本来一脸凄惶,听到晓敏这个建议,反而绽出一丝笑容。
晓敏为这反常的反应吓一跳,〃我说了什幺好笑的话吗?〃
范里答:〃他们最多不过是要我回去。做我爷爷的孙女儿,饱享特权,为他受点委曲,也很应该,何劳外国人插手。〃
晓敏倒抽一口冷气。
〃千万不要以为帚国主义天真热情.香港滞留着三百二十五万张英国属土护照无人负起道义责任、香港背着数以万计的越南船民无国肯援手间津!帝国主义即使肯眷顾于我,不过因为我祖父的姓名使他们兴奋,倘若我不是赵万里,不外又是另一无名牺牲者。〃
晓敏听了这番话.怔怔看着女友。
范里居然安慰她;〃莫哭莫哭,有更大的事要叫你伤心落泪呢。〃
她们在梁太太的客房内休息。
晓敏累极而睡,堕入黑暗中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看看手表,才清晨六点,范里已经在客厅里看电视新闻,她显然通宵不寐,大眼下是深深黑眼圈。
晓敏一声不响,走到后园,坐在石级上,梁太太把当天的早报递给她。
拾起头,在晨曦中.看到玻璃窗上布满黄色污迹。
〃这是什幺?〃晓敏问梁太太。
梁太太答:〃隔壁顽童过来摔鸡蛋,叫我们滚蛋。〃
换了平日,晓敏真会逐家逐户去把罪魁搜出来臭骂一顿,此刻她看着干却的污迹,默默承受,还有什幺关系呢,太不重要了。
〃迹子干后十分难擦,我也随它去.反正今天就要搬走,〃梁太太指指报纸,〃南区议员说,把示威的人递解出境。〃
晓敏干涩地说:〃他嚷嚷而已。〃
〃是吗,〃梁太太感慨,〃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这种时节、外国人还不乘欺侮我们,叫我们走。〃
〃他不是叫你。〃
梁太太正在收后园晾着的衣服.忽然之间埋头进雪白的被单里,过一会儿,晓敏才知道梁太太在哭。
中午,她的子女开来货车,把她的杂物搬上车,梁太太双目通红的上车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老人与两个年轻女子,这样躲着是办法吗,晓敏思绪平定下来,拨电话给郭剑波。
〃乘公路车来.早两个站下车,留意有无人钉梢。〃
一小时后小郭就到了,大惑不解,〃你俩怎幺会在这里?〃
晓敏说:〃让范里亲自对你说吧,我去陪老伯。〃
郭剑波满腹疑窦,过去坐在范里面前,〃请你告诉我。〃
老伯见到晓敏,欢喜的说:〃请你把这粒钮扣给我缝上去。〃
幸亏晓敏会一点针线,连忙过去处理。
缝衣针畿次三番剌到她的手指,不知恁地,细锐的针一刺进肉出奇地痛,晓敏皱上眉头。
抬起头,看到地库小窗外站着两双脚,小郭与范里正在后园谈天,忽然之间,她走过去,他拥抱她,晓敏别转头,不想偷窥,看样子,范里已经把话说清楚。
缝好纽扣、晓敏把外套褡在老伯肩上,说道:〃今日我做早餐,你爱吃什幺,告诉我。〃
老伯平时一点不疙瘩,今日却说:〃好久没吃烧饼油条。〃
晓敏怔住,所以不要言过其行,把话说满,门口唯一的车是偷来的,抓到还是刑事罪,她怎幺到大三元去买油条豆浆
老伯看看她咪咪笑。
晓敏说:〃我先替你做燕麦粥、豆浆当下午点心。〃
〃好好好。〃
〃我扶你晒太阳。〃
〃好,真想闻闻玫瑰花香。〃
每个人都象老伯就天下太平,无所谓,凡事可以商量,什幺都好,好,好。
他满脸笑容坐在柳树荫下的藤椅子里,晓敏给他一杯香茗。
这时郭剑波叫她,〃晓敏,请你过来.商量一下。〃
晓敏一边做麦粥一边问:〃有什幺意见?〃
郭剑波声音发颤〃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大的事情。〃
晓敏安慰他;〃我也没有。〃
〃可是你很镇定。〃
晓敏吓一跳,〃是吗。〃她全身发抖、食不下咽,难道小郭没看出来。
〃应付停车场抢劫的小流氓我还可以,〃小郭说.〃这次……我认为他们早已知道范里住在这里、只不过碍着她祖父面子,给她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