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我在白马寺初遇逸仙。
那时是大年三十,天公作美,下了场大瑞雪,把下山的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寺庙提供茶水和铺盖,香客能凑合着躺一天。田萝刚睡醒,头发杂乱,迷糊间看见一张桌子放了热乎乎的茶水和馒头,便坐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美滋滋喝了口才道:“各位,凑一桌哈。”,其他三位讶然地看着自己,田萝不好意思将热乎乎的馒头抓在手里,探手,放在对面那人的碗里,“这位公子,多吃点,看你瘦的。”,传来邻桌两人的抽气声,气氛一瞬间诡异。
对面的人轻纱敷面,面纱上勾勒点点白梅,影影绰绰,看不清,只有股道不明的风雅。
那人还果真撕了点馒头,掀开青纱,露出白玉般的下巴,慢慢嚼动口中的馒头。毛茸茸的斗篷滑下,青丝在黄橙橙的灯光下尤为的丝滑靓丽。
田萝便盯着对面的公子,着迷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很没风度地问那人的名字,知道那人便是韩逸仙。但韩逸仙和自己说话时,隐约有咬牙切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田萝点头,嘿嘿傻笑两声,对小三道:“给那桌送去两杯结欢酒,便说是,本店的十年店庆。”
小三会意,拿了托盘便送去。田萝觉得自己成了亲,便有了撮合人、忠告后辈人珍惜眼前人的资格,便时时去做这等闲事,韩逸仙偶尔看到也不去管,任由田萝这般天真的以为自个促成了一段姻缘,但这能全盘否定小田螺的功绩吗?
祁素柳执了一杯结欢,对“芙蓉面”冷道:“你又在搞什么花招?”
芙蓉面“扑哧”一笑,执酒,“是老天在劝我们合作愉快,我若偷得香囊,你便答应与我同去顺天!”
“就看你有何本事了。”祁素柳一拍长剑,起身。剑眉下一双浩气凛然的星眸,冷冷瞥了眼芙蓉面。她有点兴趣地想,此人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究竟有几分本事?
芙蓉面老实跟在她身后,向田掌柜要钥匙。
田萝装模作样拿册子翻两翻,特别遗憾道:“房间只剩,天字号一间,地下等一间。”
祁素柳干脆道:“那便两间都要了。”
天字号靠窗视野好,空气新鲜,地下等便是那柴房一般,只有一张摇晃的木床。
芙蓉面可怜兮兮地转着杏眼,“素娘,奴家不睡地下等。”,声音饱含信赖。
田萝学着画本里老掌柜常说的,“是啊,小姐怎么能让娇滴滴的公子住地下等呢。老大娘看你们是私逃出来的小情侣吧。”田萝,你才多大岁数,居然敢自称老娘!你让田家老大娘情何以堪呐!
祁素柳面对两人惊人的话语,愣是眼皮不抖,“我睡下等间。”,高手是不需要全躺的,师傅难道没告诉你,打坐,是出门的必备姿势吗?
芙蓉面小鸟依人似的扯住祁素柳的袖子,“都听素娘的。”
这等作态被田萝、江湖人看见,无一不认为,这俩是一对。只因祁素柳喜爱穿白衣,武功是六扇门之首,性格极为冷厉,没人敢近她身,她也不会让人近身,于是给她取了个“小龙女”的称号。明眼人看到了,极为自然地想,小龙女有相好了,原本注定一生打光棍的人,居然也会有相好!听到田萝的猜测,便又进一步想,小龙女主动把清白的男儿给勾跑了!一时间,几名江湖人士面面相觑。江湖这地方,总少不得八卦。迎客楼也称的上八卦之源吧。
芙蓉面眼波一转,心下了然,大家已经误会,便悄悄展露笑颜,祁素柳甩开自己的难度又多了几分啊。
这细小暗涌完了,客栈便如往常一般。田萝蹲在一旁,看太阳,等下山,去韩家。
韩家人对她此人的了解太少了,只在背后说,田萝这个姑奶奶是个没权势的小掌柜,和韩家门不当户不对,故而处处不亲近她,田萝皮厚也没放在心上,韩逸仙不理睬此事,私心不想多生几件麻烦事,扰了田萝清闲。又有几人心思如韩逸仙一般玲珑呢?自然没人瞧见田萝的好,巴结田萝去做事。
田萝掰掰手指,脑中灵光一现,总觉得那个芙蓉遮面的男人在哪见过,见那天际慢慢渗出霞红,才撇开不去想。只收拾好东西,和小二、小三打了招呼便溜烟跑了。
路过风月楼时,停下脚。从后门的大柱子爬上去,望向露了一角卷檐藏在众楼间的绣阁,月湘乡的房间。在妓院里的客人,十个中便有八人 ,捧过月湘乡的场,他的绣阁也势必要隐蔽些,防范折草大盗来袭。
她手痒心痒的很,当即捞起垂下的裙子,塞进裤带。脚跺屋顶,借力跳过两个屋顶,从一旁的窗户窜进风月阁的楼道。风月阁刚刚打开大门做生意,人还不多。她眼里极好,看到几名小倌一起手捧衣服盆子进了一处地方。左右一想,便知道,此时是沐浴时间,月湘乡指不准也在沐浴。
心思一起,她又跳出窗户往月湘乡的的绣阁奔去。以往偷东西,她皆要去探探形势,而偷贴身香囊,若是以前,她会先去接近月湘乡,必然会增加成功的几率,而现在她是有夫之妇,对月湘乡也没了兴趣,只好等月湘乡睡觉或是沐浴才能偷到香囊。此时,正有个时机,她不耐的再等,便爬上了月湘乡的绣阁,揭开瓦片。
第五章 一天事难理
侧耳便能听到里面响亮的水花声。
田萝默默把瓦片放回,悄无声息地趴在窗下,正待再行动,伸头左右盯梢时,看到还有人和自己一样趴着。夜幕降临,绣阁里的灯从窗缝流泻到那人脸上,一张芙蓉绣白纱遮面。田萝在心里“噢”了一声,就觉得此人的面纱古怪,那不就是上梁君子后起之秀,芙蓉面吗?
江湖上继“摘星手”后又多了一名“芙蓉面”,两人偷窃的风格一样,偷的不是银两,而是别人私藏珍爱之物,诸如某门派掌门藏了十几年的小肚兜、某城主的床上用品、某艳姬的指甲刀,让人又爱又不耻明言的东西。哎,只图那一时兴起,古怪的很。
自从来了安乐定居,她便收心不干,专心当起好妻主,和韩逸仙过上小日子。这次,一出手,便遇上同行?就让她这前辈试试水。
芙蓉面也看到田萝,他吃了一惊,午时见到的老实掌柜,怎么也和自己一个模样,是个梁上君子。遂不动作,警惕地看向田萝。
田萝勾唇,咬了咬虎牙,猛地伸腿,踢向芙蓉面的下盘,芙蓉面哪是弱手,见掌柜攻来,动作利索躲去。再要伸脚去点田萝腰腹,脚被捏住,掌柜亮出白闪闪的虎牙,一把精巧的扇子已经在她手中。
芙蓉面本有疑问,现在看田萝居然把自己的扇子给偷了,瞬间明了,掌柜是要和他斗技。他在偷东西一行,自有一腔傲气,自出道以来,还未逢敌手,今日便让你瞧瞧本少爷的手段。遂直接上去,和田萝一招两势缠斗了开,两人也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跳下窗户落地斗技。一会田萝虚晃一招,拿了芙蓉面的簪子,一会芙蓉面反击将她的钱袋给抽了出来。两人斗的汗畅淋漓,一盏茶时间分开。
田萝手指头挂了芙蓉面的汗巾,在风中抖动松花水色。
芙蓉面一笑,甘拜下风,折腰拜倒,“前辈技高一筹,想必,前辈便是“摘星手”了。”
田萝呆愣了,将汗巾归还他,我可未将底子透出来,一出手便自漏身份。
她连忙道:“你也不愧“芙蓉面”这个称号。看你身手矫捷,师出何门啊?”
田萝语气和蔼,收了欠揍的虎牙,端起前辈架子。
“我师出潘云山。”
芙蓉面老实回答,在“摘星手”面前,他不敢放肆,心内还特别的尊敬这个前辈。
但田萝的反应很古怪,怎么遇上了同门中人啦!
田萝小时候体弱,不得不习武,于是便拜在潘云山门下修习,尤记得旧人的模样。心下一惊,一喜,一叹。叹的是,师父沈修门下奇迹般又多了一名梁上君子。沈修门下规矩多,教出来的学生多行正道,居然多了我和芙蓉面两个叛经离道的人物,我和这芙蓉面算是兴趣相投。
她扶起芙蓉面,两人直接将偷东西的事情给忘了,说起了门中琐事,又提到芙蓉面来的目的。两人要偷的东西竟都是月湘乡的香囊,但二人没为此心生芥蒂,毕竟,谁早偷到算谁的,不能因辈分便让着对方,田萝与芙蓉面好斗之心都被挑起,遂立下挑战,谁在一个月时间偷下东西,便算赢。两人分开。
但见夜色黑透,风月楼生意渐盛,田萝眉头突地皱起,她彻彻底底不记得要赶回吃晚饭。
却不知,在她背后,月湘乡高楼独立,墨发披散,面容不甚清晰,只听他疑惑的呓语,“田小姐?”
运起轻功,走近道去了韩府。算算时间,刚好是饭点。
门口便是提着灯的小厮罗云,罗云看了田萝一眼,敛眉低头,姑奶奶还是这幅样子,没特意换身好衣裳便来了韩府,主君见了又得不高兴。田萝穿了身半新的撒花裙子,她用袖子擦汗,发髻也略微凌乱了些。
过了花厅,饭厅就在眼前。
饭厅内灯火通明,香气四溢,透着精神劲。小厮奴仆手拿痰盂、帕子、净水站在一边等候差遣。一张牌匾行云流水书着“钟鸣鼎食”,饭桌上杯盘规矩摆好,瓜果自有分类。田萝来了韩府就有点不自在,韩家是典型的世家,全家三十多人晚餐时共聚一堂,别提多热闹,但热闹里却有粉饰太平之感。大家宅里总会有间隙、忍让、嘲讽之事。不过,田萝是个粗神经的,只心内感觉到,却不曾去细想此类琐事。
罗云领了她进来,田萝眼睛擦亮,她夫郎便坐在刻板的岳父身边。
岳父本姓余,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嘴角常挂微笑,手里一串檀木念珠。韩逸仙的眼睛像他,琥珀色里折射柔和的光。他见田儿媳头发微乱,眼睛便移开,再看儿媳脸部,兴高采烈丝毫不懂含蓄,头转开和儿子说话。他不忍心看儿媳这幅登不上大场面的样子!儿子是怎么会嫁给这个女人!?恨自己没法去插手啊。
韩逸仙透亮的眸子璀璨若星火,似乎怀了她的孩子,心比以往更思念她,不知是每个孕夫都有此感?
田萝本想直接坐在夫郎身边,但圆桌上的人都瞧着自个,便停脚,弯腰给岳父岳母长辈们请安,众人一翻言语后,岳母韩老娘倒是可亲的,笑逐颜开地招呼田萝先坐下。岳母韩老娘对正君余氏很是尊敬,行为间透出惧内的信息。
饭桌上有几个孩子,有的是韩逸仙同母异父的弟妹,有些则是叔嫂的孩子。
田萝哪里有空去顾这些毫无交集的人,满心欢喜坐在韩逸仙旁边。韩逸仙亲手给她乘了甜汤,温颜慢语道:“怎么红着脸,是太热了?”
田萝先是勺汤喝下,小声嘀咕:“亲戚太多,新鲜空气被吸走了。”
韩逸仙往田萝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听此微微一笑,“自然自然,我也觉得气闷。”
他在韩家住了十多年,早就习惯憋闷的气氛,转眼见田萝鬓边出汗,心里不忍。田萝不习惯,便不习惯吧,她本就自在,把她拘束起来,他也心疼。
韩逸仙拉拉田萝的手,眼睛往门外瞅,田萝会意。
他再对旁边的父亲小声言语,表示他不舒服要先回房。
田萝接着道:“岳父,岳母,叔叔,婶婶们,逸仙不舒服,我与他一道回房,你们慢用。”
两人退出饭厅时听到一声冷哼。
韩逸仙按住田萝的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哼了一声的,叫余侧君,他是我父亲的庶弟。常常这样哼两声。”
在正夫生下逸仙后,便新纳的侧夫,而且还生了小逸仙半岁的庶弟韩人悦。
“像喂不饱的兔子?”田萝脑袋里不觉跳出那只被喂肥的兔子,也常无事哼唧两声。
韩逸仙一想起那只兔子就胃疼,便转移了对象,“更像养不饱的猪。”
田萝咯咯笑,她家里人口简单,一家四口,母亲带着父亲去游历大民山水,只剩一个未嫁老哥,不像韩逸仙一家子,复杂的很,也难理的很,很少见寡淡的夫郎如此形容人,现在终于看清夫郎也是极不耐烦这种关系。嫁给自己,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啦。
韩逸仙鼻子灵,闻到田萝身上的香味,貌似不经意问,“你刚去哪了?”
田萝心里紧张,她去过风月楼探情况,还和芙蓉面对战过。如韩家人不知田萝家财一般,韩逸仙也不知道田萝从前在外的行当,田萝小心翼翼看向韩逸仙,如果他知道我当过盗贼,会不会瞧不起他的妻主?田萝拼命摇头,编了个谎,“刚刚店里的猫跑到胭脂店里了,你晓得的,胭脂店里的气味你闻了都得打喷嚏,我从那里走了一圈,身上还有股怪香气。”
韩逸仙嫁给田萝后,和田萝逛过那家胭脂店。说是要买上好的香料送给韩人悦添嫁妆,韩人悦极喜爱那里的香料,嫁人时弄的全身香喷喷。
田萝是不喜欢韩逸仙去用些脂啊粉的,会把他本有的香气给盖过去。
走过小桥,便有座六翼亭子,田萝扶他坐下。韩逸仙琥珀瞳子直勾勾注视着田萝,她都快把头垂到胸上了。
“你刚刚说话时,眼睛一直瞧着左边。”
他的话,像极了田家老爹揪出田萝撒谎时说的。田萝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少有人能听出是真是假,唯有韩逸仙和田家老爹了解田萝撒谎的习惯。小田螺一听,憋住气缩回螺壳里,脑子里居然蹦出姜院长说的,韩逸仙太精,你太粗。
韩逸仙伸手整理好田萝的发髻,没去深究这个话题,他想要的是,小田螺自己伸头出来,把话说明白,想通透。
田萝简单,猜不透韩逸仙的想法,只抓住他的手按在脸上,摩挲两下,像猫似的撒娇,别去生气了,逸仙,不会有下回了,每次她惹得逸仙不高兴,用这招准好。韩逸仙接到信号,便笑意盈眸,也罢,他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深入了解这个心尖人。
一时无言,韩逸仙忽然想到,“明日韩人悦要回门,你若遇到他妻主,不准被人欺负去。”
韩人悦的妻主是韩家的表亲,梅西城的大堂姐,梅文燕。田萝眼中的伪女子,曾经死皮赖脸追求过韩逸仙,但全被田萝和姜院长搅和了,自此和田萝结了死梁子。韩逸仙就怕梅艳琴记得旧怨,欺负田萝。田萝一听梅文燕也要来,便清脆应下,掰掰手指,她对感情迷糊,不意味着对人迷糊,她才要好好招待一下梅文燕。
梅文燕曾想脚踏两只船,一只是韩人悦,另一只脚居然想伸向韩逸仙,以为自个魅力无限,不就是丰润了些,去了京城中过榜眼了呗,回到安乐县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了呗,便猖狂到对韩家正君出手,错了,是对“安乐一枝花”韩逸仙出手!
田萝又有当初看穿梅文燕面目时,将苹果摔烂在地的冲动。
一年不见的梅文燕,混成何种程度
田萝趁机对韩逸仙撒娇道:“你不准对梅文燕笑,我会吃醋的。”
“同样的话给你,不准对其他人迷糊,除了我,不要对人迷糊。”
这句话,听着耳熟。不就是韩逸仙还是公子哥时,对田萝的死皮赖脸说的最长,感情最饱满的一句吗?
“嘿嘿,我几时迷糊了?”田萝发问。
你当初不发一言,离去,对我不再纠缠,不就是对着其他人迷糊去了?
韩逸仙只想想,小夫郎样的摸摸肚子,“你当初离去是不是,觉得我太难打动,决定放弃了?”
田萝皱眉,好似真的有这件事。那时,姜院长风雅惯了,老在她耳朵边说半夜的洞庭湖可美了,比蹲在韩家大枣树偷看享受多了。田萝自认为没有可比性,但临时听到何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