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喃喃问:“胤祥,我该怎么办?”十三长叹道:“你若真为八哥好,就是放下。否则被皇兄察觉出蛛丝马迹,动了疑心,那皇兄迟早会知道的,到时皇兄只怕更恨八哥。”
我弯身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为什么会这样?十三默然相陪,很久后幽幽道:“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却悲苦多,欢乐少!无可奈何事竟十有八九!”我缓缓站起,和十三木然相视半晌,转身离去,只闻身后一声长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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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佛像前,凝视着微微而笑的佛,你究竟懂什么?那些读去有理,却完全做不到偈语吗?
“怎么今日突然拜起佛了?往日可从不烧香拜佛的。” 胤禛在身后问,我头未回,垂目看着地面。胤禛上前添了三柱香,“听太监说你在这里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晚膳也没用。你膝盖可经不起这样,快起来吧!”
他静静等了会,看我依旧低头跪着,没有任何反应,一面伸手拖我,一面道:“心诚不在这些事情上,起来吧!”我挣脱他的手,跪着未动。
他静立了会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此事的?”过了会,他又道:“养心殿知道此事的人绝没有敢在你跟前传话的,想来只有十三弟拗不过你,告诉的你了。”
我凝视着佛像问:“胤禛,我没有读过佛经,所知不过是随耳听来的,可佛不总是教人放下吗?贪嗔恨怨皆为苦,弹指瞬间,刹那芳华,匆匆已是数十年,有什么非要念念不忘?”
胤禛淡淡道:“若离于色因,色则不可得;若当离于色,色因不可得。”说完转身而出。
我膝盖宿疾已犯,针扎般的疼痛。九月深夜颇为清冷,想着八爷现在的年纪,和寒气逼人的石地,心下也是刺痛。他身体一向单薄,怎么禁受的住呢?
青铜烛台上燃烧着的粗根红烛照得室内通亮,烛油沿着青铜架滑落,未及多远就又凝固住,层层叠叠,鲜红一片,姿态狰狞,让这蜡烛的眼泪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帘子猛地掀起,胤禛进来,抑着声音问:“你打算跪一整夜吗?你这是陪他受难吗?”我心里满是苦涩,如果不让我宣泄出来,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样?
胤禛道:“朕命你起来!”我扭头看向他,胤禛只穿着单衣,外面裹着披风,随意套着鞋,显是刚从床上过来。我问:“你是用皇上的身份下旨吗?”他道:“是!朕命你起来!”我向他磕了头道:“奴婢遵旨!”
起身时,膝盖酸麻疼痛,难以站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搀扶住我,我挣脱他,手扶着桌子静站了会,拖着腿蹒跚而去。只闻身后瓷器香炉落地的声音。
我立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夜色渐淡,星辰隐去,天慢慢转白,最终大亮。梅香在外低低叫道:“姑姑!”我扬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不要来打扰。”门外细细簌簌几声后,又恢复了宁静。
太阳渐高,我无力地依靠在窗楞上,看着地面白花花一地的阳光问,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门被大力推了几下,却因里面栓着,没有打开。胤禛道:“开门!”我上前打开门,又一瘸一拐的蹭回窗边站着。胤禛盯着我冷声道:“不让你跪,你就站。你还要不要自个的腿了?”我头抵在窗楞上没有答话。
他静了会,淡淡道:“朕已让他回府去了。”说完,快步而去。我似喜似悲,佝着身子缓缓走到桌边,扶着桌沿坐下,膝盖一阵尖锐的疼痛,不禁低低呻吟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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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八爷罚跪后,胤禛就不理会我,我心中畏惧着将来结局,也只愿一人静静待着。因为膝盖疼痛,行动不便利,常常在屋中枯坐整日。
十月份西陲再起战火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本已在十四爷手中稳定的青海,局势霎时大乱。胤禛命年羹尧任抚远大将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国库本就不富裕,此时既要为西北战事提供粮草,又要面对各地灾荒,养心殿内常常众臣云集,语声不绝。
胤禛自登基以来,一直很少翻后宫诸妃的牌子,一般也就偶尔召一次年妃。可十月份居然连翻了三天年妃的牌子。对年羹尧,更是厚待,在年羹尧管辖的区域内,大小文武官员一律听从年羹尧的意见来任用。甚至其它地域官员的任用胤禛也频频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对年羹尧及其家人关怀备至,年羹尧的手腕、臂膀有疾及妻子得病,胤禛都再三垂询,赐赠药品。对年羹尧父亲遐龄在京情况、身体状况,胤禛也时常以手谕告知。外有大将军,内有宠妃,年氏一族在朝堂内权势鼎盛,就连十三都尽量回避和‘年党’的任何大小冲突。
与之相反的是我,阿玛和弟弟们从颇有根基的西北调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南,从武职转为文职,领了份闲差混日。
胤禛翻年妃牌子的第一日,我就搬去和玉檀同住,看胤禛没有任何反应,索性就在以前住过的屋中安顿下来。玉檀帮我把屋子收拾好后,我看到的一瞬间眼泪立即涌出,‘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玉檀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本想着尽量按照姐姐以前的布置让姐姐住的舒适,却不料招姐姐伤心。我这就重新布置。”我摇头道:“不,我很喜欢。”玉檀陪我静静坐着,半晌后道:“我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等到很老的时候,我们在桂花树下晒太阳。”
在小院中住了十多日,玉檀几次提起话头想说皇上,都被我岔开,玉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玉檀要轮班当值,承欢有功课要做,很多时候我经常一人独自待着。这几日天气干燥,太阳也还好,膝盖疼痛渐渐缓了下来。静极思动,常常独自散步。累了就找处地方坐着晒太阳。
“象只懒猫一样,真是惬意。”十三笑道。我睁眼看着十三微微而笑。十三一撩长袍坐在我身侧,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闻得十三一声叹息,看他脸色有些郁郁,打趣道:“难不成十三爷为失宠而担心?”十三皱眉道:“你也听那些鬼话?”我笑说:“我倒是不想听,可说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里钻,不听也得听。”十三无奈一笑,没有吭声。我问:“你真和年羹尧不和吗?”十三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与我不和。他一直跟随皇兄,今日所享恩宠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却是闲待十年,出来后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气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着他,十三笑骂道:“你对自个家的事情倒好似不上心呀?”我敛了笑意道:“我倒觉得阿玛和弟弟这样挺好,阿玛年纪已大,清清闲闲养老有什么不好?远离京城,手中无权,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即使有人想寻嫌隙也难!年大将军喜欢占尽上风就让他去占吧!”十三嘴角噙着丝浅笑道:“若曦,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摇头叹了口气,又道:“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我满脸赞佩地看着十三。我是知道结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年羹尧的将来。怡亲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从小的兄弟情份,但和他一直的清醒谨慎、敏锐的政治头脑也分不开。
十三掩脸笑说:“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皇兄看到会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变的有些苦涩。十三叹道:“你们这场气要斗到什么时候?”我道:“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许我本就适合一个人静静呆着。”十三叹道:“若曦!你怎么如此倔犟?我一再劝你,你却一意孤行。”
我问:“你是来说情的吗?让我去求他原谅?”十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没有做错,皇兄也没有做错,你们各有各的立场。我只是……唉!我不知道!”十三长叹口气,收了声。
默了半晌后,他道:“皇兄从不提起你,也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这么多日,眉头却从没舒展过,一丝笑意也无。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养心殿行去时,他总是心情份外的放松,如今面色却无一点暖意。御前服侍的人提心吊胆,都以为是为了西北战事。却不知那不过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都静静坐着,他眼光投向远方,彷佛看着某个想象中的江南水乡,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人命鲜血的无可奈何,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够凄苦,为何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侧头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让自己幸福吧!”
我起身缓缓站起,十三看我弯身揉了下膝盖,忙立起问:“又疼了吗?”我摇摇头道:“没什么。”他脸上闪过几丝黯然道:“承欢以后若不孝顺你,我一定饶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玉檀帮我敷腿时,承欢总是在一旁相陪,与我说笑,替我解闷。真正是‘承欢膝下’。”
十三放慢步子,陪我缓行而回。临别时,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刚用过晚膳不久,高无庸匆匆而来,行礼道:“万岁爷命我接姑姑回去。”我手捧茶未动,道:“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高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频频磕头。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身让开道:“你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我随你走一趟。”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高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呢!”说着侧身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推门而入。身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的胤禛搁下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自顾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我侧头盯着山水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 胤禛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日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挣脱,想着十三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满腹伤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禛默了会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身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脱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合衣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日的强颜欢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禛强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身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我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
他忽地收声停住,我问:“怎么不唱了?”他道:“我唱的好听吗?”我抿嘴笑而不语。他搡了下我道:“快说实话。”我撑着头,半支着身子,看着他道:“你以后如果憎恶哪个大臣,一时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来听你唱歌。”他楞了一下,轻拧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看你听的专注,还以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的好了!既不好,你怎么不捂耳朵,反倒听的入神呢?”我缓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唯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想着他最近刚颁旨废除贱籍。贱籍就是不属士、农、工、商的‘贱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户、北京乐户、广东疍户等。在绍兴的惰民,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他们男的从事捕蛙、卖汤;女的做媒婆、卖珠,兼带卖淫,人皆贱之。陕西乐户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权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陪酒卖淫,受尽凌辱。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惰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广东沿海、沿江一代,有疍户,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这些人子子孙孙的悲惨命运在胤禛手里得以终结,他下旨除贱籍,开豁为民,将这些曾经的‘贱民’编入正户。沿袭几百年的恶劣传统在他手里画上了句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从皇帝的角度讲,胤禛绝对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实心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视着我,半晌后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这些‘兮。乎、之’的吗?怎么竟把拗口难懂的《离骚》背下来了?”我凝视着他,柔声说:“你那么喜欢木兰,送的簪子,坠子都琢磨成木兰,我总会纳闷你为何如此喜欢呀?”他问:“什么时候背下的?”我咬唇笑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轻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会懂的。”两人默默相视,我心中柔情涌动,缓缓低头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唇上。唇齿相交,缠绵不分。他喜悦地低叹一声,欲翻身压我,我身子贴上去,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道:“这次我来!”说着,轻轻替他解开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紧,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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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茶进去时,胤禛和十三正在看地图。十三看是我,睨了眼仍俯头凝视着地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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