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最多了。
我脑子乱成一团,说还是不说,到底哪种选择才是正确的。
表妹挂满泪水的面庞在我眼前恍然浮现,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陈述,当然,谁规定孩子的血型一定要跟父母相同?谁结婚前一定会确认自己的血型跟对方相同?这样的话,孩子到底是继承父亲的血型还是继承母亲的血型呢。
“当然是父亲的血型。”姨夫沉不住气。
我感觉到我的唇角勾勒着一个嘲弄的弧度,冷冷的讥诮的声音从唇瓣间逸出。
“姨夫,你怎么不说你的体内本来就孕育好了一个小人,小姨只是帮你把冬冬收在肚子里养了十个月。没有的事,父母对孩子有平等的遗传机会。”
“那医院里亲子鉴定不也用血么?”
“那不一样,一个测的是基因,一个测的是血型。你想,测个血型才多少钱,亲子鉴定又是多少钱。医院就是爱开高价药爱多收费也不至于离谱到这种地步。”
快到凌晨,大家才筋疲力尽的从小姨家出来。舅妈抱怨道,要不是看冬冬这个小丫头着实可怜,我要管他们家的事我是棒槌。舅舅安慰老婆,好了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咱妈的份上吧。
我心神恍惚。刚才临走时,外婆把我拉到一旁,偷偷问我,麦麦,那个血不一样真的没关系?我陡然之下,差点尖叫出来,你们不要再问我,我负不起这么大责任。可是我只是宽慰的微笑,用我自己都惊讶的笃定口吻回答,当然没关系。情急之下,我甚至搬出来柏子仁的经济学观点论证生物学问题。
我回到家,累得爬上床就想合眼。可是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着。我惶恐极了,一张张人脸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冬冬在哭,姨夫咆哮,小姨的脸上诡异的没有任何表情,那呆滞的直勾勾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我“啊”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摸摸身上,满是冷汗。我抖抖索索的拿起电话筒。
“陆西,陆西,我害怕。”
陆西的声音带着睡意惺忪。
“怎么呢?你一个人在家?叔叔阿姨呢?”
“不是,不是,他们都在,只是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恐惧的情绪。
“是不是做噩梦了?”陆西温和的劝慰,“别怕,梦醒了就好了。现在困不困?要是不困的话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嗯,好的。”我调整了一下在被子里的姿势,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跟他夜谈。
“陆西,如果我知道一件事却假装不知道,甚至去帮助别人隐瞒那件事的存在,我这样做是不是罪无可恕。”
“那是不是真相过于残忍,假象比较让人容易接受。没关系的,麦麦,你不是欺骗外婆,你只是希望外婆在平和的心境下生活。没有人会怪你,外婆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怪你。”
“不是,不是那件事。”我叹气,“而是另外一件事,更加严重的一件事,关系到一个家庭的解散与否。”
“你说了以后这个家庭会解散?”
“差不多吧,谁能够接受……算了,别人的家事,我不好议论。”
“麦麦,事情存在终究是存在的,它能否得到解决也跟你说不说没有直接联系。乖,不要想太多,别把别人的责任硬放到自己的身上。”
“可是,可是,我明明是知情者,我这样子做,对……很不公平。”我是当事人,怎么可能坦然。
“但你还是选择欺骗了,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再后悔。”陆西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没有一丝深夜被打扰的不耐烦。
“对,我欺骗了他,好像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欺骗他。血亲的强大力量,明明知道错在己方,依旧会为自己的血亲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开脱。”我就不相信,大人们一点不怀疑小姨。只是家丑不外扬,自己人丢人那巴掌也是打在自己脸上。
“人性,当然比较容易原谅自己。”陆西好像翻了个方向,我听到被子的窸窣声,“人首先是一种生物,生物的本能。”
我们说了多久,我记不得,好像我妈开门出来时我才挂的电话。紫色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黑夜与白日都暧昧不清。
我最不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我不喜欢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好像呼吸都没有办法顺畅。每到冬天我都会心情低落,零点的报时也是在提醒我时光的流失。无知是福,知道自己不应当知道的事情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到现在还在思索,如果那天我的好奇心没有作祟,我选择转身离开而不是下意识的跟上去,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再如此难堪,难堪到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假装若无其事。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跟踪小姨。只是在面对自己的亲人打扮的跟银行劫匪一样神色匆匆走在街头,谁又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尤其是在这样暧昧敏感的时期。
第48章
在书店挑选参考书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一本书拨到了地上。书店的地点比较偏僻,但这家的参考书种类繁多且比较新颖,还经常打折,比新华书店强多了。弯下腰捡书,抬头的瞬间,眼睛无意间瞥见外面一抹浅蓝色的身影。我顺着往上看,小姨脸上戴着大大的墨镜,眉峰紧蹙。我顾不上挑书,急急忙忙地跟出去。今天并不是假日,小姨这一身打扮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诡异。我跟在小姨身后进了书店旁边的一家茶楼。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脑子命令自己赶紧离开,腿脚却移不开。
服务员小姐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加大嗓音,我才惊醒。小姨有意无意的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想倘若她发现我,我就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让她请我喝茶。可是小姨仅仅是淡淡的瞥过来就收回了目光。她坐在角落里,或许不太容易看见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我。我随便点了最便宜的茶,这个时候就是最顶尖的名茗我也尝不出它的滋味。小姨神经质一般盯着桌上的手机,她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着。我喝了一口茶,努力命令自己的心跳不要乱了节拍。
手机忽然在桌面上转动,小姨就好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一样攫住手机。那种迫切和狂热,隔着厚厚的墨镜都能叫人感受得到。我看着这样的小姨,只觉得不寒而栗。小姨接了手机,低声说了几个字,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感谢热情的服务员小姐,她正站在我桌前推销特色茶点,刚好挡住了我的脸。
我低头假装喝茶,眼睛却一直盯着茶楼的门。现在咖啡馆林立,茶楼的生意谈不上好,下午的时候,本当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惜社会不允许这份悠然。偶尔有茶客进门,小姐就热情的迎上去。我一杯茶已经喝了大半,小姨还是紧张兮兮的一个人。直到我的茶水变凉,我灌了N杯续杯的茶水后,茶楼的大门忽然幽暗,逆光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迟疑的扫视了一下茶楼,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小姨的方向走去。
他坐到了小姨的对面。小姨一见到他,就好像迷路的孩子看见父母一样,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眼中流露出哀戚的神色。男子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出头,可我猜测,他大概已到知天命之龄。他的衣着整洁而优雅,脸上流露着关切的神色,手越过半个桌子握住小姨雪白的手,轻轻的安慰着什么。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相貌的好坏早已不再占据整体形象的决定地位。何况他还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比起年轻的男子多了一份成熟有成的魅力。小姨伤心欲绝,低低的不停哭诉。午后的茶楼很静,我偶尔听到“冬冬”“他”“亲子鉴定”这几个出现频率极高的词语。
“对不起,我能不能坐你旁边的位子?”桌旁多了道人影。
“呃。”我愕然受惊,惊恐的抬起头,眼睛瞪大,世界有小到这个地步了吗。
影子的主人也看清了我的脸,愕然的程度不逊色于我。
我想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捂住他的嘴。诡异的是,他同时也作出了同样的举动。
我拉孙郴坐下来,低低讪笑,好巧,在这里碰到你,我来买书的,你呢?
他支支吾吾,点头附和,我也是。
两个人对坐无言,他买了一碟子松子。我一面剥松子,一面偷偷看小姨的动静。难得孙郴很有默契的没有多说话,也在默默的喝茶。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已经开始怀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姨情绪激动,哭的花容惨淡,“我该怎么办。”
男子低声劝慰了一阵,小姨的情绪才渐渐恢复平静,小小声的抽噎。
男子下意识的往四周看看,我连忙缩回头。撞上孙郴急急收回目光,我连忙告诫,别说话。
“别说话。”
“别说话。”
我脑子“轰”的一下,孙郴的突然出现,同样选择坐在角落的位置,他也在观察小姨和那个男人。我颤抖着问,他是谁,他是你什么人。
相似的眉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死死地盯着孙郴的面孔。
他面上一阵苍白,艰难的回答,我父亲。
“她又是谁?”
“我的小姨。”我笑了,多么讽刺。
身陷婚外情的男人和女人已经离开,剩下无意间撞破大人秘密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我们家和孙郴家重逢后,因为种种原因(我学业忙,孙伯伯的工作更忙),我一直没有再见到过孙伯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见到他,在他以小姨的情夫的身份出现的情况下。
“你发现多久了?”我瞥了一眼孙郴。
“不久。”孙郴胡乱抓了把松子又松开,反问,“你呢?”
“她又不是我妈!”我忽然怒不可遏,手里抓着的茶杯差点丢到了地上。
“我爸也不是我!”孙郴也生气起来,捏着茶杯耳朵的手青筋隐隐乍现。
我推开茶杯,烦躁的靠在椅子上,气愤的踢了一下桌子腿。
孙郴的情绪也不好,发生婚外情的是他的父亲,他比我更加难堪愤怒。
“孙郴,你是O型血对不对?”我下意识的问,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清晰,它凶狠的逼着我残忍的去撕开含情脉脉的面纱。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抠开伤口上的痂盖,明明知道那下面是鲜血淋漓。
“对。”孙郴警惕的看着我。
“你父亲呢?”
“也是O型,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咆哮起来,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到茶桌上,杯盘零落,茶碗落在地上,洁白的瓷器清晰的碎成脆响。
“我姨父是AB型血,我表妹冬冬却是O型血。”我笑容单薄苍白恍若晨雾,眼角渗出泪珠,“孙郴,我记得我说冬冬的眼睛跟你很像。”
“你住口!”孙郴恶狠狠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用手捂住我的嘴巴,“我要你闭嘴。”
我笑出眼泪,有些美好已经随风而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过,是单纯的因为无意间撞破了小姨的婚外情吗?我没有那么无私高尚。
我拼命的笑,死命的挣扎开孙郴,自己跑开了。
“姐姐,你真的要带我去游乐场玩?太好了!我都好久没有去游乐场玩了。”冬冬小小的手放在我的掌心,她是如此的信赖我。
“嗯。”我蹲下身体,帮她理理衣领,微笑道,“冬冬,你还记得孙哥哥么,一会儿,他跟姐姐一起陪冬冬去玩。”
“记得。”冬冬点头,“他对冬冬很好啊,他是姐姐的好朋友。”
“那你是喜欢西西哥哥还是孙哥哥?”我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
“西西哥哥永远不会生气,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可是孙哥哥对我比对飞飞表哥好!”冬冬骄傲的宣布。
“傻丫头。”我揉揉她的头发。孙郴只见过她寥寥数面,这难道就是神奇的血脉联系吗。
到了游乐场,孙郴已经买好票在门口等待。我下意识的抓紧了冬冬的手,仿佛走向他,她就不再属于我。
“冬冬。”孙郴面容憔悴,收拾精致的装容并不能掩饰住他眼底的疲倦。
“孙哥哥。”小姑娘甜甜的对他笑,“你要跟姐姐一起陪冬冬玩对不对?”
“是的。”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想抚摸她面庞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我心头一动。
“太好了,我特别喜欢哥哥姐姐一起带我玩,就好像一家人一样。爸爸妈妈就很少一起带我玩的。”冬冬拍着手,红苹果一般晶莹可爱的脸上全是笑容。
“乖,冬冬,不要生爸爸妈妈的气,他们只是太忙了而已。”我下定决心牵起她的手,侧头看孙郴,“走吧,我们去玩过山车。”
把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一瞬奢侈的耗尽,然后真相大白,邦分崩离析,尘归尘,路归路。
冬冬的小脸兴奋的涨得通红,她不停的惊呼。玩海盗船的时候,她拼命往我跟孙郴的怀里钻。有这么个小小的软软的信赖我的人儿在,我忘记了我的胆子也很小。游乐场已是小时候的回忆,我重温这一切的美好,然后永远的封尘。
玩到下午,在我俩的再三催促下,冬冬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跟我们离开了游乐场。按照我们的计划,下一步,该是去医院了。
冬冬玩累了,在出租车上干脆睡的香甜。孙郴从前面转过头来,手迟疑的在空中停留了半晌,终于轻轻的落在了她脸上,小心翼翼的抚摸。
我抱着冬冬小小的身子,心头迷茫。
“孙郴,我们还要去医院吗?”
“去!当然去。”他脸色一变,刚才的温柔一扫而空。
“可是……”
“不要说这么多,你只要记得让冬冬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可以了。”他转过身子,不再看我们。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奇怪的扫了我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医院是孙郴安排好的。我原本以为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和许可是不能做亲子鉴定的,但事实好像未必如此。走到医院走廊上,我突然抱起冬冬就往外面跑。
“麦麦,你干什么你?”孙郴急忙跟出来,抓住我的手。
“孙郴,不做了,我求求你,不要做了好不好。我不想知道结果,我也不想知道真相,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死死抱着冬冬,小小的人儿惊恐不安的看着我们。
“不行,一定得做。”孙郴面色阴沉如水,用劲要掰开我的手。
“孙郴,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倘若结果是我们猜测的那样,那么下一步,我们又该怎么办。知道了真相我们又能怎样。”
“不知道真相我们又能怎样?”孙郴一声怒吼,来往的医生护士皆奇怪的看他。
“走,进去。”孙郴伸手拉我,嘴角扯出古怪的笑容,突兀的,如隔世的浮华。
“不去好不好,假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没有看见小姨,你也没有看到孙伯伯。……”
“孙伯伯对我很好的。”冬冬忽然开口,嘴唇一撇,“可是妈妈不让我告诉别人。不过哥哥姐姐不是别人。”她抬起头,天真的微笑。
我跟孙郴脸色大变。
“吔,麦麦,孙郴——”生活出现了一处戏剧化,就会时不时让我们发出人生如戏的感慨。
“妈——你怎么会在这里。”孙郴瞠目结舌,下意识的想把冬冬藏起来。
“我来给他们上一堂课。”孙妈妈看到了冬冬,笑眯眯的弯下腰,“谁家的小姑娘啊,好漂亮。”
“她是我妹妹。”我也想挡着冬冬,腿脚移了半步才发觉不妥。
“你们怎么跑到医院来了。”孙妈妈一面问冬冬“几岁了,上几年级了”之类的问题,一面漫不经心的问我们。
我跟孙郴对视一眼,我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样。
“姐姐说要抽我一点儿血。”冬冬奶声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