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激地冲孙郴笑笑,他摇摇头,示意不用谢。
“你要不要也吃点,鸡腿吃不下的话就吃点汉堡吧。医院的饭菜不是一般二般的的难吃。”
我摇头,我不想吃。
转而我抬头对他微笑:“这么说,你是深受其苦了?”
“别提了,我小学时天天跟我妈在食堂吃饭。一到中午,别的同学都兴高采烈,我只要一想到同样的饭菜就头大如斗。后来我爸的工作顺畅了,家里请了个阿姨,我的炼狱生涯才结束。”
“吃点东西吧,你连冬冬一半乖都没有。”
冬冬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从鸡肉鸡骨头里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孙郴。
“她是你新认的妹妹,自然要好好表现不是。我嘛,现在从头装起也晚了,干脆不装了。”
回到病房,只见小姨一个人在陪外婆讲话。没等我问,我妈呢?她先解释,我姐回家烧饭去了。我们放下东西,坐在外婆病床边尽量挑选一些轻松好玩的话题。医生过来叫家属,小姨赶紧出去了。冬冬全家桶没有吃完,带回病房里,她一面给外婆讲在幼儿园阿姨说给她们听的故事,一面香香地啃玉米棒。
“唉,年轻的时候牙口好,却舍不得掏钱买玉米棒子。现在有钱买了,我却吃不下去了。”外婆笑眯眯的看自己的小外孙女,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外婆,你吃,玉米很嫩的。”冬冬乖巧的把玉米棒子递到外婆面前。
“乖冬冬,外婆没有牙齿吃,你多吃一点,帮外婆吃。”外婆慈祥地摸冬冬的脑袋,抬头招呼我们,“你们两个大的怎么倒客气起来了。吃东西,还要外婆给你们剥桔子皮?”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就下来了。我就势垂下头,在地上煞有介事的摸索,孙郴,有没有看到我的钥匙扣啊。
“是不是刚才在走廊上掏口袋时掉下来了。”孙郴带我出了病房。
一到走廊外婆听不到的范围,我就忍不住哭出声来。辛苦了一辈子的外婆,始终与人为善的外婆,我慈祥和蔼会炕出最香最脆锅巴的外婆,为什么偏偏是她患上了癌症?!
我蹲在墙角里不停的哭泣。孙郴不说话,等到我哭不出声的时候,他递给我面纸。我接过来,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抬起头看他。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又给了我一张。我擦擦眼泪,慢慢扶着墙站起来。
“走吧,外婆病房里只有表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理顺气息。
走到病房门口,表妹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我们,她很自豪的宣布,我告诉外婆要开刀取出她肚子里的坏虫子了。我要她勇敢,不要怕痛,这样虫子出来了她就没事了。
我啼笑皆非,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可爱的小表妹的举动。这时候正好有一个实习医生帮忙扶邻床的病人进来。外婆叫住她,问,医生,为什么肚子里有虫会吐血啊?
“虫?吐血?哦,你说的是呕血啊。”年轻的实习医生甜甜的微笑,“奶奶,有虫呕血的话是胆道蛔虫引起的。”
“胆道蛔虫啊!”外婆如释重负,不住的念叨,那好办了,吃点打虫药就行,没必要躺在医院里动什么手术,净糟蹋钱。
实习医生莫名其妙,张张嘴还想问什么。与她一道进来的年长的护士唤住她,小张,你过来,把这个给主任送过去。
“老人家。”护士笑眯眯地帮外婆理了理被子,“您就放宽心。胆道蛔虫要是您孙子外孙女患了,吃点打虫药就没事了。可是您的年纪大了,不能跟年轻人比,打虫的话身子吃不消。还是听医生的安排,开刀把虫子拿出来。”
外婆一脸失望,絮絮叨叨,那还得在医院里头呆多长时间啊。
“别着急,动了手术休养几天就好了。”护士又调了调输液的速度,劝外婆好好休息。
我的心悬在一根线上,背后是涔涔的冷汗。孙郴也一脸紧张,看外婆把注意力转到了胆道蛔虫上,我们才如释重负。
外婆真正动手术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学了。大人们都在医院,妈妈让我自己回家热饭吃,说手术结束以后给我打电话。我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柏子仁敲了敲我的桌子,不耐烦的皱眉,喂喂喂,你能不能消停几分钟。分班以后,他竟然成了我的同桌。
“啊,不好意思。”我歉意的笑笑,“你看书吧,我不动了。”
他把笔一丢,睥睨我,怎么,有心事?
“没有。”我矢口否认。
“哎呀,你别害羞啊,是不是跟孙郴闹矛盾了?还是又看上那个XX了?”
“柏子仁——”我没好气的翻白眼,把他凑近的头点到边上去,“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欧巴桑?”
“麦爻,你这么说可是很伤害我一片赤诚的关切之情的。”他不满的皱皱眉,表情很委屈的样子。如果我不是满腹心事,真会忍不住笑起来。
“同学,你要不这么八卦,我会很感激你的。”我双手作揖,“帅哥,拜托你,不要吵我了好不好?”
“我这哪里是吵,我这叫关心。孙郴不在我们班,我就是他全权的代理人。你一有任何风驰草动,我就要草木皆兵,时刻注意把任何危险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柏子仁做了个一刀切的潇洒动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老人家是在模仿西门吹雪。
“柏子仁,你是孙郴的兄弟,不是他爹。”我被搅得头昏眼花,恨死了我们班女生人数十个手指能数全,而且是单数,柏子仁这样的大高个居然被安排成了我同桌。开学排座位那天,他把书包往我旁边的桌上一丢,夸张的摆POSE,惊不惊喜啊?我勉强点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错,我就是那个落单的倒霉孩子,在老师的安排下成了我们班唯一的一对异性同桌。我也就奇了怪了,明明那个孙佳佳还有赵明敏个字都比我高的。
“我知道,我的私生子没他这么大。”柏子仁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惊讶的瞪大眼睛,结结巴巴,你还有私生子?
“怎么?你不相信?”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全是意外,我怎么也没想到外面自动贩卖机里的套竟然会有破洞。”
“你?真的假的啊?”我看他越说越认真,忍不住有点狐疑了。说实在的,世道不同,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我就听说附近的一所高中有个高二的女生在宿舍里产下一个孩子,她男友帮她接的生,忘记准备剪刀,脐带就把镜子摔破,用一块碎玻璃割断的。彪悍的不能再彪悍。
“你说呢?”他眨眨眼睛,一脸笑意。
“嘁,你肯定在唬人。”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奚落道,“你要有个私生子的时候,我私生的孙女的出来了。”
“信不信由你。”他耸耸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放晚学我骑车走在路上又碰到了柏子仁。他骑着他那辆跑车急速穿过我又忽然在我前面停下。我吓了一跳,怒骂道,柏子仁,你找死啊你。
“找活路呢。”他吹了记口哨,语气轻快地问,“放学不回家做什么?”
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他怎么知道我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个问题。我踟蹰了一下,解释道,我要先去一趟医院,我外婆今天动手术。
他脸上的嬉笑散开了,小心翼翼的问我,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我笑笑,没有说话。骑上车,准备继续走。
“喂,从这条路过去不仅远,而且会塞车塞死你。”柏子仁拉住我的车龙头,“跟我走,我知道怎么走近。”
我将信将疑的跟在他后面在老街旧巷里穿梭。
“柏子仁,你的带路能力到底怎么样?”我笑道,“你不要到时候把自己也带丢了。”
“麦爻,你要不讲话的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奇怪的问,喂,你怎么不讲话呢?
“我不说话没人当我是哑巴。”
他扭过头笑,我会当你是哑巴。
“那你不是人!”我脱口而出以后有点后怕。我跟柏子仁也不是太熟,这样口没遮拦实在是过于放肆了。
他没说话,继续在前面带路。
医院的金字招牌出现在我们面前。柏子仁手一指,囔,进去吧。
我道了一声谢,赶紧往里面走。经过他的车子的时候,他忽然开腔,麦爻,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我让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
我愣住了,我按他的吩咐跟在他后头他还不乐意了是怎么。
他挥挥手,没有再说什么就蹬着车子走了。我惦记着外婆,蹬蹬蹬跑到了病房。
病房门口,妈妈看到气喘吁吁的我,脸上是舒展的笑容,好了,手术很成功。
我心中的重石落地。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抑不住满脸的笑意。站在病房外的大人都对我笑。医生护士正在把刚从手术室送回来的外婆转到病床上去。
妈妈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外婆,我摇摇头,知道外婆安然,我也就安然了。
第30章
我走下医院的综合大楼,外面景物还停留在冬天的季节。然而我知道,枯灰的色泽下面隐着的是嫩黄淡绿的希望。空气依然清冽,充斥入肺腔的气体因为寒冷而无比清新。冬天到了,春天不会遥远;现在大概是春天的季节了。
外婆在医院又住了几天。每次我去看她的时候,柏子仁都会送我。他借口我们走的那条路治安不好,我懒得戳穿他的话。陆西跟孙郴都是住校生,没有走读生佩戴的绿色校牌,火眼金睛的门卫大叔绝对不会放行。有柏子仁保驾护航,他们也放心。不过外婆出院的时候正值周日,他俩全来了。说起来真惆怅,分班以后,不仅孙郴没能分进来,陆西也分走了。虽说就在隔壁教室,有事在门口喊一声就行,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孙郴是校学生会副主席,看来DNA是个神奇的东西,从政也得从娃娃抓起。我原本以为高中的学生会只是台面上的摆设,没想到大概是我们学校的素质教育搞得太成功了,上大学以后我反对学生会社团什么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古人说的对,起点太高,后面的日子会难过。
我在班上的人缘不好不坏,没有一呼百应的风光,也不复当年连上体育课都形单影只的凄凉。我很满意这样的状态,这些平常琐碎的打打闹闹让我觉得真实温暖,满满的洒在我脸上的是真切的阳光。我课间的时候喜欢跟前后左右的同学说话,柏子仁相反,他要讲话也是上课时讲,一下课反倒找不到他的人影。偶尔,我们女生说得起劲了也会互相追逐着在走廊上打闹。有一次我跟一个相熟的女生开玩笑,正好搔到了她的痒处,旁边的同学都起哄笑闹,恼的她,追在我后面喊“你给我站住”。我嘻嘻哈哈往外面跑,她追的紧了,我没能避开,被她一把抓住。然后我们嬉笑推攘,再然后惹起事端的我就被不小心推到楼梯下去了。
看过一股脑滚下楼梯的皮球没?我就是这么顺顺当当的滚下去的。下落的过程真没觉得疼,我记得那时刚刚三月,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玻璃打进来,我的脸向上的时候,阳光落进我眼里;我的头向下的时候,眼前又同瞳孔般幽冥。我是个时时游离于状态之外的人,连滚下楼梯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我都一脸茫然。
滚到底下时也没觉得疼,因为我把人撞倒了,身体下自动多了个人肉坐垫。春天的阳光未必热力十足,但必然明媚灿烂。我出逃的时候鼻梁上还架着眼镜,滚下来以后鼻子上已经一松。近视的人都知道,没了眼镜的我们本能的反应是四下摸索着找眼镜。
孙郴龇牙咧嘴的看我,满脸苦笑,麦麦,看到我没必要这么激动吧,连几步楼梯都来不及走。
陆西连忙把我从他身上拉起来,紧张的问我,麦麦,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陆西同学,你也太那个什么了吧?目前倒在地上的人是我!”
我已经戴上陆西帮我找到的眼镜,推我下来的罪犯目瞪口呆之余终于想起来她造的孽,知道跑下来关心我的状况了。我灵魂回归本体,脸“腾”的一下就火辣辣的。上帝!有没有比我更丢人的了?我居然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孙郴,还不明就里的在他身上压了半天。走廊上全是出来放风溜达的同年级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谁谁,不认识也混了个眼熟。有人在远远的那头吹口哨。
我尴尬的低下头,期期艾艾,对……对不起,有没有压到你哪里?说着我手忙脚乱地想检查,一想这样更不妥,只好手足无措地傻站在那里了。
“没事。”孙郴笑笑,揉揉我的头发,“就你那点斤两,想压到我也不容易。”
我有些茫然,下意识的抬头看他旁边的陆西。
“别担心,他如果有事的话,我送他去医院。”陆西帮我把被孙郴弄乱的头发理好,微微冲我笑。他的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层白雾,也许是太阳的反光,我即使戴着眼镜,也没能看清楚那背后的东西。
我彻底傻眼了。
我的朋友更夸张,嘴巴张的能塞下粉笔擦。我心理安慰了,我不是在场看上去最像先天性愚型的那个。
“你没事吧?”诡异到极点的是这两位同学同时问我相同的问题。
“没事没事。”
救命的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我连忙逃之夭夭。坐在位子上,我只觉得今天丢人丢到家了。老师还没有来,班上有同学对我挤眉弄眼,我在心里哀号一声,郁闷的倒在了桌子上。老天爷,你不开眼,我平常也没得罪你啊,你不至于对我这么狠吧。
桌面上响起“哒哒哒”的声音。我本来不想理睬,可柏子仁死缠烂打的功夫天下一流。我只好一脸恼恨地瞪他,你干什么你!
“啧啧,麦爻小姑娘哦,原来你还是很积极主动的。”柏子仁个子高,坐在椅子上肩膀还是高我一大截。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看他。
他等了一会儿我都没再多给他一个反应,老师已经走到讲台前,我翻开书本,再也不看他。
一堂课阒然无语。
柏子仁本来是个很爱上课讲话的人。
第二节课是体育。我在座位上呆了一会儿,看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身体的重量刚落在下身,我一个踉跄,巨大的疼痛逼得我落回座位上。我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的脚踝,心里一阵慌乱,怎么会这么痛,刚才明明没多少感觉的。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柏子仁回来拿他放在讲台底下的篮球,一手支着球,一手落在我的桌子上。
我快哭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眼泪差一点就要下来,柏子仁,完了,我的脚好像动不了了。
“拜托,麦爻,想逃体育课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理由这么烂,老师想相信你都难。”
我急了,手撑着桌子,勉强想站起来,结果左脚根本不能着力。
“你怎么呢?”柏子仁终于把注意力从他的宝贝篮球上施舍了一点给我。
“你说怎么呢?”我又急又怕,脚踝是钻心的疼,我怀疑我刚才又动到了伤处。
“来,我带你去医务室去看看。”柏子仁把篮球丢给了一个男生,让他帮我们向体育老师请假。
借了他一条胳膊,我单腿蹦跳式出了教室门。
“算了,照你这样,到了你的右腿也残废了。”柏子仁忽然绕到我前面,作大义凛然状,“上来吧。”
我久久没有反应。
“嗳,听不懂中国话啊,我要你上来。”他回头朝我翻白眼。
我皱眉看他,相当无奈,大哥,你要背我也得蹲下身子啊,我腿脚这状况还能跳吗?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柏子仁不耐烦等,进进出出几趟都找不到人。我的脚踝疼得我冷汗淋漓,我不好意思哭,只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