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一夜睡得不安稳,他的精神却似乎很好,脸上神采奕奕。
慕容谦没有做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慕容谦,你还在后面磨蹭些什么?”只听殷佐略微有些不满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算了!略微迟疑了下,慕容谦匆匆收回停滞的视线,转而急急走了出去。
霎时,两道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地绕过清池,往西面的方向走去……
冰尘雪木然地站在一缕光线下,目光冷冷地扫过凉亭外的两道身影,一抹苦笑不觉攀上了嘴角。
怕是他们都忘记这个太子府还有她的存在了吧。心不可抑制地狠狠抽痛了一下,一股无力的疼痛瞬间侵袭进她的全身……
两行清泪悄然滚落下来,浸湿了她的双眼,一直渗透入胸口……
“太子妃,让奴婢扶您进去吧?”一个陌生柔弱的声音忽然飘进了她耳中。
冰尘雪眨了眨眼睛,转过头一看,却见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丫头正怯怯地望着她。
眉头不经意向上挑了挑,她转而露出抹淡淡的笑容。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同情。”说完,下巴自然地昂了昂,又重新转过头去。
这个世界,她最不缺的便是同情!
多可笑!她乃堂堂大学士的千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又有谁曾想到,这十几年来,她得到最多的却是同情?
同情她自小无母,同情她天生愚钝,甚至爹爹都懒于在外人面前提起她。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憎恨同情,厌恶这种怜悯到心死的目光……
凭什么?究竟凭什么她要永远活在别人的同情之下?!
转眼间,她又恢复了一脸冷漠,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暗暗握成拳状。
“小姐,您……不记得我了?”小丫头突然从后面走到她跟前,目光一扫方才的胆怯。
闻声,冰尘雪皱了皱眉头,转而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
鹅蛋形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分外传神,时时刻刻散发出一种异样的灵气。
“你是……”顿了一下,她有些不确定地张了张唇。
这时,小丫头见她终于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反应,一阵雀跃,咯咯笑道:“小姐怕是忘了吧?我是流紫丫头啊。”
话说完,便重新一脸期盼地看向她……
“流紫?”怔了怔,冰尘雪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却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记忆。
第一部分 第16节:宁为玉碎(4)
沉思了一阵,仍然无果。
带着略微抱歉的目光,她询问式地朝小丫头眨了眨眼。
“您不记得了?三年前,大学士府外那个你花三十两买下的丫头。”话说了一半,她不禁有些哽咽起来。
冰尘雪愣了愣,望向她的目光忽然停滞了一下,她忽然忆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在自家门口截住了一个行色十分诡异的老头,他身边带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后来经细问得知,那年闹雪灾,田地里收成很不好,为了养活一家老小,那老头不得不将自己最大的女儿卖给别人……
心下微微有些不确定眼前活蹦乱跳的丫头会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她又再次望了身前的人儿一眼……
“你……是那个女孩?”她略微清了清嗓子,脸上继而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时隔三年,却没想到在自己最不堪的情况下遇见故人!
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她的眼眶不觉又湿了一片……
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不错,我就是当日你救下的那个丫头,只是后来……”双手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小丫头突然十分激动起来……
“后来我娘患了一种怪病,爹爹为了救娘,又将我卖入了太子府,终身为婢……”清亮的双眸瞬间泛出点点泪光,心中的酸涩排山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望着眼前同是命运坎坷的孩子,她鼻子一酸,不禁也垂下几滴泪来……
两人略微叙了一下旧情后,冰尘雪这才擦干了面上的泪水,继而十分严肃地看向流紫道:“紫儿,你可还记得我那贴身丫头?她同样在这太子府中。你……可有她的消息?”双眉不由自主扯在了中央,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扇儿的情况。
心中万分牵挂,此时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单薄的身子战栗得厉害……
流紫闻声,皱了皱眉头,略微思索了一阵后,方才恍然大悟道:“您指的可是扇儿姑娘?”
干涸的心仿佛重新获取了生气,因过于激动,一直站着未挪步子的她不觉顿时有些晕眩,只得右手强自撑着额头,重重地甩了甩脑袋……
“紫儿,她怎么样了?自早晨抬回去后有没有人给她请大夫?还有她身上都冻成冰块了,屋子里有没有人给她生火……”一连串问题如炸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宣泄出来。
这个世上,只有扇儿真心待她,可是,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带给她……
千错万错,怪她不该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目光沉痛地看向身前的人,她的眼底不觉湿了一片。
“太子妃放心,大夫已经给扇儿姑娘看过病了,倒是您……”面色担忧地转向冰尘雪,说着说着,她不觉哽咽出声……
在太子府这两年来,她从未见过太子对谁如此残忍过,可是却实在不懂,究竟为何要对小姐如此。
“那就好,那就好……”连连点头,她颤抖着扯出一抹放心的笑容,随之僵硬的手动了动,拍了拍流紫的手,沙哑着声音道:“你走吧,别管我了。等会儿若是被人看见就不好了,去吧……”说完,将头硬是转向一边,一双悲目用力地眨了两下。
她是不祥之人,一直都是。
小时候,她常听下房里的嬷嬷说是她克死了娘,就连后来爹爹请的算士们也都这么说……
于是,她被变相软禁了起来,整整十几年,除了救紫儿的那一次,她几乎没有见过大学士府外的任何一个人,她的所有回忆中就只有爹爹见到她时的恐慌和无奈,有二娘见到她时的怨恨与不齿,有冰尘霜一直骄傲的眼神……
她本不信命,却无奈逃不出命运的牵绊……
“小姐把紫儿当什么人了?这些年来,紫儿心里一直记着小姐当年的大恩,又岂能因为贪生怕死而将小姐弃之不顾?”一张原本怯弱的脸顿时变得异常坚定。
眼中的泪水几乎要迸出眼眶,冰尘雪紧紧咬住牙,胸口一阵抽痛得厉害,直到痛得蹲下了身子……
一边的流紫见状,急忙也跟着蹲下身,双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小脸急得通红,道:“小姐您就别和太子斗气了,这天比不得三四月,您看您浑身上下全湿了,这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才好?”心里着急着,说话的速度也不觉加快了很多。
第一部分 第17节:昼度夜思(1)
冰尘雪没有说话,双手死死地捂住胸口,不敢吭声。
那种痛几乎要将她淹没,一阵一阵,仿佛只要一呼吸,就能将她体内的气息全部抽光。
“小姐,您的下巴怎么……”流紫走到她身侧,本打算将她扶起,却不想看见她下巴底端忽然生出来一个蔷薇花的形状,红得刺目。
左手几乎反射性地捂住下巴,她右手艰难地撑着湿地,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只是曾听闻爹爹说过,娘生前也有这种怪病,无药可治。
随着疼痛,下巴上的那颗红痣会变得越来越鲜艳,几欲滴血……
“只是个胎记,你走吧,我不想因为我,再让任何人受苦。”说完,她倔犟地推了流紫一把,转而跌在了地上。
若是命中注定有此劫,又岂是她想逃就能逃得掉的?
“可是……不,不管怎样,小姐不走,我是绝对不会先行离开的。您等着,我去取件袄子和披风来,这里风大……”坚决的目光重新投向她,流紫忽然站起身,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替她穿上……
双手一触及冰冷的布料,她不觉皱了皱眉头,抬眼见冰尘雪面色越来越难看,心下一颤,忙不迭地又将脖子上系着的毛围脖松了下来圈住了她光裸的颈子,也盖住了那朵渗着血的蔷薇……
“小姐,您一定要再坚持会儿,我去给您把暖炉也取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她不住地回头嘱咐着……
胸中的疼痛一波胜过一波,那颗血红色的蔷薇印记越来越明显……
冰尘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着,发青的额头上不时沁出一些豆大的汗珠……
听到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几乎听不见时,她这才艰难地撑开眼皮,将冻得铁青的右手指伸入麻木的嘴中,用力一咬,一滴红得炫目的血缓缓落了下来……一滴……两滴……直到落到第七滴,她才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去。
原本红得刺眼的蔷薇印记突然渐渐变淡变小,最后又化为了一颗芝麻大小的红痣。
仿佛倾尽了体内所有的生命力,她的嘴唇慢慢转白,冻得发红的双耳也渐渐褪去了血色……
记忆中,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次一发病,她就必须挤出七滴血洒在地上,这样疼痛才会慢慢消失……
这样的身子能拖多久?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当血流尽的那一天,也许她就解脱了,再也没有怨,没有痛……
嘴角缓缓绽放出一朵笑容,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光,将她温暖地包围在其中……
“没想到你还笑得出来!”一声冰冷的话语毫无预料地传入了她耳中。
冰尘雪迟疑地抬头,却看见两张最丑恶的脸出现在眼前……
脸上的笑容恍如瞬间而逝的流星,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后,转而用双手十分艰难地撑着地面,硬是站了起来与他们并排立在了一起……
“太子昨日的话可算数?冰尘雪没有令太子失望,希望……太子也还记得昨日答应冰尘雪的约定。”眼前的人影闪了闪,她索性闭上双眼,将那股晕眩感藏在了黑暗中……
殷佐没有做声,他微微走近了几步,一双鹰目一动不动地打量着眼前强自硬撑着的人。
那张苍白得几乎可与雪媲美的脸此刻依旧固执地高昂着,像个胜利者在炫耀着她的骄傲……
胸中突地一阵发闷,他皱了皱浓眉,转而将脸对向一边愣在原地的慕容谦,笑道:“这就要问慕容将军可否愿意兑现昨日的赌约了!”
阴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四章昼度夜思
悲愤在心中积聚,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终是张开眼看向另一个给她耻辱的男人。
这时,原本抱着戏谑心态而来的慕容谦脸上顿时呈现一阵错愕,他怔怔地瞅着那张宁死不屈服的脸,胸中忽地涌上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
四目相对,一个带着悲哀和坚决,另一个却是茫然和震惊。
“当然,既是赌约,又岂有不遵守之礼?我明天就派人将花月楼的地契、账本等一并拿来。”愣了半晌后,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而目光却依旧深不可测地锁在她身上,仿佛定住了……
第一部分 第18节:昼度夜思(2)
不得不说,从没有任何一个女子给他这种异样的情绪,除了悲悯外却又隐约夹杂着一丝其他的莫名情绪。
她,难道真是世人口中那个不堪的拙女?
得到心中满意的答复,冰尘雪没有再多看两人一眼,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径自转向一处空地,继而又道:“若是如此,冰尘雪便别无他求了。”
说完身子一转,也不顾两人反应,木然地走向了来时的那个方向……
终于熬过去了!她知道,她一定行的。
双腿如灌了千万斤重的铅,她像一个被控制的人偶,麻木地拖着两条早已失去知觉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也没有目的地。
在她身后,两双深幽的眼睛正复杂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等等……”忽然间,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脚下的步子一僵,她停住了,目光始终望着前方,没有回头。
“我想你也不需要什么人侍候了。你屋里的丫鬟……”顿了顿,那双阴郁的黑眸悄然蒙上了一些诡异的色彩,他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接着又道,“即日起,由她来侍候本宫。”
低沉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弥散开来……
一边的慕容谦这时皱了皱眉,只是,暗沉的黑目却并没有转移视线……
心中顿时激起千层浪,她蓦地转身,眸光冷冷地对向几米外的那张脸,藏在单薄衣裳内的身体不住地抖动着,仿佛随时要倒下……
“她……只是个孩子。”重重地咽下胸中翻滚的苦水,她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一想到扇儿,她的心就会痛。
那样一个孩子,他怎么忍心,忍心伤害她?
胸中的积怨仿佛随时要宣泄而出,她狠狠地咬住了不断颤抖的下唇,满心无奈地望着他。
“本宫只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也好自为之吧。”恍若未见,他将视线冷冷地收回,转而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只是看着他,动弹不得,任凭眼中倔犟的泪水滚滚落下……
几番张口,她却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胸中的愤懑汹涌沸腾着,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委屈与痛苦,将脸沉沉埋入双手之中……
“你这么做会逼死她的。”慕容谦十分不满地看向挚友,脸色也有些阴沉。
他实在不明白,殷佐何以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是吗?也许你小看她了。”大步走向书案,他转而撩起身下的袍子,坐下了。
慕容谦皱了皱眉头,径自随便找了个位子,坐在了另一侧,面色依旧有些怏怏。
这完全不是殷佐的作风!如此对待一个女子,就连他也看不过去了……
“你到底想把她怎么样?就算她不是冰尘霜,可她毕竟现在也成了你的正妃。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女人,你也犯不着这样做。”一时气闷,他不觉将心中的不忍全数说了出来。
如今,木已成舟,冰家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不明白,这殷佐究竟要怨恨到什么时候。
“这慕容将军何时对太子府的家事感兴趣了?”话锋一转,冷冽的语气中明显带有不悦之意。
殷佐冷笑着看向他,寒眸又深了几分。
要怪只能怪她是冰尘雪,却不是冰尘霜。
见殷佐真的动了怒,慕容谦只得噤了声,一时也不好再继续争论下去……
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间房子这么大。
没有了扇儿,亦如没有了生气,周围到处流淌着的冰冷气息,丝丝渗透到她的皮肤里,冰冷得要流入她的血液。
流紫担忧地看着她,心中也是一涩,不觉落下几滴泪来……
“紫儿,三日了,你说,为什么扇儿都没有回来过?”视线恍惚间渐渐模糊,她坐在这儿足足等了三日,却终是没有盼到扇儿的影子。
心中饱含着浓浓的担忧与牵挂,她只得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门边……
闻言,流紫心下一痛,眼中的泪水更是滚滚而出……
这些日子,小姐总是一遍一遍地问着同样的话,那张脸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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