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麟道:“诸位均是武林泰斗,身无羁束,海阔天空,任吾遨游,在下奉命所为,行不由主,还要等待帮主谕命决定行止。”
刘文杰眉头微皱,欲言又止,暗道:“他不过是个小小堂主,有他不多,无他不少。”遂捋须朗笑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愿强人所难。”向彭、庞二人抱了抱拳,转身疾展身形而去
彭天麟道:“情势猝变,彭某尚须听命于帮主,愚意关键端在杨春身上,帮主与茅兄必来此寺,商量后才能决定,不久终必往武夷一行,那时彭某专诚拜府问候。”
庞镇寰目露真挚之色,道:“在下于寒舍恭候大驾就是。”身形一振,穿空腾起,去如流星曳空,转眼去迹顿杳。
彭天麟微吁了一声,只感胸中泛起一片无名怅惘,目中泛出怒光。他但觉与庞镇寰说话怒火极难敛束,恨不得将庞镇寰撕成粉碎,这滋味实在不好忍受。此时庞镇寰已去,有一种如释重负,飘飘迎风之感,他慢慢跌入一片沉思中。
蓦地——寺檐上忽冒起一条黑影,望西投去。彭天麟不禁一怔,只觉此人身法极为熟悉,情不由主地追踪而去。离寺里余,前奔黑影身法立止,转身道:“少侠。”
鼓天麟听出那是崔星五语音,身形电射疾落道:“大叔方才来此么?”
崔星五摇首道:“我来此已久,何姑娘也来了。”
鼓天麟目泛惊喜之色,道:“姑娘人咧?”
崔星五道:“伍梦龙挟持杨春来寺时,何姑娘与我一路尾随,本欲窥听杨春道出定风珠藏处,怎奈还有蒙面妖邪纷纷入寺内,恐被发现,不得已藏身暗处。”话声略顿了一顿,又道:“那知就在这转瞬间,杨春竟为人掳去。”
“此人是谁?”
崔星五道:“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我奉何姑娘之命欲少侠赶往。”
彭天麟道:“在下遵命,请大叔领路。”两人身形疾展向西奔去。
第十五章 相思愁苦 咫尺天涯
晓风残月,寒星数点闪烁天边,一片绿野干畴环绕着仅数百户的小市集,此刻已有炊烟隐隐上升。一条百来尺的街道,宽仅丈许,店伙尚未开门,街上冷清寂寥。在这街首,有一家酒店兼作客栈买卖,矮檐低屋,门户虚掩,一个老店伙在打扫门前。
街口外蹒跚走来彭天麟,扮作走方郎中模样,手持一支虎串,背负药囊,似经过一夜长行,疲惫不堪,向这家客栈走来。老店伙见彭天麟走近,忙堆上满脸笑容道:“大夫要住店么?”
彭天麟道:“明儿个是当集的日子,老朽特提早一天赶来,准备一些应用物品,免得措手不及。”
店伙道:“是极,大夫请。”
彭天麟走入店来,店伙引入一间房中,只见鼓天麟摇摇首道:“不好,这间房紧靠外厢,喧杂繁吵,医家扶脉问病,首重清静。”
店伙一连引了数间房,最后店伙道:“大夫,内面两间有女眷居住,你老就将就一点吧。”
彭天麟望了望室内一眼,无可奈何点点头道:“也好,店家,老朽一夜劳累,腹中饥饿得很,有什么酒菜随便送来充饥。”说着掏出一锭约莫五两纹银,递与店伙接道:“老朽要打住三五天,这锭银两权寄柜上。”
店伙接过笑道:“大夫,你老口福真好,昨晚敝店杀了鸡鸭,小的就去厨下立即送来。”
彭天麟待店伙离室而去,回顾了室内景物一眼,只觉东南两方有两个小窗,放下虎串药囊,推开东首小窗,但觉眼界一宽,旭日方升,平畴万顷,一片碧绿,竹篙茅舍,点缀小桥流水间,掩映成一幅天然画图,令人神往。
他眺览了一会,又推开南面小窗,只见是一重重小小院落,院中植着玫瑰,芬芳袭鼻,一列两间住房,门窗紧关着。彭天麟深深地望了两眼,就在窗侧案前坐下,默然有顷,忽地者店伙提着一个食盒匆匆走入,取出四菜一汤,一壶佳酿,另一盘馒头。
老店伙在碗中满满斟了一碗酒,道:“你老请用吧。”
彭天麟道:“店家,你陪我饮两杯,谈谈如何。”
店伙道:“小的怎敢?”
彭天麟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来,老朽敬你一杯。”在提盒中取过一个酒杯亦满满斟了一杯。
此人诚朴豪爽,虽贩夫走卒,亦具此性命,店伙亦毫不推辞坐了下来。彭天麟天南地北,无话不谈,庄谐备至,最后谈及他的医道,活人无算。店伙惊喜道:“你老有如此精湛的医道么?”继而长叹一声。
彭天麟道:“你为何长叹?”
“不瞒你说。”店伙道:“敝店主去年在背部长了一个无名丁疽,脓血不止,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总是医不好,现越加沉重,呻吟床褥不起。”说着手指院内两间住室,低声道:“昨晚有女眷投宿,扶着一个四旬外汉子,那汉子病重昏迷不醒……”
彭天麟知他是说杨春,不禁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你可是有意为老朽推荐,不过老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一餐酒饭几乎用了一时,店伙辞别而去。
彭天麟与店伙说话时,不时偷窥院落中动静,只觉静悄悄地岑寂无声,两扇紧闭着的房门始终未见一开,不禁心疑,暗道:“莫非他们已离去了么?”
他正拿不定主意是否须潜入院中探视,忽闻一个极轻微的语音道:“秋萍,他醒了么?”银铃悦耳,语音极熟。他不禁一震,暗道:“这不是陆曼玲是谁,她也伸手此事,难怪方才何姑娘言语闪耀其词,要我斟酌情形,见机行事。”
只听隔室少女应声答道:“尚未。”之后,便寂然无声。
彭天麟不禁跌入一片沉思中,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只见店伙神色匆忙进入道:“小的只道你老巳就寝,幸好未睡,店主恶疮烦求你老一治。”彭天麟立即首允,立即随着店伙走出室外而去。
良久,院中一扇房门呀地开启,走出一个青衣女婢,合掌互击,但久不见店伙走来,不禁柳眉微耸,高声道:“店家……店家……”
只闻陆曼玲道:“秋萍,不用叫了,店家也许外出,稍时再唤不迟。”青衣女婢一闪而入,房门又深深紧闭。
片刻,店伙走入院中,站在门前高声道:“客官,是唤小的么?”
青衣女婢启门探首而出,面现娇嗔,埋怨出声道:“店家,你去那里了,速送上酒菜,须够六人饮用。”
店伙喏喏连声应是,继而陪笑道:“店主有病,小的陪大夫前往诊治,照料调敷药物,故而耽误,但这位大夫真是神医,药到回春。”说罢转身而去。
老店伙提着一个食盒又匆匆走入推门而进,只见一张桌面团团坐着六人,三蒙面少女,一双青衣女婢及一老化子模样。老化子道:“姑娘,咱们病急乱投医,不妨试请一治。”
中座面蒙白纱少女螓首微颔道:“也只好如此了。”
店伙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低首将盒中酒菜一一端上,但闻中座少女娇声唤道:“店家,为店主治病的大夫是本地人么?”
店伙怔了一怔,道:“回姑娘的话,并非本地人,是一老年走方郎中,包治一切疑难杂症,小的店主缠绵床弟,终年不起,不知换了多少大夫,都说是不治之症,却经这走方郎中一治,立即痛止……”
老化子道:“现在何处?”
“仍在店主房内。”
“速领我去。”
“是。”店伙立即领着老化子走去。
两人一行来到店主房内,只见一个瘦弱老者袒露着上身伏在榻上,背部长了碗大丁疮,紫肿清烂溢出黑色腕血,脰臭中人欲呕。一个面如珠砂老者正取出一具小铜盒掀开取出十数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似无视于老化子及店伙之来,凝目审视店主背部。
须臾,彭天麟在「心俞」穴上刺入两针,继而陆续在「阳图」、「悬枢」、「三焦」、「神堂」、「曲垣」、「天胶」等穴刺下。老化子正是风尘神乞长孙琰,目睹彭天麟金针过穴之术,不禁暗暗惊异。
要知金针问穴与武学点穴一道殊同归,难学难精,老化子见多识广,见彭天麟认穴奇准,出手轻重及针入深浅居然分毫不爽,知这人金针之学已达炉火纯青境域,不禁两道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彭天麟,欲知彭天麟是否是武林人物。
那知大出长孙琰意料之外,彭天麟已自精华内敛不使外露,举步之间带起一片浮尘,竟瞒过长孙琰。彭天麟金针刺入后,回身望着长孙琰微微一笑,走向案前坐下,挥笔处方。长孙琰悄无声息站在彭天麟身后,凝目端视——只见彭天麟挥笔处下一方:
此瘫初起时为阴症,但前治者多误为阳症,处方皆异,一误再误,肿痛溃烂,洞见肺腑,疮口不收,百药罔效,今用:人参二两、黄耆二两、金银花半斤、附子一钱、荆芥三钱炒黑、紫胡二钱、白芍一两、天花粉五钱、生甘草五钱、水十余碗煎水二碗分前后二次服之,则阴变阳而作痛,再剂而痛消全愈。”
彭天麟一手好字,体字端正,龙飞蛇舞,力透纸背,使长孙琰暗暗赞叹不止。长孙琰一直在留神观察彭天麟举止,丝毫瞧不出什么可异之处,胸中疑虑不禁全然消释。只见彭天麟处方后离座直趋榻前,在药囊内取出一段老姜及一瓶艾绒,以刀将老姜切成十余小片后,将金针一一起出,甩姜片换铺在穴道上,命店伙燃着一线香。
长孙琰不禁出声道:“先后咸炙之术甚精,若在通都大邑悬壶问世,百万之富,一夕可求,何以先生尚是一袭青衫,行脚飘蓬。”
彭天麟不禁哈哈大笑道:“习医端在济世救人,何用富为?老朽相薄命贫,过于贪求,降殃不测,反不如恬淡名利,理得心安。”风尘神乞长孙琰大为赞服。
彭天麟倾出艾绒搓成数十小团,道:“三年之艾,可治七年之病,此瓶艾绒随在老朽身旁已数十年矣。”说着将绒团涂于姜片上,以线香一一炷点,只见十数缕清烟袅袅上升。
艾尽换罢,数凡三易,立起道:“店家,照方抓药服下,戒酒禁欲三年,断根不发,老朽卷极欲眠,要回房安息了。”
长孙琰忙道:“老化子有一友人染病昏睡不醒,烦先生一往施治如何?”
彭天麟望了长孙琰一眼道:“老朽走遍江湖,行脚天涯,阅人已多,如老朽眼力不差,阁下当是武林人物,阁下友人当不例外,老朽仅对普通疑难杂症可治,恕老朽敬谢不敏。”
长孙琰虽然大为失望,但犹不死心,抱拳笑道:“医者有割股之心,惟求勉为其难。”
彭天麟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点点头道:“好吧。”
长孙琰不禁欣然喜色,道:“老化子领路。”
彭天麟提起药囊随着长孙琰身后亦步亦趋,心头默默盘算如何行事,亦忧亦喜。要知房内诸女均为彭天麟相识,不过诸女均不知奚凤啸易容变换为另一人罢了。但四目相对,旧情难已,故友重逢,如同陌路,何况奚凤啸又欠着陆曼玲一笔人情,到时将是如何尴尬局面,使奚凤啸心神不禁激剧激动着。
两人一行方穿过院落门户,便闻陆曼玲语声道:“怎么这时才来?”
长孙琰咳了一声道:“我的好侄女,你总要等大夫瞧完病后才能上轿,又不是现媳妇挨家送呀。”
说时已步入房内,陆曼玲嗔道:“伯父你老没正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两个青衣女婢直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后合。
陆曼玲虽面蒙纱巾,但两道秋水眼神依然从方孔内似欲看穿彭天麟本来面目,使彭天麟心头一震,赶忙垂首一揖道:“姑娘们好。”
紧立在陆曼玲身旁二蒙面少女无疑地是欧阳翠英、欧阳翠华姐妹,目睹彭天麟弯腰一揖姿态仿佛神似一人,但想不起是谁,不觉互视了一眼。彭天麟随即回面问长孙琰道:“阁下友人现在何处,治病如救火,丝毫耽误不得。”
长孙琰忙道:“现在邻室,先生请随老化子来。”说着一步迈入邻室房中而去。
杨春腊黄着脸,直挺挺睡在榻上,须发蓬松,一具僵硬尸体一般,房内光线阴暗,更显得阴森恐怖。彭天麟摇了摇首,低叹一声,抓起杨春右臂三指搭在寸关尺上细扶脉象。半晌,彭天麟松开杨春手臂,叹道:“此人似罹受武林中最阴毒之拂脉闭经手法,伤及内腑,阴阳逆行,六脉浮滑,老朽只能救他回醒,却救不了他的性命,但可苟延三月,解铃还须系铃人。”
风尘神乞长孙琰惊诧道:“先生即非武林人物,何以知道「拂脉闭经」手法?”
彭天麟道:“老朽今年七十有四,行医几近五十年,治病何止千万,凡疑难怪症,刀剑内伤无不目睹耳闻,二十年前老朽行脚川西绵阳,有一何姓武林人物背负一老叟求治,亦是此般症象,闻何姓武林人物说及是受了拂脉闭经手法所伤,老朽只救醒伤者便即离去。”
“姓何?”长孙琰惊诧道:“先生尚忆及何姓之人是何形貌?”
彭天麟略一沉吟,摇首道:“事过多年,不复记忆,仿佛其虽届中年,但朗目隆准,玉面,长须,英气逼人,不逊少年。”
长孙琰黯然颔首,道:“先生请施展妙手,只要有一月性命苟延,那就好办。”
彭天麟立即在囊中取出铜盒,在盒内捏起二十余根金针,隔衣刺空插入。蓦地——户外风送入耳一声长啸,啸声虽尚远,但清澈激越。忽闻长孙琰道:“啸声传警,老化子去瞧瞧。”
彭天麟只听脑后响直陆曼玲娇脆语声道:“你去吧。”微风飒然,长孙琰身如离弦之矢,疾射穿窗而杳。
突然陆曼玲唤道:“先生。”
彭天麟只觉心神一震,不觉缓缓回身过来,但见陆曼玲纤秀的身躯立在身前,蒙面白纱内两道秋水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道:“先生尊姓?”
“敝姓罗。”
“罗先生,我们似曾在何处见过面。”
彭天麟不禁心神一凛,微笑道:“老朽却无从记忆在何处见过姑娘。”
陆曼玲幽幽发出一声埋怨的叹息,螓首微低,道:“瞧罗先生双目,神似我一位知己良友,唉,怎么长得这么像。”彭天麟知道陆曼玲瞧出一丝蹊跷,心中不禁一震。
突见陆曼玲急道:“强敌即至,罗先生速藏身榻下,免遭不测。”身形惊鸿一闪而去。
彭天麟佯装失措,蹲身爬往榻下藏身。室内岑寂如水,平添了一片阴森气氛。忽听一声极轻微的冷笑传来,只见一条迅捷无伦的黑影穿窗而入,似落叶般沾地无声。此人一袭黑衫,猿臂蜂腰,挺秀英拔,头面为一幅黑巾札住,只露出两道眼孔,精芒逼吐,扫视了室内一瞥,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居然胆大包天,竟能在如许高手前劫走杨春,但心余力拙,痴心枉想一场。”说时倏地伸指迅如闪电向榻上杨春「将台」穴上点去。
指力堪距杨春穴前五寸,蓦闻身后一声:“住手。”一股寒风如潮涌袭而至。
那知一击成空,一个锦衣汉子如影随形地亦横挪五尺落下,阴侧侧冷笑道:“尊驾未必有此功力解开杨春穴道,逞强一试又有何用?”
黑衣人道:“你怎知我无此功力?”语音寒冷如冰。
锦衣汉子道:“不论尊驾有无此功力,在未征得主人同意,岂能越俎代疱。”
“主人是谁?可是陆曼玲么?”
锦衣汉子大喝道:“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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