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风啸诧道:“齐二庄主既遭胡飞熊毒手,避火毒珠自然是他搜去无疑了。”
林树德苦笑道:“看来,他未必得手,否则心愿既达,大可不必对林某再来胁迫,更不能将谋死齐贤弟之事宣扬,这与展天行极其不利。”
奚凤啸微笑道:“林庄主之言固然有理,但在下看法又不尽相同,玉虎帮此举志在迷惑天下武林眼目,因为武林中人均持林庄主一般看法,诿祸巧妙,庄主亦成为众矢之的。”他说明脑中萦念着一个问题深感困惑。他疑心打出铁蝙蝠之人并非骊山二女,那展天行或是那蒙面老者,只觉内中情形愈来愈错综复杂,百思莫得其中一丝端倪,遂决心查个水落石出。
林树德闻言面色大变,张口欲言,却见奚凤啸叹息一声道:“依在下之见,林庄主不如避地迁居,免罹无妄之祸。”
只见林树德目中神光如炽,满脸通红道:“拜弟惨死,此仇不相戴天,林某与展天行誓不两立。”
奚凤啸知不可再劝,微笑道:“林庄主自有主张,在下不便多言,请问玉虎帮鲁南分堂设在何处,可否赐告?”
林树德道:“在此镇东南方向约莫三十里有一乱石岗,鲁南分堂即设在此,阁下……”
语尚未了,奚凤啸略一抱拳,笑道:“多谢见告。”说时身形一幌,穿窗出外,往对街屋面落下,往东南方向奔去。
奚凤啸一阵疾奔,片刻之间已出得十余里外,沿途岗峦起伏,深棘莽林,人烟绝迹,显得异常凄清荒凉。突然,随着劲烈晚风送来一阵奔马蹄声,不禁一怔,暗道:“这蹄声匆急,必是玉虎帮匪徒所乘。”心念一动,疾循声扑去。
一片莽莽深林中,隐隐现出一骑一人,伏鞍控辔疾驰。奚凤啸施展上乘轻功暗暗尾缀着。越过两座矮山峦,凄冷月色笼罩着一片疏落的梨林,林景如烟,掩映着一幢巨宅,只见那骑快马向巨宅奔去。马行如飞,霎那间已穿越那片梨林,奚凤啸身影如烟疾射入骑下,紧贴着马腹。
只觉马身一震,停在巨宅门前,马上人一跃下骑,迳直向内进入,轻轻一击掌,夜空中响起一声脆音。奚凤啸藏身马腹下,偷窥那骑上人一张本来阴惨惨面孔在月色映照下愈显得森厉骇人。突从宅屋暗影中掠出一双迅快人影,骑上人竟迎着两人而去。
奚凤啸竟趁此际,沉身地面飕起窜出,一式「鲤鱼跃波」翻至巨门上一块朽旧剥落「进士第」横匾上隐藏。那匹坐骑惊得马首昂扬,四蹄搅动,希聿聿发出一声惊嘶。骑上人陡然回面低喝道:“畜生,还不住嘴,鬼叫什么?”用手一招,那马匹似具有灵性,奔至骑上人身旁。
一双飞快的人影迎着骑上人低声商量了数句,立即转向飞奔离去,骑上人拉着马匹行入巨宅。那幢巨屋,一盏灯火,幽暗阴森,似是无人居住,荒废已久的凶宅,如今竟沦为盗薮。奚凤啸存身在匾内自问该不该进入宅中一探究竟,暗忖道:“此人面相凶恶,决非什么好路道,这幢巨宅似是绿林巨寇坐地分赃之处,倘与五虎帮并无连,岂非因循误事。”
他有心离去却又不舍,正踌躇难定之际,蓦闻一阵零乱如雷蹄声传来,只见一串人骑从梨林中穿出抵宅前。来人正是玉虎帮鲁南分堂主胡飞熊等人,胡飞熊一跃下骑,凝目望了望巨宅一瞥道:“帮主行动真是神鬼莫测,离京来鲁隐密异常,不是方才信符传令命我等来此候他共商大计,胡某还在鼓中,看来帮主尚未抵此,我等且入内静候。”
留下两人在宅外巡护,率领着众人迈入门中。宅中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一股霉朽气味直冲入鼻,宅内不时悠悠飘起阵阵冷风,风势轻悄,拂触人身,只感奇寒澈骨,毛发皆竖。胡飞熊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凛意,忙从怀中取出夜行火摺,迈入厅中「咔啦」扇出一道火焰。
火亮甫一长,突被一股阴风吹熄,胡飞熊知事有蹊跷,不禁大凛,低喝道:“什么人故弄玄虚。”岑寂似水,—无回音。
胡飞熊只觉发竖笔立,壮着胆再扇起火摺。这一次居然被他扇燃,一道熊熊火焰升起,大厅顿时一明,胡飞熊抬目望去,不禁骇然色变,倒退了一步,道:“你……你……你是何人?”原来厅内一张紫檀木八仙桌面上首端坐着一黑衣老叟,脸覆一尊青面獠牙鬼彀面具。
大厅四角分立十六个惨白鬼脸黑衣人,枯直僵立,狰狞恐怖,如非他们目中神光森锐如电,几疑阎罗殿中泥塑鬼判。突闻一阵吱吱响声,大厅扇形长门竟自动封合关上,胡飞熊等人不禁骇得脸色宛如死灰,冷汗直冒。啪的一声,胡飞熊手中的松油火摺坠在地面,火焰却旺燃起来,映得全厅大放光明。
只听上座鬼脸老者响起一声阴侧侧笑声道:“胡飞熊,你既入我门中,怎么不屈膝参拜。”语音森冷如冰,入耳神颤。
此刻胡飞熊已知此人并非善与之辈,自悔行事草率,未经事先采探,就冒昧进入宅内,如今身陷龙潭虎穴,恐不能全身而退。不禁把心一横,放声大笑道:“朋友,胡某闯荡江湖数十年,不知经历多少风浪,装鬼骇人,岂是吓得住胡某的。”
鬼脸老者沉声一笑道:“胡飞熊,老夫居此宅中垂七十年之久,从未有人妄自进来,你可算是绝无仅有的胆大妄为之辈,老夫钦佩你有此豪气胆量,所以饶你一死,你犹敢在老夫面前逞强吗?”
胡飞熊冷笑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有什么话只管说,何必装神扮鬼。”他猛然悟出乃是上座鬼脸老者矫命诱他来此,玉虎帮信符怎能到得老者手中?这道理委实不可理解,倘信符被窃系何等重大之事,那有自己不知之理。
鬼脸老者仰面发出宏烈怪笑,声震屋瓦,半晌笑定,沉声喝道:“究竟你有自知之明,你身怀避火珠速献出,老夫当饶你一死。”胡飞熊不禁心神大震,以目示意左右手下。
这时四个匪徒弓身激射向鬼脸老者扑去,疾如奔弩,四匪扑至半途,只听鬼脸老者鼻中冷哼出声,手足未见丝毫举动,却见四匪徒突「叭哒」坠地,气绝毙命。胡飞熊趁四匪扑出之际,率众转身劈出掌力向厅外撞去,轰的一声巨响,厅门却未损分毫,胡飞熊等窜势过猛,收势不住,纷纷撞在厅门痛嚎坠地。
陡地鬼脸老者张口发出长声狂笑道:“胡飞熊,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身入阎罗殿中,焉能重返阳世。”
胡飞熊震得气血狂逆翻腾,弹身跃起,目眦欲裂,大喝道:“胡某与你拚了。”
鬼脸老者冷冷说道:“你武功不过中下之质,与老夫以死相拚,似嫌自不量力,老夫麾下十六鬼王无一不是身负绝学,取你性命易如折枝反掌,旧话重提,献出避火毒珠尚可饶你一死。”
胡飞熊见四手下未经一击便惨死在地,已自心胆皆寒。但他犹思拖延时刻,暗道:“这鬼脸老贼恐侦知帮主欲来此处,故抢先赶至布此陷阱,道自己献出避火毒珠,这珠是帮主急需之物,万一帮主赶至,大错铸成无可挽回,自己有何颜面再见帮主。”
他希冀帮主及时赶至,苦笑一声道:“避火珠确在胡某怀中,威逼胡某双手献出实难情愿,阁下说麾下十六鬼王武功无一不卓绝高强,胡某愿择其一印证一下,倘不是敌手,胡某献出还有话说。”
鬼脸老者不禁一怔,冷森凌厉的目光注视了胡飞熊一眼,颔首说道:“展天行不愧为一帮之主,深得拢络用人之术,属下如此用心同命,和衷相济,难怪威望武林,领袖北五省江湖,好,好,老夫随你任择一人。”
胡飞熊见拖延之计已售,心中窃喜,拱手道:“多谢阁下,”说时目光缓缓扫向壁角十六尊鬼王。
鬼脸老者似瞧出胡飞熊心意,暗中冷冷一笑不言。一盏热茶时分过去,胡飞熊知不可再延,遂手指着一个瘦如柴的鬼王道:“就请尊驾赐教。”
那人喉口发出一声桀桀怪笑,身形突凌空掠至胡飞熊身前,还未落地,右臂一圈扬手一击。一击出手,含蕴着甚多奇诡的变化,使胡飞熊只觉无法拆解,逼得一连倒退了数步。那人突然反手一招,五指如雷飞攫而至,胡飞熊情不自禁地左手一拦,猛感腕脉一紧,气血倒逆,人痛得几乎晕了过去。
鬼脸老者哈哈大笑道:“如何?你的武功实不堪老夫手下一击,老夫先还高估了你。”
胡飞熊强忍着痛苦,右手向怀里一摸,取出一颗红光闪亮的明珠,惨笑道:“阁下取去吧,未必阁下就能始终保全。”
鬼脸老者得意狂笑道:“这无须你来费心,滔滔武林,能有几个是老夫的对手。”五支鬼爪向胡飞熊掌上明珠抓去。
蓦地——大厅内狂风大作,夹着尖锐啸空之音,明珠红光一暗,地上火熠顿熄,漆黑如墨,只听惨嚎声大作。鬼脸老者发出一声怒啸,掠落厅外天井中,身形奔电拔空腾上屋面,就着月色之下,掌心一舒,鬼脸中目露出骇悸之色。
原来他掌心中托着一双铁蝙蝠,变生突然,任谁都不曾预料,鬼脸老者自认筹计万全,更是意外,唯独奚凤啸瞧得真切。他自胡飞熊等走入宅中,立即悄然落下,紧随着一个玉虎帮匪徒之辈蹑入。这班匪人往日耳聪目敏,飞花落叶均无所遁形,但今晚入得此宅心情怔忡,胆寒发悚,奚凤啸随着身后竟懵若无觉,亦瞒过了鬼脸老者布伏宅内的暗桩。
奚凤啸趁着胡飞熊掏出火熠扇然之际,疾如淡烟消无声息掠上厅梁藏身。因火熠扇然一暗一亮之霎那间,视力突起变化,宛如鸡盲,他拿捏时刻奇准,把握住这转瞬良机,连鬼脸老者这等高强身手亦无法发觉,何况其他之人。
胡飞熊受制取出避火珠,突见一条黑影从厅外屋面飞扑而入,左掌劈出一片排山倒海劲风,右手打出一把奇形暗器后,左腕条的一翻,在胡飞熊掌中夺去避火珠。来人身形尚未落地,凌空一翻,右足猛踹左腿,迅如流星射出厅外。
鬼脸老者五指堪欲触及避火珠,猛感巨飚排空有异,疾撤五指翻腕一击,忽觉一个尖锐的暗器撞向掌心,冷哼一声,五指一收抓住。不料一条黑影凌空飞泻夺走胡飞熊掌内之避火宝珠。甫欲得手,忽告失去,鬼脸老者不禁大感痛心疾首,喉中发出一声怒啸,腾身扑追来人。
奚凤啸只觉来人身法异常熟稔,似在何处见过,匆忙中不遑寻思此人来历,鬼脸老叟亦不是什么正派人物,猛生同仇敌忾之念,暗中伸掌劈出一股阴柔潜劲。鬼脸老者被暗劲所阻,腾空的身形缓得一缓,竟被来人遁去。
奚凤啸身似灵猿翻上屋面,偷窥得鬼脸老者掌中之物是一支铁蝙蝠,不禁脸色微变。他忽地身形一塌,贴身屋面瓦沟中,屋下突冒上八条黑影,正是那僵立在大厅四角的狰狞鬼王。只听鬼脸老者厉声问道:“其余的人呢?”
“均已丧命在铁蝙蝠之下,胡飞熊等人亦遭无幸。”
鬼脸老者望了手中铁蝙蝠一眼,顿一顿足,顿时一片咔喳响音,屋瓦被踏碎了一大片。只听他咬牙切齿厉声言:“老夫日后找出这人是谁,必令他受尽无穷酷刑磨折,方消今晚之恨。”语声一顿,又喝道:“走。”一声出口,身形暴腾掠空,八尊鬼王纷纷随后拔起,宛如流星飞射,去势如电,月色茫茫下瞬即杳失在苍郁茂林中。
奚凤啸一式鲤鱼打挺跃起,目注那将消失的九条身影一眼,身形跃下屋面,走入厅内。大厅内黑暗如漆,他穷极目力察视,只见死者咽喉上均钉着一双大蝙蝠,不禁心头骇惊此人认穴奇准。仅胡飞熊被击右肩胛骨上,铁蝙蝠已深嵌骨肉,仅露出尾部。
奚凤啸本认定鬼脸都老者与威逼二女蒙面老叟同为一人,继觉非是,语音神态不啻判若天渊。这避火珠除了烈火不侵外,有何奇异之处值得如此斗心弄智攫有,暗叹一声,忖道:“这江湖内果是云谲波诡,自己所遇之事怎么每件都难以理解。”他脑中苦经索方才夺去避火珠的熟稔身影是谁?找遍记忆,均觉似是而非。
突然,奚凤啸面色微变,身形飕的拔向梁上隐去。只闻轻微衣袂破风之声入耳,厅外掠入五条黑影,其中一人右臂微晃,一道熊熊火焰自千里火筒中升起,映得满厅明亮如昼。一个面如重枣,风目吐威,长须如漆的葛衣老者扫视了厅内一眼,面色激动,起出一支蝙蝠在眼前审视了两眼,道:“铁蝙蝠又重现江湖了。”随行四人面色严肃,不发一声。
老者一步迈在胡飞熊身前,举掌按向胡飞熊胸腹「命门」穴上。胡飞熊本昏迷不醒,经老者真力透入后,喉中一阵疾响,须臾,睁开双目,黯淡的眼神认清了老者是谁后,凄然一笑道:“属……下不行……了,望……帮主……代……报……属下之仇,死……当……瞑目……目目……”
奚凤啸暗道:“此人就是玉虎帮帮主展天行,可惜他来迟了一步。”
只见展天行眉梢一皱道:“你遭遇了什么,速扼要道出。”掌心真力又加重了三成,奔泉般输入胡飞熊体内。
胡飞熊似精神一振,强提了一口真气,道:“属下接奉帮主信符赶来此处,不料……”
展天行突喝道:“且慢。”从怀中取出半截形似玉虎的信符,道:“可是这面么?”
胡飞熊瞧了一眼,道:“正是,帮主这半截信符天下仅此一面,难道帮主并无此事么?”
展天行面有怒容,望了随行四人一眼,道:“居然有此奇异之事,断处坎坷嶙峋,能两相吻合似非巧匠,穷十年心血精力无法铸出,何况更必须老朽这半截信符供作模型不可,此事真乃匪夷所思。”胡飞熊紧接着将经过断续扼要说出,甫一说完,便自歪身气绝死亡。展天行闻后面寒如冰,绕行厅内踱步,垂眉沉吟思索,那沉重脚步声震人心弦。
蓦地——只见展天行右臂迅如电光石火伸向一具尸体惨白鬼脸上抓去,一把抓下鬼脸,定睛一看,不禁惊诧出声。原来死者面皮已被刳下,只见一层恐怖骇人的紫酱肉色。展天行忙察视其他鬼脸老叟手下,亦一般,面皮已然揭去,不禁长叹一声道:“此人真的恶毒无比,防手下变心叛异,竟择此阴辣手段,但不知此人是谁?”
忽见一个面白如玉,目如朗星,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在下倘臆猜不错,此人必与帮主相识,而且推心置腹,知己莫逆。”
展天行不禁脸色大变,道:“茅贤弟素称料事如神,言不虚发,推测必然不差,但请茅贤弟详说,以启胸中愚昧。”
这中年文士名唤王面张良茅焕,在玉虎帮中除展天行外,就数他的武功最高,心计尤胜,运筹帷幄,树功良多,展天行倚畀甚深。茅焕长叹一声道:“此人如非帮主莫逆之交,帮主一举一动怎能无不预知,而且此人心计城府令人震骇,相交多年,帮主竟毫不曾发觉他有异心。”
展天行只觉心神一震,道:“莫非贤弟已知此人是谁?”
茅焕摇头道:“属下尚未猜出此人是谁?凡与帮主亲近之人均有可疑,连属下也不例外,不过庞镇寰……”说着又倏然止口。
展天行面色一变,道:“他为何非要如此做法不可?”
茅焕略一沉吟,道:“眼前武林乱象,无非因白阳图解而起,帮主对此事沉着异常,显然帮主胸有成竹,巳引起此人之疑,白阳图解藏处确址不知情,但藏处一切机关埋伏武林中就数帮主谙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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