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惜纷飞》(《琼觞》前传)by 天籁纸鸢
玉香楼。
满楼花香飘散,骚人词客杂沓其中,无数风流歌妓,绿鬓红颜。
鸨母站在大堂中央的一个圆桌面前,挟肩谄笑。
其面前坐着两位俊美公子,其中一位身着青衫,看上去年纪尚轻,富贵容姿。另一人身着绛色锦衣,微微侧身,仍辩不清相貌。
鸨母媚笑对那青衣公子道:“司徒公子,今儿个姑娘们都在,您想挑哪个?”
司徒世寻摆手道:“慢,老鸨,何故今日先问起我来了,没看到王爷也在此处么。”
鸨母先是一怔,看了一眼那锦衣公子,又笑道:“唉,我这也是为难,恐怕今天的姑娘都没法让桓王爷自个儿选了。”
那锦衣公不理会鸨母在旁卖关子,只端起桌上的一樽桑落酒,细细品尝。
司徒世寻道:“哦?为何不可,说来听听。”
鸨母故作伤感道:“可怜了小蝶,自从上次王爷来过以后,她便再发誓再不接客,闹了好一阵子都未见其有所好转。也不知是否小蝶生来苦命,前几日我请了大夫替她看病,大夫竟说她患了相思之疾,解铃还需系铃人,妈妈我心疼得紧,只请王爷再见见小蝶,开导开导她罢。”
那锦衣公子轻轻放下酒杯,道:“你叫她来。”
鸨母面露喜色,连忙退了去。
不过多时,便见一粉衣女子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只见那女子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司徒世寻见着她,双眼不由得直了,只低声道:“宇之,这青楼中竟有如此佳丽。为何你没与我提起过?”
桓宇之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那小蝶走到了他的身边,脸上依旧挂着点点泪珠,亦不作态,楚楚可怜。
微启朱唇,浓浓的哀愁却未从她脸上化开,啜泣道:“王爷。”
桓宇之抬起头,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宇间散发出淡淡的清柔之气,霎时令小蝶与在场的几位歌妓的心跳都不禁快了几拍。
小蝶只觉柔肠百结,轻垂螓首,泪眼汪汪,却又因为过于害怕而不敢开口说话。
桓宇之拿起折扇,轻挑起了她小小的下巴,迫使她抬眼看着自己。
小蝶羞赧地往别处看去,双颊通红。
“怎么,数日未见,想我了?”声音却温柔如水,就像春雪那般,直溶到人的心窝里去了。
小蝶哀怨地看着他,泪如雨下:“王爷,您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来玉香楼了。”
桓宇之道:“好蝶儿,不要哭。我知你是牵挂我,可我已有妻室,总不能天天惦记着这里。”
小蝶哭道:“王爷,您把小蝶买了罢。小蝶在这里待着是度日如年,已无心接客,还不如到您身边去伺候您,即便是作个丫头也好。”
桓宇之收好折扇,啜了一口酒,却未说话。
小蝶正欲开口继续劝说,却听到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道:“桓王爷莫要再说笑了,你那两个妻子能管得住你么。都有孩子了,还跑到青楼嫖娼,你也真够厉害的。”
所有人都朝那人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坐在他们对面的桌旁,只要了一碗茶,满脸挑衅之色。
那少年虽生得好看,看上去却只有十六七岁,理应不来这里,可他却未感丝毫不妥。
桓宇之却依旧平静地品着桑落酒,脸上略带笑意。
司徒世寻道:“原来是白公子,好久未见,还是如此精神焕发,真是难得,难得。”
这话已明显带着讽刺意味,却未激怒白公子。
桓宇之放下手中的酒杯,轻摇折扇,道:“白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的爱妻温柔贤淑,可我还是很尊重她们的,她们若是不让我来,我是不会来的。”
白公子用手指轻轻搅了搅自己的发尾,不屑道:“是么。那我告诉你两个儿子,你说可好?”
桓宇之笑着站起身,走到了白公子身边,低声道:“若舞衫歌扇,转瞬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还讲甚么情呢。”
白公子不由自主往后微微一缩,嘴上仍不服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来这里。”
桓宇之微笑道:“你年纪还小,回去罢。”
白公子拍案而起,道:“我年纪小也比你脸皮厚好,好女色就直说,何必装出一副被媳妇逼来的样子,看了让人直生恶心。”
桓宇之却未生气,轻摇折扇,柔声道:“在下这就离开,多谢白公子。”说完,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便直走出了玉香楼。
司徒世寻喊道:“宇之,你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的。”却见桓宇之早已走出门外,连忙留了银子,急忙跟着出去了。
白公子原本就不是进来寻欢作乐的,只是在路上看到那两人走入青楼,便尾随其后探个究竟。
见他们走了,也就不想再多留一刻,迅速跑到了玉香楼门口打算出去。
“公子,公子,您还没付银子呐。”鸨母在后面急着喊。
白公子转身道:“银子?我没有叫姑娘。”
鸨母道:“您来这里喝了茶,自然要付银子了。”
白公子愕然道:“喝了茶都要收银子?去死吧你。”说完白了她一眼,迅速往外走去。
“快来人啊,有人喝霸王茶了!”鸨母扯着嗓子大吼道。
可当那些人都跟着出去的时候,哪还见白公子的身影。
六王爷的住宅名为碧华,府如其名。
碧华,皎洁月色。每逢春秋二季,碧华宅月色若水,清淡如画。
六王爷姓桓名宇之,生性风流。
桓王爷的两位夫人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一名林芸,一名杨珂。只是杨珂在产下儿子的时候不幸香消玉殒,如今桓王爷唯剩林芸一妻,未再续弦。
桓王爷的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已相差甚大。
林芸之子邪而不残,杨珂之子温而不懦。
前者名弄玉,后者名雅文。
雅文素来喜静,好养幼畜,曾拾一只白兔,只有手掌般大小,两年却未长一寸,于是越发宝贝这兔子,并给它起名为琼儿。
琼,亦指美玉,其实只是雅文与自己哥哥开玩笑罢了。
初春,梅花凋零,桃花盛开。
泡上一壶茉莉花茶,上几碟小菜。
坐在后院中,观满园春色,偶尔小呷一口香茶,别有一番滋味。
桓宇之原是想放松一会,却听到了孩童的嬉笑声。
起身往里院看去,只见一个头系浅色发带的男童正蹲在草丛旁,另一个男童则是站在他的身边,手握枝桠。
原来是他两个儿子。
宇之轻笑,走近了些。
“琼儿,过来。”蹲在道旁的雅文轻轻柔柔地说上一句,生怕将那兔子吓着了。
弄玉用枝桠在地上乱点了一下,抖了半晌,喝道:“琼儿,吃草!”
白兔跑了。
“哥,你把它吓着了……”雅文抬起头,有些埋怨地看着弄玉。
弄玉道:“你一天就知道把它抱着,跟个娘儿们似的。兔子,不就是吃草的么。琼儿,吃草!”
白兔又跑了好几米远。
弄玉冲过去,小手一把揪住了琼儿的耳朵,凌空拎了起来。
雅文惊慌道:“哥,别这样弄,会伤着它的!”
“兔子就是这么拎的,你不要吵我,等着。”弄玉用枝桠捅了捅它的肚子,白兔拼命挣扎。
又捅了捅,白兔在空中转了半周。
“哥,你放了它,再这样下去,琼儿会没命的!”
弄玉根本没理他,只眯着大大的眼睛看那兔子,弯弯的丹凤眼变成了两条长长的缝,眼角下还生了颗朱红色的泪痣,此时在阳光下看去竟像是一颗镶嵌在脸上的血色珠粒。
蹲在了雅文旁边,背对桓宇之。
袖子一挽,露出了两条雪白的胳膊。
桓宇之很好奇,却看不到他在做甚么。
“天啊,哥……”雅文惊呼一声,竟似僵了。
桓宇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几步。
弄玉捏着兔子的嘴巴,用力往里面塞草。
“雅文,你看。我都说了,兔子是爱吃草的。琼儿都兴奋得浑身在跳。”忙完后,还用袖口擦擦自己的额头。
“玉儿,吃饭吧。”桓宇之的声音在弄玉身后轻轻响起。
弄玉转过头去,笑眯眯地说:“爹,孩儿刚吃过了。”
桓宇之道:“人,不就是吃饭的么。玉儿,吃饭。”
抓住弄玉沾了些泥的胳膊就往厨房拖。
“爹,不要不要,我不喂它吃了,我不喂了!”
原来还是知道自己犯了甚么错。
桓宇之蹲下身去抱起被弄玉抛在地上的白兔,理顺它的绒毛:“哎,弄得好脏。我怎么就生这么个残忍的儿子。玉儿,你学学雅文,多在房间里待待,多看看书,别一天就学那些混小孩撒野。”
弄玉骄傲道:“爹给我布置的任务我都完成了。”
桓宇之正准备去捏他的脸,可一看到他那张俏丽的面容,只拍拍他的头,便抱着白兔离开了。
弄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雅文盯着弄玉微微发黄的头发:“哥,你头发真像胎毛。”
弄玉一拳打在雅文头上。
“呜……好疼,我要去给爹爹告你。”雅文揉着自己的头,指着桓宇之走去的方向。
弄玉道:“你告啊,你告他这满院子的草都是琼儿的了。”
“你好变态,你好凶……呜呜……”
一个在哭,一个在闹脾气。
桓宇之抱着兔子坐在了庭院中。
细长的食指微微勾着,慢慢抚过琼儿雪白的绒毛。
琼儿抬起头,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就像是绯红色的玛瑙石。
桓宇之笑着摇摇头。自己大儿子怎么忍心欺负这可怜的小东西。
不知发愣了多久,琼儿开始挣扎着想要跳下他的身子。
“琼儿,总觉得你和一个人好像。”他温柔地笑了。浅褐色的眼眸弯成了很好看的形状,黑亮的长发拂落在它身上。
“一个笨到不行的傻小子。他也姓白,他也爱穿白色的衣服。就和你一样。”
琼儿趁他一个不防,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王爷,大夫人身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罢。”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
二夫人已去世,可王府里依然有规矩:叫林芸大夫人,不是夫人。
宇之站起身,竹椅滚落在地。
弄玉跪在床前,双手伏在林芸身边,脸上已无笑意。
宇之走过去,坐在床上,握住了林芸的手:“小芸,你哪里不舒服?”
林芸平时娇艳的容颜此时苍白憔悴:“好像是中了风寒,不碍事。”
弄玉道:“娘,我这就出去给你请大夫。”
雅文道:“我去找下人请,她是你娘,你该守着她。”
弄玉的脸色微微一暗,雅文走出门去。
雅文正到门口准备叫侍卫去请,却看见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穿着一袭白衣,唇红齿白,面容清俊,看去比他要大上七八岁,却也仍是副少年模样。
那少年对雅文微微一笑:“我可以治疗王妃的病。”
带他进了屋,只见桓宇之紧紧握着林芸的手,满脸担忧之色。
少年笑道:“桓王爷,您手可以放开了,我来治病。”
桓宇之抬起头,微微惊愕地看着他:“白公子……你怎么来了?你给我夫人治?”
白公子道:“是,桓王爷莫不是想在这里看着我治疗?”
桓宇之立刻站起身,柔声道:“我不知道你会治病。”
白公子愣了愣,低下头,走到林芸身边:“王爷再不出去,这小病就变大病了。”
桓宇之点点头,拉着弄玉和雅文走出了门外。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白公子出来了。
桓宇之道:“她身体还好吧。”
白公子轻蔑道:“小风寒罢了,我给她治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桓宇之走近几步,笑道:“谢谢你。嗯,你收银子么。”
白公子微微偏了头,道:“我不稀奇银子。”
桓宇之道:“那你稀奇什么。”
白公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带了几丝傲然,几丝无奈:“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桓宇之怔了怔道:“白公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琼隐。”
白琼隐的衣衫如同冬季连绵不绝的纷纷雪花。
林芸生病的那一日,雅文哭着寻找琼儿一整天。
白琼隐初逢桓王爷已有两年。
那夜滂沱大雨,雷电交加。白琼隐从莲香岛逃遁而出已有几日,及至京师住下几日,身无分文。
满身泥浆,狼狈不堪,一袭白衣早已变成一幅泼墨画。
京师有座名桥,名为万安。因造桥工程艰巨,故有海神协助修桥的传说。
白琼隐即在万安桥上撞上了桓王爷。z
这一撞,王爷手中的紫竹伞砰然落地。琼隐原本心情便浮躁,也未管对方是何人,破口大骂:“滚开,走路不长眼睛的么。”
桓宇之身边的壮丁见状,冲上前去就推了白琼隐一把。
白琼隐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身形瘦弱,眼神却依旧桀骜骄矜。
一只手摊在了白琼隐的面前。
手指细长,皮肤白皙,被雨水那么一冲,看上去竟像由美玉凝成。
白琼隐啪地挥开那只手,恼道:“猫哭耗子。滚开。”
壮丁又想在他身上补一脚,却被宇之拦住。
桓宇之蹲下来,使自己能与他平视:“公子,你迷路了罢。”
白琼隐偏过头去,倔强地看着桥上被雨水冲刷得透亮的石子。
那年桓宇之的两个孩子都已入书塾,还道琼隐是离家的少年,心中想起父母难作,往前靠了靠,不顾瓢泼大雨浸湿长衫。
宇之道:“若你现在无家可归,搬到寒舍来住上一宿,可好?”
白琼隐看着他那被雨水冲打得几乎睁不开的细长眼帘,一语不发。
桓宇之也当他默认,轻轻提起他的腋下。
白琼隐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潮,很快被冰凉的雨水冲洗得无影无踪。
那一夜白琼隐住在了碧华宅。
亥时正刻。
客房中,炉灶冒出些星点儿,热酒暖身。
沐浴过后,白琼隐坐在灶旁,一双小手不由自主往热源靠,身上瑟瑟发抖。
不一会,沐浴花瓣清香夹杂着四季桂香浓浓缭绕在整个房内。
一股莫名的香气不知何时隐隐飘来。
白琼隐眼睛微眯,奄奄欲睡。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到了又人推门而入,未看清其容貌。
后来的事他竟无任何感觉。
直到次日清晨。
坐起身,下身剧痛,满床鲜血白浊。
白琼隐的指尖及至心窝都变得彻骨冰凉。
他从无与人有过床第关系,但是他素来学医,发生何事,他是清楚得很。
身旁无人,他却记起了曾有人进来过。
脸颊又一次变得通红,将头深深埋入了被窝中。
心里暗自想着,倘若真是那人,又有何不可。
敲门声吭吭而响。
应声,进来一名童子。
“公子,王爷问您想吃什么早点。”那童子态度倒是恭恭敬敬。
琼隐拽了拽床单,盖住了床上的血迹,道:“王爷在何处。”
那童子道:“王爷在大公子房里。”
白琼隐道:“他何时去的?”
那童子道:“昨夜回来后便一直待在那里教大公子练字,未曾离开。”
白琼隐眼中略微露出了惶恐之色:“你确定他没有出来过。”
那童子想了想,又道:“子时二刻出来过,赏了会月,便又进去了。”
白琼隐微微一怔,轻叹一声,道:“你出去罢。我现在还不想吃。”
那童子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待他离开,白琼隐双手捂住脸,又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屋内蜡烛早已燃烧怠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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