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乔已是泪眼滂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包师兄……你那时为何不施展轻功走掉?你明明可以……”
包全才微微牵动嘴角:“傻丫头,我是师兄啊……师妹你武功那么低,万一被坏人捉住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时辰前她埋怨他的气话。
说完了这句话,包全才就这样含着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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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凉的夜,清乔独自坐在包师兄最心爱的马车里,静默。
青帷幔,雕花窗,指腹滑过木棂,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坐在这里的情形。
“——包全才死胖子,有两个大肚皮!”
当时她被“包氏法拉利”颠的几欲呕吐,对着车夫破口大骂。
包全才却将马车停好,钻进车厢往她面前一坐,乐呵呵鼓起肚腩:“嘿嘿,其实是三层的耶!”
她又想起守灵归来,客栈伙夫拖着猪肉跑了,包全才自告奋勇为她下厨。
她疑心重,躲在外面偷看,却见师兄洗土豆边摇头:“小王,忍一忍就过去了,为免你路上孤单,我特地给你找了个伴。”
说罢又摸出一个土豆洗刷刷。
都弄干净了,只见他将土豆往滚滚白水里一扔,双手合十,神情惆怅叹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语罢回头,冷冷瞪着她的藏身处:“滚出来吧!我已给你家小王超度了!”
回想往事里,她禁不住忽泪忽笑。
包师兄,你咋就这样死了呢?死的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仿佛《东成西就》里王重阳大师刚出场就被靴子砸死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好歹你也是个角儿啊!
“……节哀。”
布帘被人掀起,有只白玉般的手探进来,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水珠。
“师叔……”清乔转过来看向来人,眼中一片苍茫。
“西陵规矩,同门弟子当倾力相护,全才只是做了他该做的。”阮似穹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平静无波,“这样的死法,配得起他乾一堂大弟子的身份,你无需过于自责。”
“可是我恨……”清乔咬着下唇,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我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为什么这样弱小?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师兄……却无能为力?!”
当然,她更恨作者——为什么不把她塑造成呼风唤雨劈云斩月万能型?!
“你想变得强大?”
阮似穹按住她的肩膀,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清乔拼命点头。
“也不是不能帮你……”他沉吟一下。
清乔闻言,两眼顿时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既然是传奇小说,就让各种歪门邪道的神功来的更猛烈些吧!葵瓜子宝典我也不怕!
“——不过,你要先答我一个问题。”
阮似穹的大手忽然一紧:“今晚偷袭你们的是谁?”
肩上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心里,清乔只觉得软肋被人攥住了,一抽一抽疼的人倒吸凉气。
那张脸,那张脸,那张她亲眼看见的刀削面脸。
再也不能骗自己。
“是段玉。”
她听见自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是当今王爷,段玉。”
她转头朝窗外的明月看去,它依然那么美,皎洁更盛往昔。
这夜过去,她明白自己的心里将永远少掉两个人。
一个叫逃太郎。
还有一个,叫段玉。
菜相逢
“我有一个梦。”
“尽管面对这个艰难与无望的时刻,我仍有一个梦。这个梦深深地源自强者之梦。”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拥有擎天柱那般伟岸的身躯,咸蛋超人那般气派的身手,老鼠杰瑞那般超凡的智商!但凡我经之处,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都要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崎崎岖岖的必成为平原!”
“啊!万能女主的荣耀必然显现,凡有血气的,必一同看见!”
“我有一个梦,就在今天!
“让强者之声从浑水庄的巍峨小牌坊上响起,让我们站在西陵的中心呼唤爱吧!”
(作者注:以上为顾清乔小姐心底的激情演说,请原谅我吧伟大的马丁路德金sama,泪奔~~)
“……你说,你想成为武林高手?”
阮似穹望着眼前的绿衣少女,似笑非笑。
“是,你一定可以帮我,对不对?”
清乔紧紧攀住阮似穹的手,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
——他这样的绝顶高手,一定有办法!小说里不都写了吗?可传毕生功力,可赐武林秘籍,大不了就跳崖,从此打通任督二脉,再等某个隐士赐颗仙丹妙药,排出毒素一身轻松,速成绝世神功!
“……确实是可以。”阮似穹上下打量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可这些都需要底子……”
“我有底子!”清乔急急忙忙朝他眼皮下贴去,“你看我,你好好看着我!难道我不是骨骼清奇,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吗?!”她松开阮似穹,彩蝶般轻盈转个圈:“大侠,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阮似穹失笑摇头:“你有什么底子?半点内力没有,花架子也不会摆,你根本就没受过任何训练,现学也来不及……”
“谁说我没学过的!”清乔不甘示弱反驳回去,“虽然我没练过内功心法,但强身健体的功夫倒也学了一两套,你不要这么瞧不起人!”
“哦?施来我看看?”阮似穹挑眉,不动神色。
清乔犹豫了一下,站着没动。
“何必逞口舌之快?”阮似穹了然一笑。
“是不是只要我施出来,你就会教我武功?”清乔迅速看了他一眼。
“先看看,如果还有救,自然不会不救。”阮似穹说话从来滴水不漏。
“那……我施了,你可千万别笑我。”清乔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你量力便是,我不会苛求。”阮似穹温和拍拍她的头。
清乔下了马车走到平地上,深深吸一口气。
阮似穹在后面跟着。
“——现在开始做,第七套广播体操!”
只见她对着空气大喊一声:“第一组,伸展运动,预备——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她边喊节拍边做起操来,面无表情,像童年里迎接教委领导验收一般严肃认真。
“……四肢运动!”
“……扩胸运动!”
“……踢腿运动!”
“……体侧运动!”
“……体转运动!”
“……腰部运动!”
“……腹背运动!”
“……跳跃运动!”
……
当她做完后一组“整理运动”,仿佛又回到了跳跃活泼的青青校园里,通体健康身心舒畅。
只是回头一看,阮似穹整个人都呈现一种石化风化气化的呆滞状……
“……嘿嘿,这套功夫好吧?”她快步走到阮似穹跟前,边擦汗边笑的谄媚,“您看,我还有那么点点底子吧?”
哼,这套广播操可是九十年代初国家体委编审通过的,她做了整整十二年,绝对顶呱呱啊!
“……你,还有没有学过其他功夫?”阮似穹似乎受了很大打击,身形有点摇晃。
“啊,有……”清乔见他脸色不好,声音也有点儿虚,“还有个眼保健操,主要按摩眼部穴位……为革命,保护视力……”
“够了!”阮似穹粗暴打断她,面色阴沉,“关于教你武功一事,容我再想想。”
说罢即拂袖而去。
清乔呆呆站在原地,遥望阮似穹离去的背影。
——唉,摊上了这么个作者,万能女主之路果然是不好走地。
但是!无论如何!我顾清乔一定要惩奸除恶,为包师兄报仇!
她抬头望天,四十五度眼尾上挑,嘴角做邪魅抽搐状——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谁!谁!谁……(回音五次)
(作者插花:听从教友呼唤,教主姗姗来迟——哼,苍天在此,谁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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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浑水庄第一饭馆江诗轩。
“什么?二楼没位置了?!”浑水庄庄主次子欧齐,此时正恶狠狠抓住店堂小二的衣襟,“你没长眼睛吗?居然敢对少爷我说这句话?!”
“欧少爷饶命……”小二一脸哑巴吃黄连苦的皱巴巴,“这回包雅间的可是位贵客……听旧龙门客栈老板说,出手就是黄金千两,随从个个武功高强,要我们务必小心伺候……”
欧齐瞟一眼客栈前的华贵马车,面部表情凝滞一下。
——哼,石头我捏不动,难道不能掐柿子吗?
于是再度整合五官,重新展现凶神恶煞狰狞状:“临窗不是还有位置吗?那个不算雅间,难道也被包了?”
“……倒是没有被包,只是已有人先坐了……”小二年少体弱受不住惊吓,禁不住浑身哆嗦起来。
“哼!那还不赶他走!”欧齐二话不说拔脚就朝楼上走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跟我抢位置!”
“——小阎王欧齐在此!二楼靠窗吃饭的,都给我滚下去!”
来到二楼,他大喝一声,噌的跳起一丈高,又轰的降落到楼板上。
平地起惊雷,不过须臾之间,客人们都抹着嘴溜光了,独独留下最里面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一袭蓝袍,背对他慢慢喝着茶。
少女身着翠绿衣衫,一门心思扑在食物上,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两个不识相的!
欧齐心中鬼火起,大步朝他们走去,当头棒喝:“小~阎~王~欧齐降临,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少女正夹着一块水晶肉皮往嘴里送,被他这么一吓,手抖肉落,不禁面露懊恼。
“……阎王爷你好。”
叹口气,她侧过脸对欧齐笑,天真无邪:“在下观世音。”
然后指指对面默不作声的男子:“此乃玉皇大帝。”
男子一怔,嘴角微微抽搐,随即也转头对欧齐勉强道:“……幸会,幸会!”
欧齐瞧见此人姿色非凡,先是一呆,以为真是神仙下凡了,然后幡然醒悟,迅速拉下一张臭脸:“你们当本少爷是傻瓜吗?都给我滚出去!”语音落地,又唰的拔出一把匕首扎在桌上,白花花的晃人眼睛。
“告诉你们,我小阎王欧齐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呀!你好邪恶哦!我好害怕哦!”少女顿时双手交叉护胸,做出楚楚可怜担惊受怕的小鹿状,“不要啊,大爷饶命~~~大爷想开些~~~小女子……”
话音陡的一沉,她面色一垮,抓起一杯茶就朝他脸上泼去:“今天就要做送子观音!”
茶是滚烫的,欧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双目刺痛,不由得倒退好几步。
“你这个贱人!”他边擦脸边愤怒地咆哮。
只听“唰”的一声,他感觉嘴角被什么利器飞快割了一下。
用手一抹,满手血淋淋。
“——靠!居然使暗器!”他暴走了,迅速拔出身边的三节棍,“本少爷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们!”
蓝衣男子微微皱眉,起身挡到少女跟前。
“你割了他的嘴?”他侧头问她。
少女耸耸肩,两手一摊:“我只是请他喝了杯茶。”
“谅你也没有这分功力。”
蓝衣男子宽袖一摆,转头正对欧齐:“这位兄台,你有意冒犯在先,我家小妹只是礼尚往来,你又何必动气?”
“废话少说!”欧齐已经气红了眼睛,操起三节棍直直朝他们挥去——“纳命来!”
呼呼呼~~凌厉的风声一路横扫而扫,所向披靡,却在离蓝衣男子半米外的地方噶然而止。
只见那男子凌空一点,三节棍唰的断裂开来,应声而落,成为名副其实的“三节棍”。
一阵风吹过,那三节木棍忽然化成粉末,洋洋洒洒,消失在空气里。
“……我真不想出手啊。”
阮似穹望一眼前方还在呆若木鸡的可怜人,收回手,叹气。
“年纪一大把了,还要陪这种小角色闹,真是……”
他回头地瞪了顾清乔一眼,似有嗔怪。
“哎呀,是他自己来闹的,又不是我招的!”清乔赶紧抱住他手臂,狗腿般晃啊晃,“是你说只要我请你吃饭,你就考虑教我武功的啊!再说了,我也是看着有你在才敢泼他的,你武功那么高,一定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阮似穹好笑,抬起另一只手揉她的头发:“又耍嘴皮,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丢下你不管,自己先跑了?”
“不会的,你不会。”她嘻嘻的笑,没心没肺,“西陵弟子当倾力相护,我派门规在此,你不会违背。”
然而心底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因为我还有趣,还能逗你开心,所以你暂时是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自嘲一笑,她重新抬起脸,期待看向阮似穹:“我说啊,这顿拜师宴也算吃了,回西陵你就教我武功,好吗?”
阮似穹瞧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莞尔点头。
“耶,万岁!”
清乔心花怒放,大力抱住阮似穹,一个劲儿欢快蹦跶:“公平公平我爱你!”
阮似穹噗一声笑出来:“……胡闹!”
“你放心,不胡闹,我一定会努力!”清乔高举阮似穹的右臂,神情严肃庄重,“大叔,等下我们不要坐车回去了,就直接向着夕阳奔跑吧!这才是青春呐!”
阮似穹被她逗得仰天大笑。
笑够了,阮似穹忽然转过身,轻轻抬起左臂。
袖子滑下,露出修长的手,在那并拢的四指里,每道指缝中都夹有一片树叶。
“哟,小白菜,看来似乎有人……见不得我们开心。”
他冲清乔一笑,神情颇有些奇异。
话音一落,他将手中叶片掷出。
一阵风过,楼侧雅间的帷幔缓缓拉开。
有白衣男子闲闲落落坐于廊下,手里把玩着一枚青佩。
双手相碰,指尖玲珑,是个心思缜密的细腻人,凤眼长挑,星火纷繁,白昼里也闪烁得清楚。
淡淡瞟他们一眼,他轻轻靠向椅背,一个调转,目光入了天边的护城河。
盛夏的岸边树,已是枝繁叶茂,被午后的阳光一照,于地上铺出疏疏落落的影。微微的东南风,带着潮湿的水雾,掠过丛丛花影,一阵紧一阵的拂来灵动香气。
他遥遥打量着那些树叶里面漏出来的光,眼睛微眯,嘴角上翘。
——也许是觉得,那些满地乱跑的斑驳顶有趣吧。
四周一片静魅,偶尔飘来些细碎花瓣,沾了点甜,很香,很温柔。
清乔怔怔看着来人,有那么一瞬,似乎又回到了尚书千金的往事里——左青,乔峰,蒜泥白肉……那曾是多么甜美温情的一场梦。
只可惜,结尾处偏生是刻骨的凉寒阴毒。
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亮晶晶的眼,渐渐黯成一团细细的绒。
“……小白菜,人家叫你呢!”
阮似穹拍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沉思,满目潋滟。
清乔回神张望,看见雅间里有黑衣男嘴唇隐约张合。
她没能抓住一个音节,只得茫然朝阮似穹看去,抓着他袖子求助。
“——小乔,过来。”
白衣男子忽然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