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白清薇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叹气道:“把脸上擦一擦。”
“哎?!有脏东西吗?”初夏疑惑地抬手去擦。只觉脸颊上是濡湿地一片。她身形一震。眼角地泪水越发止不住地簌簌而落。
为什么要哭?不准哭,不准哭!
她使劲的抹去泪水,却是越抹越多。不准哭呀,初夏!小姐不生气了,小哥哥开心了,你不是也应该开心才对吗?
“好了,初夏!”白清薇按住她使劲蹂躏着自己小脸的双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长孙洵就是你说的小哥哥吧?”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白清薇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丫头心思不转弯,恐怕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哭成这样。她也不忍点明,一旦说破了,这丫头必是上心又上脸,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且莫说那人是小姐的未婚夫,即便不是,他的身份又岂是她能攀得上的,便攀上了,也只是做个妾,遇上个如小姐一般的正房,只怕将来还有的是她的苦头吃……
窗外夜色依然深黑如墨,极目的天边一抹弯月在零星的几粒星子的衬托下分外单纯明净。
每年五月初五算是城里最热闹的一天,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形成的风俗:每年的这一天,必由城中一大家出面主持,邀得城中各富贵家一同到画舫赏荷斗诗。与其说是赏荷,倒不如说是“赏人”来得恰当。
各望族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在相邀之列。一来各家联络感情,二来也可以借机为自己择觅佳偶。
而今年也恰巧是轮到长孙家出面主持,听闻,当今的九王爷今年也慕名来这画舫之上。这九王爷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同母弟弟,甚得君心,加之至今尚未婚配,更是令一众女眷挖空了心思打扮。
涟城本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城,素来风景是极好的。若说到赏荷的最佳去处,莫过于城西的明镜湖,明镜湖极大,风景又是极佳,所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
更喜的是满湖荷花,每值夏日,但见荷叶田田,莲花亭亭,偶有风过处,荷叶翻卷,粉荷轻颤,更觉景色殊绝,观之忘俗。加之前一日夜里落了雨,一滴滴似露团一般凝在荷叶上,当真如珍珠般,只骨溜溜的滚来滚去,透出清碧的光,带露荷花更是清艳绝俗,较之平日,更觉秀雅。
绿柳成荫的明镜湖边,正停了一艘画舫,陆陆续续的便有人上下。初夏虽说随白月然来参加过很多次,却仍是忍不住的四处探头探脑的观望着。不时的抓着身边的白清薇对周遭美丽的景色指指点点。
白月然透过轿帘看了一眼,见进出的皆是涟城大户人家的精心打扮过的女子。她忍不住一声冷哼,就凭她们也还想惑住九王爷?
今日她也是颇费心思的打扮了一番的,身着一袭藕色对襟罗纹纱质曳地长裙,衣襟与袖口处缀了一寸白色绣杏花缘饰,内衬象牙白滚金边苏绸抹胸,腰间束以乳白缎面束腰,右侧缀有宽大杏黄纱质蝴蝶结。眉间点着梅形朱砂,愈发称得她清雅出尘。
九王爷?她手指轻轻敲打着轿上的木质窗橼,一脸的自信满满。白家虽是涟城大富之家,但毕竟是个商人,当真富贵双全的人家也未必就能看得起她。而这,也正是她为何一向并不太将长孙洵放在心上的缘由。若说富,白家已是够富了,她是白家独生女儿,将来还能少得了银子,惟有这个贵字,却实是重中之重。
她眼神忽然一凝,视线中出现了一名清俊贵气的男子,身边陪的那人……是知府的公子,前些日子,她曾在街上见过一面的。
白月然忍不住的凝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年纪看来并不甚大,也就与长孙洵相仿,容貌气度丝毫不下于长孙洵,却比长孙洵多了三分贵气,少了三分温雅。他……想必就是九王爷了……
白月然的脸上的笑意更盛,眼前之人不就是比长孙洵最适合的人选?九王爷吗?很好,她要定了!
正想着,轿子已到了湖边。初夏眼明手快的打起帘子,扶她下轿。与白清薇一起,三人施施然上了画舫。那画舫极大,做的又极是精致,四围皆是栏杆,处处雕花。
船尾处,却是坐了一名清丽女子,手中捧了琵琶,有认识的人,一眼便知,这女子正是涟城翠漪楼第一名妓,卖艺不卖身的沅清。
初夏方伺候白月然坐定,便见长孙洵同先前在岸边清俊贵气的男子一并走了进来。果然不出白月然所料,此人正是当朝的九王爷。众人便捧了他做了首座,他倒也不甚客气,便自坐了。长孙洵因是今日主持之人,故而依势坐在他一侧。
初夏自长孙洵进来便一直偷偷看着他,忽然身旁的白清薇轻轻拍了拍她,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你说是长孙洵好看还是九王爷好看?”白清薇靠近她耳旁揶揄着问道。
初夏却好似未听出她口带揶揄,抿着嘴角想了好一刻才压低声音回道:“王爷虽然贵气却不及公子温雅,要我说还是公子好看!”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见那九王爷伸手对着初夏一指,朗声说道:“就由她来命题吧!”
初夏原本在同清薇讲话,自是不明白这九王爷语出何意。长孙洵见她一张小脸写满了茫然,便瞪了一眼九王爷这个素日的至交好友,出口解围道:“王爷是让你出今日斗诗的题,你且好好想想,莫要扫了王爷的兴!”
“是啊,你可要想好了再说!”九王爷睿楚在一旁懒懒的摇着折扇笑道。方才他就是看见长孙洵同白月然说话时总有意无意的往旁边的初夏身上看去,他才故意出口点了初夏出来出题的。
往日相交时早听长孙洵说过百遍有个可爱、单纯的未婚妻白月然,方才他也特意留意了白月然。虽说看起来清雅、得体,但他睿楚毕竟是经历过宫闱倾轧的人,白月然装得再雅致,眼角眉梢显露出的伶仃狠利,他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白月然这个女人太过娇柔造作了,也不知长孙洵是从哪点看出她可爱、单纯!睿楚玩味的看着苦恼得抓耳挠腮的初夏,反倒是这个事事在脸上表露无疑的丫鬟初夏看着有趣多了。
“你可想好了?”
“啊?”初夏垮着一张小脸,方才清薇已经偷偷告诉她以什么暗香如沁为题。还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堆什么暗香轻袭凝冰魄,清荷带露枝犹幽。她没读过多少书,怎么懂这些嘛?若是说出去了,不就是欺骗王爷吗?算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她打定了主意后,便摸了摸鼻子讨饶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实在想不出好题目来。”
“不妨事。”九王爷睿楚却是不依不挠的继续说道:“你只管捡知道的说,有本王在,谁还敢取笑了你不成?”
“那……好吧!”初夏结结巴巴的应承下来,也不管上首坐着的可是当今九王爷。只顾迷迷糊糊的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湖中粉荷带露,分外喜人,便挠头道:“知道了,就用荷花作题可好,正好今日是赏荷嘛!”
“恩……”睿楚满意的颔首道:“倒也还应景。”
听他如此说,便算是过了这关了,初夏长长的舒了口气,悄悄对白清薇作了个鬼脸。而白月然见睿楚心思放在初夏身上,心中早已窝火得紧。却又不好当场黑面,见题目已出,便冷言对初夏吩咐道:“我有些渴了,你去沏杯茶来!”
初夏原本担心睿楚还会出什么难题来为难她,听白月然如此说,她忙如得了释一般走了出去。
见她走了出去,白月然想了想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对白清薇说道:“她笨手笨脚的,清薇,你去一旁帮衬着。”
“是,小姐。”清薇也应声退了出去。
第五章
初夏沏好了茶,跑到房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并无旁人走动,便端着茶水向另一边白月然休息的房间走去。虽然这件事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她还是有些担忧,端着托盘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
她飞快的走进房间里,掩好门冲里头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白清薇说道:“清薇,你可想出好诗了?”
白清薇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恩。”
初夏一面应着一面走上前仔细的磨起墨来。白月然虽说出身富贵,却不知为何对诗词方面总是力不从心。然而她又死好面子,不肯露丑。故而往年每次斗诗大会时,都是由聪颖的清薇想好后,将诗写在茶杯盖上再给白月然送去。
初夏磨好了墨放在一边,见白清薇已开始提笔,她便识趣的退到一边静静等着。伸手探了探茶杯的温度,已开始微微见了凉意。初夏舒了口气,应该能赶上吧!
记得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她并不知晓太多。清薇甫一写好,她便匆匆的将盖子盖上。孰料那时茶水尚未见凉,一盖子盖上去,整个诗句教热气驱散个尽。好在清薇心细,临出门时又检查了一遍才躲过那一劫。
她正想着,却见白清薇搁了笔,也不将落成的诗誊到茶杯盖上,反是踟蹰着在案前走来走去。
“清薇,怎么了?”初夏挠头说道,有些不明所以。
白清薇摇了摇头:“今日来的那个九王爷似乎有些不同,许是我多心了吧,总感觉要出什么岔子!”
来之前,白月然就已暗地里嘱咐过她:今次九王爷要来,故而作出的诗定是要拨头筹才行。白清薇自是懂得她的意思,不过是想借机引得九王爷的注意罢了!一介商人长孙洵岂是能困住她的人?
“好了。好了。快写!”初夏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单纯无害地笑道:“以前不都没出什么事吗?清薇。你就不要担心这些有地没地啦!”
此时地画舫上斗诗大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一首首别出新裁地赞荷诗不时地搏来一阵阵喝彩。全城地文人墨客齐聚一堂。几首好诗下来舫里地气氛变得越加地浓郁起来。
一缕清风扫过。远处地荷叶随风翻拂。竟尤如一波碧浪弄地荷叶上点点晶莹纷纷漱漱而落。跌进湖里荡起一圈圈柔柔地涟漪。
知府地大公子站在画舫上。手扶镂雕而成精美绝伦地粉色栏杆。目光落在碧水如油地湖里。见如此美景猛然间双手一拍道:“有了。”
众人地眼里熠熠生辉。嘴里齐齐地喊道:“快说。快说。”
江南涟城向来是诗书礼仪之乡。近几年来更是诗风日胜。这几年画舫斗诗会更是成了涟城每年五月五必不可少地地一种习俗。在这种习俗地促使下涟城百姓上至耄耋之年地老人下至三岁地孩童几乎人人都能吟上几句。
这知府的公子虽然外表风流倜傥一幅玩世不恭的神态,但做起诗来也是颇有当仁不让之势,此时只见他缓缓转过身略一蹙眉朗声呤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好~”画音刚落顿时掌声雷动一片叫好。
九王爷睿楚手拿折扇哗然打开:“好一个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接下来还说了什么,白月然完全没有听进去,此时的她显得异常的焦燥,身边的美景,越来越浓郁的诗兴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强作镇定的看向湖面,像是正专心赏荷。实则是有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里也按奈不住的恨恨骂道,这两个死丫头,若是再不来,接下来便是要轮到她出丑了不成?
九王爷睿楚说完嘴角含笑扫视众人,将白月然面色上微小的变化尽收眼底。看来,今日倒是有场好戏要看了!想到这他不禁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长孙洵,见他神色宠溺的看着白月然。似乎并未发现她的不妥,睿楚不由得摇了摇头,随既把目光移开了:果真是当局者迷!
再说白清薇在屋子里踟蹰了好大会儿,终于将那首想好的赞荷诗写到了早已备好的茶怀盖内侧。
白初夏从她手里轻轻的接过盖子扣在怀子上,此时茶也已凉透。她歪头对清薇作了个鬼脸道:“清薇果真是很了不起的人,若是帮到了小姐,公子肯定也是很开心的!”
白清薇看着她温和一笑,这个傻丫头现下心里满满都是她的小哥哥却还不自知!在初夏正是愣神想着长孙洵之际,便听清薇回头催促着她道:“快些,要是再晚些时候,怕是小姐要等急了!”
“来了,来了!”她吐了吐舌头,慌忙答应着。无奈为了遮掩伤痕,穿着这身硕大的袍裙走起路来倒还颇有些费时费力。
此时在厅中的白月然等了半刻一直未见她们来,脸色也开始有些挂不住了。直至瞥眼见不远处两个丫环一前一后匆匆赶来,她才略略放下了不安的心。见后面的初夏笨手笨脚,手捧茶碗低头匆匆前行,她下意识的瞥瞥嘴,脸上露出几分厌恶。
“小姐,茶来了。”初夏轻轻的将茶碗递上去,见长孙洵似乎正朝她看过来,她下意识的垂手涨红了脸。
“恩。”白月然斜眼看了初夏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伸手去拿茶杯。
“小姐?”初夏一脸困惑的又叫了白月然一声,明明诗已经送来了,为什么自家小姐并不急着去看呢?
“知道了!”白月然微微偏过头咬牙切齿的回道。方才她注意到睿楚一直盯着茶杯,她才不敢贸贸然伸手去端的。若是不小心被九王爷瞧出了什么端倪,那她岂不是要被这涟城之人笑尽?
偏偏她身旁这丫头初夏不懂得看人脸色,懂得看人脸色的清薇却向来是袖手旁观,从不帮她半分。关于写诗一事若不是因为初夏的关系,硬性子的清薇是万不可能出手的。
念及此,白月然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初夏,这丫头留下来迟早是个祸害!真不知她爹爹这么不喜欢初夏为什么还要坚持把初夏留在府里当她的贴身丫鬟!
“白小姐,该你了。”睿楚将白月然方才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含笑的点了点头后开口向白月然提醒道。
白月然正纳闷着,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惊了一跳。她忙回过神来兀自镇定的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垂眸说道:“不忙,好诗岂是仓促而来的?王爷且容小女子再想想!”
而她垂下的眼眸正好对上盖子上的诗句,她一面缓慢的说着话用以拖延时间,一面在心底反复的背诵着茶杯盖上的诗句。
“哦?那不知白小姐还需要多长时间呢?”睿楚挑了挑眉,步步紧逼的问道。
“想到了!”白月然猛然抬起头,看着上座娇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九王爷多多指教。”
她的目光越过长孙洵直直的看着九王爷,眉眼里竟多了几分妖娆。
九王爷浅浅一笑,合起折扇做了个请的动作:“平日里素闻白家小姐才情过人,今日有幸倒颇想见识见识了。”
白月然放下茶碗,脸上自信的笑意如往日般漫延开来:“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白月然话音刚落,画舫里顿时一阵唏嘘不已。刚才众人也吟出了几首好诗,却没有一首既有美景,又有画船还有美人的诗,这首诗不但柔美细腻,还最应了今日的景。
“哎呀,白府小姐,真是名不虚传啊!”
“嗯,果然是才貌双全红颜不让须眉!”
直到白月然呤完全诗,长孙洵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刚才他看到她脸色有些焦急,坐卧不宁还以为她不舒服,如今看来许是方才正是沉思冥想。
“好!”睿楚心性大悦对此诗倒也颇为赞赏。他站起身拍了拍长孙洵的肩笑道:“没想到白府小姐,居然有如此才情,真是难得,难得啊。”
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