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槿一口气将酸梅汤喝完,用衣袖随便地擦了擦嘴道:“那倒是和现在一样啊。”
君赢皱了皱眉头:“太凉,喝慢点。”
訾槿放下手中茶盅:“昨个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下了吗?”
君赢笑了笑:“备是备下了,可今日天气太热,你……”
訾槿看了看被数盏宫灯照的通明的园子,说道:“不怕不怕,这周围有那么多冰呢,我这会早不热了。你可是有口福了,我很少给人煮东西吃的。”
君赢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去拿吧。”
侧目间訾槿的眸光滑过宫灯下的河池内盛开的荷花,凝视了一会笑道:“今年的荷花开得真好。”
君赢抬眸望向河池,低低地应了一声:“过些时候,有了莲子,我让人给你送去。”
两人望着河池良久,訾槿转过脸来,想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宫内可有关人的密室或是密牢一类的地方?”
君赢愣了一下:“建这宫殿的时候曾建过几条通往宫外的秘道,有重要的囚犯自是要关押在天牢里,密室和密牢这种东西确实用不着。”
“噢。”訾槿略有失望地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再次看向荷塘。
君赢看着訾槿的侧脸,想了一会,低声道:“我早该想到了,若非凛儿用了些个见不得人的法子,你又怎肯随他回来。”
訾槿微微地垂下眼眸,似是无聊地揪着地上的青草,不再接话。
君赢看着瞬时沉寂下的訾槿,顿了一会,艰难地开口:“其实……即便是他用了再卑劣的法子,我也很难真的去怪他,毕竟……毕竟我也想,也想你回到这来。虽是自私,可如果我能如訾吟风那般……就算只是,只是死在你的身边……我也……我也是愿意的……你……”
“说什么呢!”訾槿故作凶狠地瞪了君赢一眼,站起身来走到宫人摆好的案子边,恨恨地道,“若再让我听到这些丧气话,我便不做东西给你吃了。”
君赢也一起站起来,看着案子上的三只上了调料的鸡和几张荷叶,还有和好的泥巴,蹙眉道:“这是要做什么?”
訾槿拉开袖子,一边干活一边说道:“我做叫化鸡给你吃啊,保准你吃完流口水。”
君赢笑了笑站到一旁,默默地凝视着訾槿忙碌的身影,偶尔抬手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很快訾槿那一身崭新的衣袍便布满了泥点。待到弄好后,訾槿将那三个大泥块,放到了宫人早已经挖好的坑中,不断催促着宫人添火。
君赢笑道:“好了,火就让他们看着吧,你去把衣袍换下吧。”
訾槿皱了皱眉:“不换了不换了,这袍子穿起来很麻烦,脱脱穿穿的又要出汗了,再说这鸡一会就该好了。”
君赢执起訾槿的手,牵她走到树下,用丝帕轻轻地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怎么如此的不耐热呢?”
訾槿看了看自己被君赢拉住的手,抬眸凝视着君赢温和的笑脸,怔站在原处。
君赢似乎察觉出自己的不妥,忙放开了訾槿的手,收回那拭汗的手,慌忙解释道:“我见你热,所以……并非是有意的……你别恼……”
訾槿望着君赢不安的脸,深吸了口气,好一会方才开口:“君赢你怪不怪……怪不怪……她,若非是她你本不会是这样,你不该被困在这,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宫闱……你该……。”
“你不是我,又怎知道我想什么?”君赢顿了下来,凝视着訾槿的双眸,低低地说道,“若没有她,我活不到今时今日。我不但从未怪过她,反而很感激她,感激她当初给了我生的机会,让我留在她的身边……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便是从未做过一件让她难过的事……可我却,却未将她保护好……”
君赢直直地凝视訾槿的双眸,良久良久,低低地问道:“你说,假若真有来生的话,她……她可还会要我?”
訾槿感觉自己的眼睛,痒痒的胀胀的,她连忙转过身去不着痕迹地擦拭着眼中的泪水,抬眸望着远处的荷花,深吸了一口气。
见訾槿转身不语,君赢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知道,知道了……今生我已是幸运了……如何还能奢求来世……是我糊涂了,你莫要在意……
訾槿快速地闪转过身来,走到君赢的身边,满脸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异样轻松地说道:“想什么呢?她又不傻,你那么好,她怎会不要你?估计啊……要是真有来生啊,你们若真的遇见了,她一定和以前一样再不舍得放你走了。所以你可是要小心了,若有真到了来生就乞求老天一定别让自己遇上她,否则那对你来说……哎……又是苦难的开始了。”
君赢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垂下眼眸,低低地笑出了声。良久,他再次抬眸望着跑到锅灶前的訾槿,一双漆黑的眼眸水光粼粼,生机一片,那水漾的眸子仿如揉进了三月的春水一般,温柔得让人心碎。
那么,那么就这么说好了……我等着,等着你许给我的来生……
一旁的宫人连忙将泥疙瘩敲好,将里面的鸡,分成了几段,放到了盘子里,端到了树下的小桌上。
訾槿捏了一块,送到了君赢的嘴边:“好烫!好烫!……快尝尝!”
君赢微愣了一下,淡笑了一下,随即张开了嘴,将訾槿手中的肉吃了进去。
訾槿急急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君赢轻轻地嚼着口中的肉,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嗯。”
訾槿略有失望地说道:“嗯?反应这么一般?当初我做给君凛的时候,他可是说好吃得不得了呢……我还以为你也会爱吃呢,他们说你平日都不大吃东西了,原来你也不喜欢吃这个啊。那明天我给你做点别的好不好?你爱吃什么?我明天还做给你吃啊。”
君赢并未抬眸,又捏起了一大块鸡肉,继续地吃了起来。
訾槿看着君赢的动作,微微一笑:“呵呵,我就知道嘛,怎么会不喜欢吃呢?快吃快吃……今个把这只鸡吃完。”
君赢一口口地吃着那鸡,不说话也不喝水。待一只鸡下了大半,訾槿终于看出了异常,连忙将那剩下的鸡肉,抢了过去:“不爱吃就不要吃了,做什么这样地逼自己?”
君赢抬眸,笑了笑:“很好吃,没有不喜欢。”
“喜欢吃,哪有你这个吃法?”訾槿将盘中的鸡递给了身旁的宫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君赢,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已有了细细的汗水,“呃?可是累了?”
君赢缓缓地坐下身去,靠在躺椅上,眉宇间遮掩不住的疲倦:“是有点倦了。”
訾槿走到君赢身边看了看他苍白异常的脸色,又抬眸看了看高挂的明月:“都这么晚了,我该回了。”
君赢却伸手抓住了訾槿的手,牢牢地握住:“别走……再陪我说说话。”声音中说不出的疲惫。
訾槿蹲下身去,用衣袖擦了擦君赢额头上虚汗:“都怪我,忘了你身子不好了,折腾了这一晚上。你今个太累了,明天吧,明天我来早点好不好?”
君赢的手却没有松开,他侧目看着訾槿的笑脸,灯光下那漆黑的眸光说不出的柔和。
訾槿将宫人递上的丝被搭在君赢的身上,整理好,轻轻拍了拍君赢,笑道:“那我等你睡着再走。”
君赢看着訾槿笑了笑,轻点了点头。
“你明日想吃点什么?”
君赢看了一眼远处还剩下的两只鸡:“做了那么多,够明日吃的了。天太热,莫要折腾了。”
訾槿笑着:“那两只鸡可不是给你吃的,那是我答应给陆嬷嬷带回去的,说说你想吃什么,我也想学着煮饭啊。”
君赢的笑容越发的柔和:“别学那些,会弄伤手的。”
訾槿急声道:“怎么会啊,你没听过吗?想抓住未来夫君的心就必须先抓住他的胃,所以我很想学煮饭的,你还说要吃什么呢。”
君赢低低地笑出声来,缓缓地闭上双眸:“随意吧,你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那我们明天吃点清淡的好不好?……莲子瘦肉羹也很好吃啊,不过我没做过,不知道做得好不好。这样吧,明天我就试试,若是不好吃,你可不许说我,不行……一会我回去问问陆嬷嬷,她该是会吧,不过……她以前是宫女应该也没煮过饭,她给我梳头的时候,那双手比我的手还细。想来陆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啊,话又说回来了,不是美人也进不了宫啊。”訾槿见一直无人回应,侧过来看向君赢,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爱恨不留 情深难候 神之遗族 三世姻怨 满川风雨看潮生(五)
满川风雨看潮生(五)訾槿轻轻地抽回手,小心地整理着君赢身上的丝被,又看了看高挂的明月,声音极低地对身后的宫人说道:“一会再叫他进去吧,这会外面不是很凉,让他多睡会。”訾槿看了看远处围了一圈的冰盆,低声对身后的宫人说道:“留下两个,剩下的都撤了吧。”
宫人低应了一声,便开始去挪那些冰盆。
訾槿看了一眼安睡的君赢,方才朝宫门走去,刚走两步便发现有人一直紧跟着自己,回身道:“跟着我做什么?”
那提着宫灯拎着食盒的小太监对訾槿笑了笑:“姑娘不是说要带走吗?奴才给姑娘送回去。”
訾槿伸手欲接过食盒,小太监却死抓着不放。
訾槿有点不耐的说道:“你去看着太上皇便好,我自己拿回去吧。”
小太监苦着脸,看着訾槿:“你看夜都这么深了,奴才要是不送姑娘回去,太上皇醒来定会责怪奴才的,姑娘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訾槿看了看天色想了一下,便不再争辩。
借着明亮的月光,訾槿漫不经心地游走在宫墙下。
这宫墙下的风都透着一股闷热,不似在胭脂谷的时候,一阵风吹起来的时候,竹子会沙沙地响,那风是畅意的凉爽。竹屋里不用冰块也要比这大殿上阴凉得多,屋子的四周已让自己用药材熏得一点蚊虫也没有,那地方干净异常,仿佛诺大的竹林只剩下自己和小白。
小白的身上总是冰凉冰凉的,抱着的时候有一种溢人心脾的舒服……可明是那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单纯洁净的人,却总是贪那男女之欢。
但他那耍赖的模样却又让人怎么也气不起来。那时明明是自己占尽了优势,现在想来好似次次都扭不过他,事事都依顺着他,该是因为每每被吃得死死的,自己才会被师父恼了那么多回。
师父……师父你到底被关在哪了?这皇宫都被逛了好几遍了,为何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呢?不知道君凛有没有再伤你。想来他也不会,他只是想困住自己,该是不会再折磨师父吧,只是那被铁链锁住的琵琶骨该有多疼啊……
小白知不知道,自己没回胭脂谷呢?若知道了,他会担心吗?……他对鱼落该是和当初对自己那般的好吧,他的责任心那样的重,又怎会委曲了自己结发的妻子呢?
小白……小白……怎么老是忘不了你呢?……怎么还是想起你呢?
不知走了多久,訾槿身后的小太监突然上前两步,单手挡住了訾槿的去路。
訾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四周,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怎么就走到了这偏僻的地方来了……若真是硬来,此时的自己怕不是他的对手。
那小太监注视着訾槿良久,吹灭了手中的宫灯,放下了食盒,慢慢地跪了下来。
訾槿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硬声道:“你有何事?”
那小太监对着訾槿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求姑娘救救我家主子吧!”
“你家主子?”
小太监抬起眼眸,已是满面的泪痕:“三殿下在辰国时便已受了重伤,被送回来后就被关进了废院,身上的伤一直都没好,陛下却不肯叫御医去看看,姑娘……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你不知道那废院的日子有多难熬,那些个奴才见主子破落了,便狗眼看人低。主子又是伤又是病,日日都吃不饱……姑娘!姑娘!……他们说你以前把主子当成亲弟弟一般,同主子一起长大,如今主子已成了这样,姑娘不能见死不救啊。”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我也有求过情,可君凛他……”
小太监摇头连连:“不会!不会!陛下当初本打算放过主子的,可是主子咬死了也不向陛下低头认错,陛下恼怒之下才将主子关进了废院。主子与姑娘一起长大,那时又对主子呵护有嘉,主子定会听姑娘的。姑娘只要想办法让主子给陛下认个错,奴才想陛下也绝不会再与主子计较的。”
訾槿叹息了一声:“我根本就见不到君赤,怎么劝他?我也想去看他,可那废院时时有人把守,戒备不是一般的森严。”
小太监望着訾槿半晌,咬着牙说道:“姑娘若信得过奴才,奴才可带姑娘进去。”
“你?……”
“求姑娘!求姑娘!救救主子吧!救救主子把!”小太监跪在原地,猛地磕起头来,那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訾槿心有不忍,连忙将那小太监扶了起来,侧目想了一下:“带路吧。”
小太监破泣为笑,用衣袖随便地擦了擦额头上鲜血,拎起放在地上食盒,无比恭敬地给訾槿引着路。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不知转了几个弯,两人绕到了一个矮墙的旁边。
那小太监让訾槿蹬着自己翻了过去,他自己也伶俐地爬了进去,然后绕了几步,走到了一大草丛边,手脚利落地拔开了那堆杂草。杂草后面是一个半人高的裂口,訾槿斜着身子正好能过,小太监将先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费力地擦了进来。
这个小屋子应该是个废弃的柴房,小太监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柴房的门,指指了小小院落侧对面的屋子:“主子就住在那屋子,奴才去门边守着去。”
訾槿拎着食盒,一步步地朝小房子走去,窗口处的小煤油灯发出极微弱的光,一个人影在摇摆的灯光下晃动着。
訾槿怔然地望着灯下的人,瘦了,以前那圆圆的娃娃脸如今被岁月削成了菱形,只是那尖尖的下巴却保留住了。那双眼显得更大了,却磨尽了往日的神采,内敛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人,终于感受到了异常,抬眸朝窗外望去,也怔在原地。他瞬间站起身来,疾步走出房门,怔怔地望着仍站在远处的人,喉头滑动,良久,低低地唤了一声:“槿……”
“君赤……”四目相对,泪水瞬时涌上了双眸。
君赤猛地奔到訾槿身边,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活着好……活着就好……”
靠在君赤异样消瘦的胸口,訾槿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悲伤,那时……那时他也是这般消瘦,这般地让人扔在冷宫。如今过了这些年了,兜兜转转却仍是呆在这,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君赤……怎能这样?……他怎能如此对你?……”
紧紧地拥住怀中的人良久,君赤缓缓地放开了怀中的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放才牵着她的手朝屋内引去,说道:“不是他……是我自己要住进来的。”
訾槿目光复杂地望着屋内的摆设,残破不堪的小床,褪去漆色的椅子和桌子,桌上还摆着吃剩的饭。那米饭微微发黄,想来该是剩下的锅底,碗里甚至连个青菜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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