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翟鸣的见面只有五分钟,潘以伦买了一包中华去探监。翟鸣在戒毒所里,容颜十分肮脏。他以前爱漂亮,此刻此间,完全漂亮不起来了。
翟鸣看到潘以伦,说:“给你找麻烦了。”
潘以伦给他点了烟,戒毒所的警探看他们一眼,也就随他们去了。
翟鸣说:“以后不会再麻烦了,听说他们一个个的都被拘留了。报应不爽这种话真是个大俗话,大真话。”
潘以伦说:“你要好好的。”
翟鸣瞅他笑:“你就瞧咱们不顺眼,可总也不说。你个小子!撇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以后就走阳关道了。兄弟被你踩着用一下,没啥!”
潘以伦把递给他的中华烟又收了回来:“我给你留着,每次一支。”
翟鸣问他:“是兄弟不?”
潘以伦只是微笑。
“小白脸,我当初就应该和你一样去娱乐圈混,窝在古北忒没出息。”
“你也知道,知道就好。”
警探进来叫“时间到了”,潘以伦就立起身,翟鸣说:“兄弟没卖硬货,这几年苦一苦,将来出去了要找你。”
潘以伦说:“好,没有问题。”
翟鸣朝他先竖一竖中指,再竖一竖大拇指。
潘以伦走出来,经纪人和公司的车正等在外面,他们走的很迅速,就是怕有人拍了去。
经济人在车上说:“今晚的决赛,为了吸引眼球,一定有评委问最近的事,记住,你的回答是‘报纸上报导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因此受到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因为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予机会。’记住了吗?”
潘以伦机械地点头。
经纪人要他复述一遍,他说的大致不差,经纪人很满意,右手拿出一份合约:“还是有广告商看中你在‘云腾’那边的表现的,这一次总决赛上,你拿不到冠军问题也不大,只要这个问题再抛回观众,让他们感动,这份合约依旧是你的。”
潘以伦要伸手拿过来看,经纪人顿一顿手,没有立刻给他,他说:“你妈换肾的首付款就有了,多好的机会,小潘,你要珍惜。不要再发生让大伙头疼的状况了。”
这天的杨筱光,坐在电视机前,看到的潘以伦,就是穿一身银灰色的简单的夹克,很像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他这么简单干净,朴素得似凡人。他站在很多人的中间,像汪洋里的孤岛。
她听到他在当众认错,说:“报纸上报导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因此受到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因为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予机会。”
这么漂亮的认错词,立刻就赢得了大众的掌声。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在她看来,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他说:“要从泥地爬起来,还要甩脱一身泥,很困难。”他说的似乎真的很困难,连主持人都动容了,女主持人擦拭眼角。
杨筱光难过地关上电视,她想,也许潘以伦都不会再跟她联系了,他们就此成为无言的结局。他们沟通的时间这么少,障碍又这样多。这是一件麻烦事。
林暖暖都在电话里豁翎子给她:“有时候合适不合适确实蛮讨厌的。对了,我结婚那天,亦寒他们中科院里的硕士博士来不少呢!”
方竹说:“我后天回来了,带了很多特产,你和莫北请我吃饭啊!”
都是好朋友,处处为她着想。
杨筱光表面上笑嘻嘻答应下来,过了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周末。
到了星期一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比赛的最终结果,不过决定去探望一下潘母。当然一切要低调,她就是想看一眼。
潘母住的病房外变得热闹了,大束大束的康乃馨一处一处堆放,很多人都想起这个苦难的又伟大的母亲。医院的清洁工根本来不及整理这些充满爱心的花束,倒是有小义工帮忙将掉落在地上的花瓣扫干净。
有个带头的,正指挥其他几个小女孩。
“把花放在门外就好,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不要给以伦哥哥带来不良影响。”
俨然小经纪人的模样。杨筱光认出了她是老李的女儿李春妮。
其他几个女孩都认真扫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有一个拿了一只玻璃瓶子给李春妮:“这里有一千个幸运星,麻烦你放在潘妈妈床头,她的病一定会好的。”
李春妮接过玻璃瓶,点点头。女孩很高兴,又说:“今天我到QQ群里号召大家再为潘妈妈折一千个千纸鹤。”
杨筱光想,真好,他是出头了,潘家的情况会得到改善。她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步,还是无法鼓起勇气。
李春妮看见她,叫:“杨姐姐。”
杨筱光不及回避,回头笑一笑。李春妮笑得很不自然,但还是走了过来。
“杨姐姐,以伦哥哥最近很忙,他拿了亚军呢!他要去泰国拍广告了,你知道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呢,被李春妮一说,很惊愕。潘以伦没有告诉她。她一惊愕,小女孩就知道自己说到了七寸之上,颇有些得意。
于是杨筱光对自己说,你要笑。她扯扯面皮,真的就笑了:“潘妈妈的病还好?”
李春妮的脸兴奋地涨个通红,说:“以伦哥哥拿了亚军,她很开心。”又加多一句,“我也很开心。”这么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杨筱光没有在意,她点点头,也很开心。他拿了奖,有了粉丝,懂得为他善后。其实还有一点伤心,怎么就一点一点在疏离?
她向女孩们道别,走出医院。
有女孩在后面问:“她是不是潘以伦的绯闻女友?”
“不是,那是记者乱写。”
“嗯,她太平凡了,我不相信。”
“我也相信是乱写。”
杨筱光有点儿恍惚,这些天真的太不着调。她与潘以伦失去联系,整个世界都似乎蒙沌了。
回头回到了公司,竟然还没有迟到,敲卡时,苏比问:“没睡好?”
杨筱光从包里拿了镜子照照,眼睛有点肿,于是说:“昨晚游戏打太晚了。”
怎么人的春风一过去,也就跟着萎靡了。恋爱也真是个势力的东西,你得意时锦上添花,失意时落井下石。
这就是她的恋爱,两个人的压力两个人承担,还是大到她左右为难,他也许也在左右为难。这么糟糕的恋爱,就怕最后通不了关。
杨筱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握拳,喃喃:“正太,加油。”
也如当初,她不断对他说的话。她为他加油,可此时不知两个人是不是加的了油。
或许城市艳遇,大多无疾而终,命定规律也该如此。是她没有学会该怎么样去爱,她觉得对不起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
他,会不会最终也是放弃了?
她看着手机,他的短信没有来,自从VCR播出以后,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的心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就此丧失勇气,连多问一句都会怕,怕答案为“否”,更怕答案为“是”之后,她的何去何从。因,比赛已终结,他们之间再无可拖延的屏障。
下午有媒体采访何之轩,问他是否已婚,他含笑说是。记者问他结婚几年,他说结婚好多年,以前太忙,最近准备办酒。这是怪异的回答,好在记者见惯各色怪异人等,能理解广告界人士的另类作风。
只是众同事大惊失色。送走记者,邓凯丝酸不啦叽说:“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何之轩淡淡笑:“太匆促了,准备好了就给大家发请帖。”
菲利普笑得很和善:“小何,你总是给人惊喜。”
有人说:“副总太太是不是您钱包里照片上的那位?”
马上有老油条要求观赏副总太太尊容,何之轩也不生气,就把钱包里的照片抽出来给他们看。菲利普拿过来看一看,眉头蹙了一蹙,马上放开,笑道:“哦,是方记者。”
老陈乐呵道:“原来一家门。”
杨筱光凑一凑热闹,但热闹始终是人家的,她还是很快远离人群了,离去之前,她想起了什么事,对何之轩说:“领导,你要买的音响,我知道一家小店里有,那间小店叫‘午后红茶’,不过他们肯不肯卖给你,我就不知道了。”
何之轩道了声谢,认真记下“午后红茶”老板的电话。
下班之前,杨筱光接到了方竹的电话,方竹问她:“我终于回来了,今晚聚会不?”
这是当然要聚的。杨筱光说:“感谢您把时间从领导那里分给了朋友。”
杨筱光说好,吸吸鼻子,莫名情绪先压下来。
这晚就是纯粹的好友聚会了,地点定在最近走红的“代官山”。这里处处是光亮的玻璃,照得里头人山人海,繁华人世间,个人立刻变渺小。
杨筱光是迟到大王,她到达时,方竹和林暖暖都等了半个小时。三个人都饿了,可是菜色并不理想,色拉太冷、牛肉丸太淡、猪扒饭太软、鸡翅最后没有上。
杨筱光直接抱怨:“啧啧,竟然还能这么火,一堆败絮在其中。”
林暖暖点了“黄山”,鲜黄的芒果冰沙垒成的山,方竹笑她:“你还吃甜品?不是一直在为婚礼节食?”
林暖暖说:“哪里忍得住?这是口腹之欲。”
杨筱光瞅瞅大幢的“黄山”看着就累,吃的更加无精打采。
方竹说:“你的状态没有调整到正常频道。”
杨筱光勉强挥舞银匙:“我在学习做个冰山美人。”
“你又何必呢?让自己这么辛苦。”方竹对住她叹气。
杨筱光埋头在“冰山”下,周围太嘈杂,她想装作听不清。有个成语叫作“一语中的”,杨筱光努力要在两位好事近的好友面前保持一向的喜庆气质,可是对着好友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忍不住酸了。
林暖暖递过来一张纸巾,让杨筱光捏成了一朵绢花,吸了泪,揉成团,像她自己湿润的心。
杨筱光说:“我从没这样过,真的,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方竹又要了一包餐巾纸,说:“别哭了,大庭广众之下,你知道自己多失礼。”
杨筱光又胡乱擦了脸:“你们也知道这里的东西有多难吃嘛!你们的老公怎么就不给你们多一点花用,咱们好去金钱豹或者喜多屋吃海胆啊!你们都有人养了,不能带我去高级点的地方啊!”
好吧!一出悲剧变喜剧。两个好友都没有忍住,林暖暖要捏她的脸,方竹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后来是好友们一致要先送她回家,在她的家门口,林暖暖说:“阿光,你是个痛快的人。”方竹说:“我想我之前不该和你说的多的,但是你真得放开一点,别把自己收太紧了,你不是为其他人活着。”
杨筱光心里充满感激,拼命点头,与好友道别。她在小区里静静走了几圈,心中爽净了些,才回到家里。
杨妈正在看娱乐新闻,她回来的当口,看见了电视里放到潘以伦的身影。杨妈来不及换台,见杨筱光迟疑又勉强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她也只好勉强说:“这孩子确实长得好。”
电视里的潘以伦正在泰国赶拍那则广告,记者去探班,问他是不是会压力很大。他说,就想快点拍完,可以早点回医院照顾妈妈。
杨妈再叹:“确实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是看了那期VCR了的。
杨筱光终是背着杨妈进了卫生间,用笑嘻嘻的声音道:“老妈我要吃水果。”
等杨筱光梳洗完毕,杨妈将削好的梨摆在客厅的饭桌上。杨筱光信手捞了两片丢进嘴里,甜汁流到心里。杨爸杨妈锁起了房门,在里头窃窃私语。
她不打搅父母隐私,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电脑。
最近她都不上公众论坛,就在小说网站乱晃,看一堆现代言情小说,感受一下让人七痨八伤的言情世界,把餐巾纸哭掉两大包,还无聊地搜索出作者的博客,匿名留言大叫“后妈无良,实在可恶”。
终于识得爱滋味
之后的半个月,杨筱光在公司里不停开会,大多属于庆功会。
“云腾”的销售网站上线后,业绩一片飘红,项目组里人人拿项目费拿到眉开眼笑。各同事的身份也略有变动,老陈荣任创意总监,何之轩转正成为“君远”总经理,企划一部的头头变相升为项目经理,梅丽如愿以偿做了“君远”下级影视制作公司的艺员管理部经理。
一切都挺好的。
何之轩最近不太忙,经常早退,大家能理解他新婚急着装修房子。
杨筱光问方竹:“你们领证了?”
彼时方竹已经复职,专心调入社会版,她回答她:“还没有,等房子装修好。”
杨筱光笑:“那我可以去你的新家了。”
方竹说:“可不是,这一天真不容易。”
可不是?真不容易。
当年的方竹和何之轩结婚多艰难?一个小亭子间才九个平方米,朋友们来吃个火锅都能拥挤成一团。时间是时代变迁的最佳良药。
最近朋友们常常伴着她逛街,林暖暖和方竹正向住家妇女靠拢,逛百货公司不是看男士用品就是看床上用品,看得杨筱光百无聊赖,只好用手机打俄罗斯方块。
有一次在按摩器柜台旁,三个人竟然遇见了菲利普。杨筱光诧异,向这位又失踪许久的老总打招呼。他正在挑选合适的按摩椅,看见了她们,客气地笑笑,说:“你们看看哪一部比较好用,以后我有时间长用。”
方竹也笑笑,大约是最近看多了这类家庭用品,倒还真说的出几分名堂,和菲利普简短交流了几句,推荐了几个牌子,菲利普笑:“我快要回香港了,恐怕吃不了你和何先生的喜酒了。”
方竹说:“没关系,我们给您寄喜糖。”
菲利普走后,杨筱光说:“领导把他们的关系处理得真漂亮。”
她和方竹相视而笑,何之轩处理得漂亮的又何止只有这一层关系。
方竹想要说什么,叫她一声“阿光”,后来想想,又不说了。
菲利普是过了两天才回了一趟公司,这一次穿着绅士又体面,一套意大利的手工西服,怎么看都是利落的。他先去他的旧办公室收拾他的物件。一只大纸箱子里装了陈年旧物,要一同和他退出这里。
然后又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向大家道别。每个人都客气又热络,仿佛十分难舍,但是待菲利普背影消失后,又迅速做回自己的事。
老陈整理了物品,准备搬进何之轩原来的办公室,何之轩则迁入菲利普办公室。一切就是如此简单,又恢复了平静。
杨筱光帮着老陈捧文件,老陈讲:“每个人都会跌倒,跌倒之后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爬起来。老菲走的委屈,赚的可不委屈,另立一座好山头。”
杨筱光一下融会贯通,把点点滴滴的讯息排列组合起来。
“老总开公司了?”
“算小何厚道,给他介绍了好生意,帮上头的董事会送走了他,公司省了一笔补偿金。”
“他为公司服务多年,何至于此。”
“时也势也。”老陈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姑娘,你的同情心真的别乱用。你以为你和潘以伦那点芝麻大的事是谁暗地里传给媒体?无巧不成书,他把稿子挂到何太太手里去。大家都说他为公司服务十几年,老东家易主要换将无可厚非,他临了做事不干净,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杨筱光冥想很久,才说:“每个人都有难处。”
老陈拍拍她的肩,看起来憨头憨脑的老实样子,已稳稳当当坐进了总监办公室了。
回家的路上,杨筱光觉得腿脚不够灵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