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澈的头霍然抬起,望向了黎明前的月宫最高处。
那里,神庙的灯火依旧辉煌,百年不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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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狂魔的复苏1
作者:沧 月
洁白的经幔上,溅着点点的血。
扶南和缥碧相互搀扶着,踉跄冲入了神殿,一边强忍着咽喉里翻涌的血气,一边合力将四门紧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向的门关闭后,整个神庙内室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完整金环。
三百年前听雪楼入侵,一度造成圣湖枯竭神庙坍塌,然而大难过去后、孤光祭司和明河教主联手恢复了月宫。他们重新召集子民在废墟上重建神殿,用自己的血混着八宝金粉书写成符咒,环绕着神庙一周。
从此后,每一任教主和祭司都会用全部的力量在神庙内书写下一道符咒,用自己的力量加强这一道结界,镇压着圣湖下的所有邪气。
四门闭上后,结界便已然启动,将所有邪魔阻拦在外。
两人筋疲力尽的跌倒在神像前,伤口中的血染红了那些洁白的座垫。月神像前烛光如海,千百盏长明灯闪烁不定,映照出高高在上的玉雕月神的绝美面容。
〃流光说,到了这里便安全了。〃扶南微微喘息,此刻才说的出话来,脸色惨白,〃魇魔完全苏醒了……阿澈完了。缥碧,阿澈完了!〃
缥碧却是沉默,手指微微颤抖:扶南果然是平安从那个魇魔手里逃出来了……可流光……流光呢?她不敢问。
她忽然低下头,将头埋在了双掌中,发出了一声啜泣。
扶南望向她,却不知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泣这个平静温和的女子,一向是如忍冬花一般内敛的,没有太大的喜怒起伏。此刻如此失态,定然是内心有惊涛骇浪翻涌。
月神高高在上,用悲悯的眼神俯视着这一对劫后余生、满身是血的年轻人。
扶南感慨万分地望着四周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过去了五年了吧?那一夜,他被迫参与了那场对师傅的伏击,将龙血之毒下到茶里后,又将他引导了此处。然后,天籁教主猝及不妨地发动了机关。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到月神像前,俯下身去,够到了神龛底下的机簧。
那是打开红莲幽狱的机关十年前,阿澈便是在这里被关入那个不见天日的水底;而五年前,那个天籁教主也是这样疯狂地冷笑着,恶狠狠地将昀息师傅推落到到那个黑洞洞的牢狱中。
五年了,在穷途末路下,他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流光呢?扶南?〃在恍惚中,他忽然听到了缥碧的问话。悚然一惊。
仿佛是再也忍不住,她从掌心中抬起了脸,平静地望着他,咬着嘴角出声询问,眼角的泪痕宛然,霍然站起了身:〃他……是不是死了?〃
〃你要干什么?〃扶南一惊,脱口。
〃我去找他……〃缥碧咬着牙,不顾身上多处的伤口里还在沁出血,低声自言自语。
第90节:狂魔的复苏2
作者:沧 月
多年来,她始终不知道他的心意。他们相互微笑,点头问好,徜徉在典籍的海洋里,相互答疑解惑,汲取着知识和智慧。他们一直保持着知交表面,彬彬有礼其实有谁知道,在少女时的某一日,在清晨的日光里看到书架另一边那张丰神俊秀的脸时,她的心也曾无声地急跳。
刚开始,她是真的因为喜爱阅读那些典籍才来到藏书阁的;然而到了后来,每一次去,却都是为了偷偷地看他。
都是为了他啊……每一次她徜翔在巨大的书架后,茫无目的地望着那些典籍,眼角的余光却时刻在留意着门口是否有他的身影。那些堪天舆地,那些操纵风雨,那些长生不死,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然而每一次见到他时,她却紧张得连笑容都僵硬,连那一句简单的问好,都需无限的勇气来艰难道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一直宁静淡漠,每次来只是沉迷于翻阅术法典籍,从不和她多言一句。她从小是一个安静内向的女子,也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他罢了。她以为这个人的灵魂,和自己是永无交集的。
一直到,他留下了一句话,决然赴死境而去。
〃你难道就从未替我考虑过么?你没想过我若答应了你,便会死么?〃
那句厉叱在她脑中回响,而流光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更是镌刻般地印入她记忆那样的激奋、不平和绝望,将多年掩饰的面具粉碎。说完后,他拂袖而去,径自赴死,再也不看她一眼。她来不及和他说一句分辩的话。
其实,要怎样和他说明自己的想法啊……在她心里,一直都觉得他是如此强悍,拥有了惊人的力量,似乎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就如那个孤傲如同天上月的昀息师傅一样。
正因为如此,在每次遇到选择的时候,她才会下意识地想,既然如此,就不妨让他多承受一些吧。她在心底里是如此地倚赖和信任着他,同时,也是爱着他的。
然而,这一次,他可能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既然他去了死境,那么,她又怎能苟且偷生!心里有某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悲哀排山倒海而来,缥碧走到了神庙的东门,伸手摘掉了门闩,推开写满了符咒的宫门。知道外面便是死亡,但她依然头也不回。
〃别出去!〃扶南厉叱,一个箭步冲过去,〃魇魔就在外头!〃
然而,已经迟了。缥碧的手推开了厚重的宫门,一只脚跨出了门槛。
但她的脚步凝滞在门口,眼神震惊而雪亮。
扶南的视线穿过了她的肩膀,望到了台阶下的人,一瞬间也是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刻侧身上前,将缥碧拉到了身边。
〃阿……阿澈?〃他直视着门外台阶上那个雪白的影子,喃喃。
想退回去关上神庙的门已然是来不及了,一开门,那个白衣的鬼魅般的影子就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沾满鲜血的白骨之剑,睁着明亮的双眸怔怔望着他们。那样的眼神,清澈而无辜,宛如初生的婴儿。
片刻之前,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迷惑,在伸手去拉她的时候,被她一剑刺中!
〃小心!〃扶南想将缥碧拉走,然而她却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死。
血从神澈的剑尖一滴滴落下,那一身白衣也染遍了血。
那、那上面,除了自己和扶南的、是否也有流光的血?阿澈既然能平安地冲到这里,那么流光必然是……!
〃流光呢?〃那一刹那,她竟然忘了害怕,脱口问那个魔物附身的女孩。
〃他死了……〃神澈站在神庙台阶的尽端,拖着长剑,喃喃回答,眼神空洞而悲哀,垂头望着地面,忽然哭起来,〃他在自己血里下了龙血之毒,引魇魔来汲取他的灵力他是以身做饵故意送死的……他把魇魔暂时关回去了!〃
〃死了?〃缥碧一个踉跄,攀着神庙的门缓缓坐倒,喃喃,〃他、他死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荒凉如死,枯竭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撑,眼前一切仿佛都黑下来了。
〃扶南哥哥,我把流光杀了!〃带着哭腔,神澈在黎明的夜色里张开了满是血迹的手,似乎在寻求他的帮助,〃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第91节:狂魔的复苏3
作者:沧 月
〃缥碧,小心!〃看到她伸手,扶南大惊,立刻俯下身用尽全力拉起了昏倒在门槛上的缥碧,急退,手中的却邪剑划出一个弧,护住前方,〃妖孽!别过来!〃
〃扶南哥哥!〃神澈一怔,忽地说不出话来。
是的……是的。他也已经不再相信她了。在白骨之剑洞穿他身体的时候,魇魔在狂笑,用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斩杀着。那一瞬间,他便以为她彻底的死去了。
她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想寻求最后的安慰和帮助。然而,这个世上唯一还爱着她的人、也以为她已然死去。
她已被所有人遗弃。她还真的活着么?
神澈讷讷地站在那里,保持着张开手的姿式,仰头望着里面巨大的玉雕神像和如海的烛光那是多么光明美丽的境界……她幼年时成长的地方。
而如今,站在这里的她,双手沾满了所爱之人的血,已然不能踏进半步。
扶南将缥碧扶到神像下,抬起头,眼里有绝决的亮光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一搏了!
然而,抬起头,就看到了门外黑暗中那个站着的白衣少女。
穹门宛如一个精美的画框,漆黑的底色上是少女白色的剪影,美丽如一口气就能吹散的幽灵。神澈的眼神宛如婴儿,怔怔地张开双手,抬头望着神庙里的月神像,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扶南心里一凛,随即强自压下了那种动摇。
再也不能被这个魔物骗了!
这样装出来的无辜和纯洁底下,却是握着滴血的白骨利剑,随时准备洞穿别人的咽喉。
〃扶南哥哥……我是阿澈啊!我不是魇魔……不是魇魔……你相信我!〃她的视线从月神悲悯的眼神上移开,喃喃地反复说着,望着神庙里浑身浴血的两个人,却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取信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某种绝望在心中火一样燃烧,她忽然扔掉了剑,不管不顾地朝着他奔过去,哭着张开手:〃扶南哥哥!我是阿澈啊……你不相信我了么?〃
〃别过来!〃她一动,扶南随即厉叱,挥剑想将她格开。
神澈没有丝毫闪避,任凭却邪剑切开她的身体。
〃阿澈!〃在感觉剑切入的瞬间,扶南下意识地脱口惊呼,抬起眼,看到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忽然间,他心里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不顾一切地呼啸出声来。
那是阿澈!那一定是阿澈!
那一瞬间,痛悔吞噬了他的心是他亲手将阿澈杀了么?
〃因为龙血之毒,魇魔暂时没办法操纵我了……〃却邪剑贯穿了她的身体,但在那一刻、她终于近到了他身侧不到两尺的地方,孩子似地茫然道,〃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它还会再醒来的!到那个时候……怎么办啊……〃
扶南怔怔望着那双明亮却空洞的眼睛,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颤声问:〃阿澈……阿澈!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醒了?〃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却邪剑,身子也有意无意地挡在她和缥碧之间。
〃扶南哥哥……我知道你再也不肯相信我了。〃神澈退了一步,让那把剑离开了胸膛,丝毫不觉疼痛地对他伸出手来,喃喃:〃那么,你杀掉我吧……我杀不了我自己……我是来找你杀我的……〃
在她退开的一瞬间,扶南诧异地看到她胸口那个致命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
这是魇魔!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闪过心头,来不及多想,趁着她退开一步、正好踩在那个位置,扶南闪电般地俯下身去,掰开了神龛下的那个机簧!
〃喀嚓〃一声响,神庙的地面瞬间移开了,仿佛有黑洞洞的巨口猛然张开。
神澈一惊,脚尖下意识地在地面上点了一点,仿佛身体里有什么苏醒了,在催促她本能地跃出这个陷阱然而,她只跃起了一半,旋即控制住了身体。不,她不能逃!只有把自己永远、永远的关起来,才能不伤害到更多人。
半空中,她强迫自己没有再去挣扎,任凭背后那个婴儿的脸扭曲如恶魔,只让自己如纸片一样轻飘飘地落入打开的水底。
〃扶南哥哥扶南哥哥!〃她仰面跌下,却尖利地呼喊,对着他伸出手来,眼里有某种孤独和恐惧那一瞬间,她是知道结果的。她知道这一坠落后,又将面临着怎样漫长而孤寂的岁月。
扶南望着她跌落,那一瞬间心里有巨大的洪流呼啸而过,悲喜莫辨。在那一袭白衣掠过身侧时,忽然间有一只冰冷的小手伸过来,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神澈望向他,电光火石中,那眼神是如此的绝望而依赖。
〃扶南哥哥……〃那一瞬间,他听到她用细细的声音轻声说,〃我害怕。〃
坠落的刹那,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只为心里难以抑止的恐惧。那一瞬间,天性里的软弱再度铺天盖地而来,他用同样绝望的眼神望着那个坠落的女孩,却没有推开那只冰冷的小手。这一刹,他忘记了别的,只记得自己终究不能扔下她一个人她自小是那样的怕黑,怕寂寞,又怎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面对那永无止境的黑夜?
〃不要怕。〃他情不自禁的低声说,握紧了她冰冷的手。
这一次,他握得那样紧那样坚定,仿佛要弥补多年来几次三番的优柔懦弱造成的种种遗憾神澈不再挣扎,唇边浮起一丝满足的微笑,就这样紧紧拉着他,一起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坠落。
红莲幽狱转瞬关闭,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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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尾声
作者:沧 月
沿着石壁,从这边走到那边,一共是三十七步。
如果不贴边走,从这个角落到对面的斜角,则是四十五步。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侧头望了望,那个白衣的男子坐在角落里,同时对着她温和的笑。于是她的心又安定下来,百无聊赖的开始在黑暗中进行着丈量因为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实在是没有别的消遣。
每日里,她只能仰头望着上方幽蓝色的水面,看着那些死灵如同巨大的鱼类游弋着,张牙咧嘴呼啸而过。到了夜晚,她就像当年的沉婴一样穿越牢壁,去水底采摘那些长在极阴处的灵芝。
如今,她知道了:在密室的外面,是一座水下的墓地。
无数白石铺陈在水底,白石基座上,是一具具桫椤木的灵柩。
每一具加持了符咒的灵柩里静静地长眠着的,都是一位拜月教祭司。恶灵不敢接近这块圣地,那里的水安静得如同凝固,无数洁白的七叶明芝在棺木间偷偷地伸展着枝叶,光线轻柔地投射下来,穿过棺木上镶嵌得水晶,映照在灵柩里长眠的脸上。
那些脸,都保持着生前天神般的俊美,那种俯仰天地的气质长久的凝固在轻阖的眉眼间。每个人的表情一无例外地都是安宁而静默的,仿佛在光阴的深处安眠。那么多接近于〃神〃的人啊,如今都这样静默地长眠在幽蓝色的水底了了……
她留恋于这座水下圣墓,每日里出来采摘灵芝之余,徜翔在墓地中,俯视着一具具灵柩里的脸,对每一位祭司的生平都有着无限的遐想。
日子,就无声无息地这样一日日滑过。
身体时时烦躁不安是那个受了重创的邪魔,还在不甘心的蠢蠢欲动。
魇魔是永生而强大的,人心里的阴暗面也是永存的。魔生于人的心内,无可阻挡。
但是,魇魔却低估了人类的牺牲和自制精神即使无法阻拦它的寄生和存在,但是,一代又一代的人却前赴后继地用生命和鲜血阻拦着它的肆虐,宁可死亡,宁可自闭于地底,也要用一生的孤寂和隔绝、来换取对它的暂时封印!如流光和扶南,又如沉婴和她。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昀息大人以前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而如今,在这荒芜的彼岸,她如一朵花般在黑暗里默默成长,默默开放,又默默老去虽然这一切只有身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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