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烈米的神情十分怪异,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快,他立时尖叫了起来:“等一等!”
汉烈米博士是权威,黄绢倒还懂得尊重权威,所以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可是那些考古学家,还是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
黄绢感到忍无可忍了,她提高了声音:“你们在这里慢慢研究吧,我去向全世界宣布这个发现。”
汉烈米的视线,仍然盯在那块泥版上,他挥着手:“我劝你别去宣布,因为这里,有一件十分不可解释的事发生过。我们只有发现,而无法解释,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黄绢吸了一口气:“什么不可解释的事?是因为没有石棺?你不是说有人进来过么,石棺早已被人盗走了,也不是什么奇事!”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本没有石棺!”
黄绢不明白,她冷笑:“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就这样躺在石台上?整个陵堂就是他的石棺?”
汉烈米慢慢直起身子来,神情疑惑之极,一手指着泥版,道:“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不是躺在一具石棺之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之上的!”
黄绢怔了一怔。她虽然不是考古方面的专家,但总是一个常识十分丰富的人,人死了之后,在他的陵墓之中,不是躺在棺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寻常到了极点了。
黄绢当时“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什么椅子?是他的皇帝宝座?他死了,还不肯放弃,一直要坐在宝座上?”
黄绢是带着嘲笑而这样说的,但是汉烈米的神情,却相当严肃:“这张椅子,有一个专门名词,是由三个字组成的。可是,我们不认得那三个字,而这三个字,是来形容那张椅子的!”
黄绢更不耐烦起来:“什么椅子?我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椅子!”
汉烈米双手挥动着,神情疑惑,看来他的思绪,正处于一种十分混乱的情况之中。黄绢再向其它的考古学家看去,看到他们个个都有同样的神情。
黄绢摊着手:“好了,这块泥版上的那些小字,究竟说些甚么?”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一起向汉烈米望去,在等待他的决定。
黄绢在那一剎间,不可遏止地表现了她的恼怒:“博士,你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之间的合同吧?有任何发现,学术上的成就是你的,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阿拉伯世界的,而且,你要负责作详细的解释!”
汉烈米的声音听来有点疲倦,他望着黄绢,神情更迷惘:“这块泥版上,记载着有一张椅子。这张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可是,亚述帝国君主的权力,是自这张椅子而来的。”
黄绢怔了一怔:“这算是什么?一个神话,还是一个民间传说?”
汉烈米摇头:“不,这是一份正式的记载。这种记载,是用来记录帝国的最高秘密的,通常,只有君主和君主的继承人,可以参与这种高度的机密。而刻录这种秘密的人,事后一定会被君主赐死,以免秘密外泄!”
黄绢听汉烈米讲得这样郑重,心中也不禁怵然而惊。在那种时代,君主有着无限的权威,要处死一个人的话,真是容易极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来──在建筑辉煌的王宫,某一间秘室之中,君主在口述着,由一个记录者,利用了当时的刻写工具,在泥版上迅速地把一切记录下来。
然后,两个身材魁伟的卫士进来,架着那记录者出去。不久,记录者的头颅,就被放在一只金光璨然的盘子之中,奉上来给君主检验。于是,记录在泥版上的秘密,就只有君主一个人知道了!
这是十分恐怖诡秘的场景,令黄绢感到很不舒服,她挥着手:“那么,椅子上哪儿去了?等一等,你刚才提到说,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是什么意思?”
汉烈米的神情苦涩:“上面记载着,那张灵异的椅子,是天神从天庭带下来,专赐给人间的君主的。人间的君主,有了这张椅子,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大帝国,他可以有统治一个大帝国的权力。这个帝国,可以随他的心意扩大,到完全满足这个君主的要求为止!”
黄绢呆了半晌,一时之间,她的思绪也开始混乱了起来。几乎历史上的任何君主,都野心勃勃,希望自己统治的版图,可以作无限制的扩大。
就算有一个君主,已可以统治整个地球了,可以保证,他一定还想把统治权力,扩展到别的星球去!
如果真有一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灵异的椅子,可以使君主达成这种愿望的,那么,这张椅子,对于任何君主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无价之宝!
黄绢一想到这里,心头不由自主,怦怦乱跳了起来。她立时想到卡尔斯将军,如果卡尔斯将军,得到了那张灵异的椅子……
她整个人,在那一剎间,沉浸在一种狂热的幻想之中,甚至不由自主,双颊发起热来。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她立时镇定了下来:“别理会古代的传说了!”
汉烈米却坚持着:“我必须把这里记录的一切,全译读给你听!”
黄绢也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示意汉烈米继续说下去。
汉烈米又道:“记录说,沙尔贡二世有了这张灵异的椅子,所以他的权力范围,扩张到了顶峰──我想,那是指当时一个君主的知识程度,所能达到的顶峰。沙尔贡二世在当时,不可能知道整个世界有多大,不然,他会成为全世界的统治者。”
黄绢笑了一下。汉烈米对于那泥版上的记录,似乎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但是,她却有所保留,她道:“先别发表你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而在沙尔贡二世临死之际,他觉得自己的野心还没有完成,所以他坚持要用那张灵异的椅子,来替代石棺。他要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好使他的权力继续下去!”
黄绢摇头:“人已经死了,权力如何持续下去呢?”
汉烈米道:“那我不知道了。或许,在一个灵异的世界之中,他的权力可以得到继续,或许,权力可以通过他的承继人继续下去!”
这时候,有一个考古学家,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照我看,他的目的,是要那张灵异的椅子,和他一起淹没在地底──他不要人类历史上,再出现一个像他一样伟大的君主!”
汉烈米点头:“有这个可能──”
黄绢打断了他的话头:“先别讨论这些了,那张椅子呢,在什么地方?”
汉烈米指着那个石台:“当然,那张来自天庭的灵椅,是应该在这个石台之上的。而沙尔贡二世,就穿著了他的黄金战袍,坐在那张椅子上!”
黄绢道:“可是──”
汉烈米权威地挥了一下手,不让黄绢插口:“可是,我相信,在他落葬之后不久──当时,那个大石广场还是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不像我们发现的时候,上面堆满了浮土。就在那时候,有人偷进了他的陵墓,盗走了那张椅子,所以,椅子就不在这里了!”
黄绢闷哼一声:“这是你的推测?”
汉烈米道:“我的根据是十分明显的。石门有被硬撬过的痕迹,这个人的骸骨出现在陵墓之中,他一定是盗墓人之一,被同伴杀死在这里的,而君主的遗骸,就跌落在石台之下──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发生在落葬之后半年之内的事。因为骸骨在地上是完整的,证明他被从椅上拉下来时,尸体甚至还没有开始腐烂。当然,最明显的证据是椅子不见了!”
黄绢用心听着,思潮起伏:“那么,这张椅子又到哪里去了呢?”
汉烈米苦笑:“那又有谁知道?这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以前的事!”
黄绢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十分模糊的念头。当她才有这个念头之际,根本是不完全的,可是念头却迅速形成。她想到:要是能找到这椅子,而这张椅子又真的能使君主能随心所欲地扩展他的统治势力的话,那么,卡尔斯将军如今的野心──要统治阿拉伯世界,简直不算是什么了!
她先作了一个手势,还未曾开口,汉烈米又已道:“这里的一切一切,实在太神秘了,有太多令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的话正合黄绢的心意,她忙高举双手:“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或者说,那是我的决定。这里的一切,我们绝不向外界作任何宣布,所有的人,都要宣誓保守秘密──”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种声音道:“如果泄露了秘密,将会受到严厉的制裁,我以真神的名义起誓,制裁一定会执行。”
剎那之间,包括汉烈米在内,所有的人都怔呆着。他们自然知道,黄绢所代表的是一股什么力量──虽然考古学家来自世界各国,卡尔斯将军的权力,还没有扩张到这一地步。但是,受卡尔斯将军控制、培植的全世界范围内的恐怖组织,魔爪却可以触到世界上任何角落!
黄绢这时,说得那么认真,谁都可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沉默中,汉烈米首先表现了他学者应有的倔强:“黄将军,我个人,不受威胁!”
黄绢早料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她立时从容地道:“博士,我不是威胁,而是为了学术上的理由。这个历史上的大神秘,是我们发现的,若是在研究还未曾有结果之前,就把点滴的情形泄露出去,对各位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这一番话,倒立时取得了汉烈米的同意。其余各考古学家,也先后点了头。
黄绢大声道:“从现在起,除了已进入过这里的人之外,入口处将由军队封锁,不会再有任何人进来。我们所要集中力量研究的,是那张椅子在被人盗走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
黄绢的这个“研究课题”一提出来,不禁令得人人皱眉。盗墓,照汉烈米的估计,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沙尔贡二世在世的年份,是有史可稽的,他逝世的那年,是公元前七○五年。
要追查一宗两千多年前的盗墓案中,一件赃物的下落,这不是太渺茫了么?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
黄绢看出了各人面有难色:“各位,尽我们的力量吧!”她指着那具骸骨:“至少有一个盗墓者死在这里,可以在他身上找线索!”
汉烈米苦笑:“黄将军,你的要求,我相信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黄绢坚持着:“博士,你还没有开始做,怎么知道做不到?不论你需要什么样的资助,都没有问题。我看单是这个陵堂,就不知道有多少可供研究之处,建立这陵堂的资料,也有待发掘。是什么人知道了沙尔贡二世权力的来源,而到这里来盗墓的……不知有多少问题等待发掘!”
汉烈米叹了一口气,他不能不承认黄绢的话大有道理:“好,我们一定尽力。”
黄绢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她一回到地面,立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调动最忠于卡尔斯将军的近卫队两个营,将近一千名装备精良、素经训练的官兵,来守卫这个广场。
而且,她还采取了一个相当卑鄙的措施。不过这个措施,只有卡尔斯将军、她和参与其事的特务人员才知道,汉烈米和曾经进入陵墓的考古学家,全被瞒在鼓里。这个措施是,黄绢派了大量有经验的特务,在暗中监视着汉烈米等考古学家,唯恐他们把秘密泄露出去。
于是整个研究工作,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形之下进行的。参与工作的考古学家,其实都是遵守着诺言,并未泄露有关这座陵墓的任何消息。
研究工作是从多方面、极广泛地展开的,其中有的过程,相当沉闷,只是简略地叙述一下就算了。
例如把两具骸骨,经过碳十四放射试验之后,都确定了年份,正是记载中,沙尔贡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那把匕首的来历,也经过了详细的考证,证明只有当时君主的近身侍卫才佩戴,而且是君主亲自赏赐的。佩有这匕首的人,有特殊的权力,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杀死他认为会对君主不利的人,这是武士的一种高度的荣耀和权力的象征。
这是一个相当重大的线索。沙尔贡二世在位的时候,得到这种荣耀的武士,不是很多,在记录之中,几乎都有案可稽。
于是,专家又在楔形文字的记载中去找。在花了一个月的枯燥的翻查之后,从那柄匕首的柄上,宝石排列的图案,找出了这柄匕首拥有者的姓氏,那是属于一个叫德亚的武士所有。德亚武士,是当时最得君主信任的人,他的职位,可能是近卫武士的首脑。
这个发现,是相当令人兴奋的。当发现的报告,呈到了黄绢那里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德亚武士,他的地位相当于中国在君主时代,大内高手的首领。那是长期和帝王接近的一个职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所拥有的,应该是随身佩戴的匕首,怎么会在一个衣着上看来地位十分卑微的人的胸间,而这个人,又怎么会死在帝王的陵墓之中?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立时和汉烈米商量这个问题。汉烈米摇着头:“我不知道,黄将军,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不是一个幻想小说作家。”
黄绢表示了她的不满:“博士,考古学家,有时也需要推理头脑来辅助的!”
汉烈米回答:“是,但是推理,也必须多少有事实来作支持,不能凭空臆测的!”
黄绢心中暗骂了一声“书呆子”。但是由于有太多的地方,要依靠汉烈米的专业知识,所以她忍下了怒意:“我作一个假设,请你判断一下,是不是可以成立。”
汉烈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黄绢一想到自己的假设,神情却十分兴奋:“我的假设是,当时,君主把一件秘密,叫记录者刻写在泥版上,所以,我们才有了那块刻满了小字的泥版,对不对?”
汉烈米点头:“是,这是记录高度机密的传统方式。”
黄绢神情更兴奋:“你说过,为了怕记录师泄露这个最高机密,他在事后,必然会被处死?”
“是,有很多这样的记载。”
黄绢吸了一口气:“君主是不是有可能,派德亚武士,去执行杀死记录师的任务?”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有可能,这种任务,通常都是由君主最信任的人去执行的。嗯……黄将军,你想说明什么?你认为在陵墓中的另一具骸骨,就是德亚武士?”
黄绢大摇其头:“当然不是,那具骸骨,是死在德亚武士的匕首之下的。德亚武士杀了这个人,这个人,据我的推断,就是那个记录师!”
汉烈米怔了一怔:“不会吧,德亚武士如果奉命去杀记录师,应该是当时就发生的事,不会延迟到在君主死了之后!”
黄绢笑了起来:“博士,你的头脑太直接了,不会转弯。”
汉烈米望着黄绢,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黄绢作了一下手势,以加强语气:“这是我的假设:德亚奉命去杀记录师,记录师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就向德亚武士,泄露了有关这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椅子的秘密。”
汉烈米咽了一口口水,盯着黄绢,黄绢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异样,在未曾说什么之前,先叫了一声:“等一等!”
然后,他侧着头,想了片刻,才又道:“这位德亚武士后来到了何处,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