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琢之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背过身去,身体在被单下轻轻颤抖,叹口气走出去。
方琢之把李姐叫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李姐说:“小姐回来后说有事要做,叫我们谁都不要打扰,然后就进了书房。后来我们听见书房中传来好大一声响动,敲门又没有人应,进去看发现小姐倒在地上。”
书房?方琢之皱皱眉头走进书房,里面和平时一样,连一张纸片都没有多出来。他叫过李姐:“书房你们有没有动过?”
“没有。”
“小姐昏倒时旁边有没有什么东西?比如书,信之类的。”
李姐想了想道:“没有。”
方琢之在书房中走来走去,打开电脑没发现什么异样,把抽屉也一一拉开,没有发现什么,只好离开。他走到活动室,暮远和青冥正坐在地上玩耍,见他进去,青冥跑过来钻进他怀中:“爸爸,抱抱。”方琢之坐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青冥小声问道:“妈妈是不是病了?”
方琢之笑道:“没有。妈妈只是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爸爸骗人,”青冥皱起眉头:“我都看见了,妈妈一动不动的。”
方琢之哑口无言。暮远突然说:“爸爸没骗你,妈妈是睡着了,你睡着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青冥鼓鼓嘴不说话,方琢之看着暮远酷似夏采薇的脸,叹口气,招招手叫他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远儿,好好照顾妹妹。”暮远很高兴,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因为爸爸很少这样抱他,爸爸说他是男子汉,不要像妹妹一样。方琢之看着儿子的眼睛叹息,真是跟小薇一模一样,连眼中的神采都那么像。
内莫希斯
那天过后,夏采薇对发生过的事绝口不提,方琢之问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也一笔带过。思考徘徊了一段时间后,夏采薇约秦逸见面,并让他不要告诉方琢之。
秦逸见到她后打趣道:“琢之要知道我这样偷偷来见你回去肯定要找我算账。”他瞥见夏采薇神情不对,正色道:“怎么了,你和琢之之间发生什么事了?难怪他这两天也不对劲。”
“不是,”夏采薇摇头:“不是我和他的事。他这两天不对劲吗?”
秦逸皱眉:“表面上看不出来,不过我对他太了解。如果不是你的事,那会是什么?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儿?”
夏采薇看着他幽幽道:“秦逸,七年了。”
秦逸一愣,随即笑道:“是啊,你都回来七年了。”
“秦逸,你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我?”夏采薇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秦逸温和地笑:“采薇,你要问什么?公司里重要的事情很多,但是你都不感兴趣。”
夏采薇见他这样,苦笑一下,叹息道:“他在哪里?”
秦逸笑道:“在公司。”
夏采薇盯着他的眼睛,声音颤抖着:“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秦逸,他在哪儿,你们有没有把他带回来?”
秦逸垂下头,半晌低声道:“带回来了。”
“什么地方?”
“采薇,我不认为你现在……”
夏采薇打断他,恨恨道:“秦逸,我应该感激你们对我做的吗?”
秦逸抬起头,叹息:“我陪你去。”
“不用,我想一个人。”
秦逸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交给她:“采薇,你不要冲动。就算不想着琢之,也要想想暮远和青冥。”
夏采薇忽然想起:“那个孩子呢?我没有留住它对不对?”
秦逸黯然摇头:“对不起。”
夏采薇凄惨地一笑,接过纸条,看了看:“不要告诉方琢之。”
夏采薇开着车来到墓园,在外面徘徊了很久不敢进去。她心里单纯地想逃避,逃避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害怕看见那个冰冷的墓碑,但是不去看它就不会存在了吗?不去想那件事就没有发生过吗?终于,她咬咬牙走进去,找到了那个地方。可以看出这里经常有人打理,很整洁,周围种着一圈白色的雏菊。
夏采薇跪在地上,轻抚着墓碑,就像她每次抚摸周远一样。墓碑上刻着“周远之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他的照片。她亲吻着墓碑,冰凉的,就像那天他的唇。良久,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叹息道:“周远,你回来了吗?”
被封存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忘,所有的事情清晰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夏采薇脑中一遍遍地回放着从前的点点滴滴,所有的幸福和最后的痛苦。每一次的回忆都让她更痛苦,可是她仍然想着,思念着,她想让这样的痛苦来惩罚自己,惩罚那无法实现的诺言。
夏采薇喃喃道:“对不起,周远,我现在没有办法去陪你。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可是我不愿意原谅自己。周远,我让你孤单了一个七年,又一个七年,现在还要让你继续等下去。我答应你要让你高高兴兴地过每一天,可是我没有做到。”她抱着墓碑喃喃自语,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抱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走近:“采薇,回去吧,天晚了。”
夏采薇抬起头:“秦逸,是你。我有话要问你。”
秦逸示意她随便问。
“是不是宋凯文送我去的医院?
秦逸略挑挑眉:“应该是的。”
“那天他在那里做什么?”
“这个,”秦逸迟疑道:“我不大清楚。”
夏采薇苦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像车祸现场,可是只有一辆车……秦逸,我想做一件事,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秦逸忙道:“我不赞成,太危险。”
“你有两个选择,帮我或是不帮。如果你不帮我,难度将会大很多。”
秦逸语重心长地说:“我不赞成你复仇,仇恨不是一种好的情绪。而且,你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何苦要赔上自己的幸福。”
夏采薇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而我的痛苦依然存在。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的痛苦只会更深。今后的日子,这个念头将像毒蛇一样时刻折磨着我。”她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最爱的人死在自己怀中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我现在都能感觉到当时的绝望,我……”她语音哽咽,没有办法继续。好一会儿才道:“而这些都是那个人带给我的。我只是希望这样做能稍稍减轻这种痛苦,不然我没有办法支撑下去。”
秦逸转过眼,不忍心看她:“对不起,采薇,我知道你很苦。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但是,你该为两个孩子考虑一下,他们还那么小。”
“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的。在这世上有我爱的人,我会珍惜生命的。秦逸,相信我。”她接着道:“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秦逸道:“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危险总是存在的。”
“对,所以我们更要计划好。”
“美国那边不是没想过捉他,只是他的行踪总是很隐秘,人又狡猾。他们没有确切情报,所以从来没有成功过。”
夏采薇道:“我把他引出来。”
秦逸道:“他这几年都没有来找过你,也许已经对你失去了兴趣。还是……他偷偷来找过你?”
夏采薇但笑不语。
“采薇,”秦逸责备她:“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瞒着我们。”
“他来的次数不多,每次也只是见个面就匆匆走掉。秦逸,我们让上天来决定好不好,如果他来找我,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如果没有,我就忘掉这件事。”
“好吧。”秦逸叹气。
夏采薇想了想:“别告诉方琢之。”
秦逸皱眉:“不一定瞒得过他。”
“看你的了。”
方琢之找到秦逸:“她想起来了,对不对?”
秦逸以手支额,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琢之缓缓将视线转向远处:“我天天和她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虽然她极力掩饰,又怎么瞒得过我。只是她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装作不知道。”
方琢之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自从那天后,她就时常在梦中哭醒,而她也一再推脱与他的亲热,甚至亲吻都是敷衍了事。方琢之不敢问,也一直装作没有在意她的反常。她愿意这样瞒着他心里必定是有他的,他怕他一问就关不住那个闸门。
秦逸安慰道:“你别太在意,她不想让你知道就是怕你会多心。琢之,周远只是过去,她的现在和未来是属于你的。”
方琢之苦笑:“那又怎样,她还是忘不了他。”
“你们共同拥有的东西太多,你已经是她的一部分了。”
方琢之摇头不语,沉默了半晌道:“她以前给我念过一段《红楼梦》,有一句话‘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以前我并不很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她现在对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在她心里,永远只有周远。”
“不会的,琢之,采薇这几年对你的感情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那是她忘了周远,我才能在她心中占一席之地。现在她想起了他,心里也就没有我了。周远活着的时候我就争不过他,没想到他死后,我还是争不过。”
“不会的,琢之,相信我。她现在只是刚刚捡起回忆,所有的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而周远的去世对她来说也只是在不久前。这么长的时间并没能减少痛苦,现在它突然来到,她……”秦逸说不下去,叹息道:“琢之,采薇她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即使是我们处在她的位置上,也一样会这么痛苦。等过了这段时间,她会渐渐好起来的。现在不是七年前,她在这世上有牵挂的人,你,还有你们的孩子。”
方琢之沉默半晌,突然问:“你们在计划什么?”
秦逸一愕,苦笑道:“你还是知道了。她要报复宋凯文。”秦逸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计划。
“不行,”方琢之猛地站起来:“我怎么可能把她送到那条毒蛇的身边。秦逸,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秦逸叹气:“我怎么会愿意。只是,对不起,琢之,我阻止不了她。她说无论我帮不帮她,她都要去做。”
“她现在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还有远儿青儿怎么办。为了一个死去的周远,她就什么都不顾了吗。不行,我不会同意。”
“琢之,我又何尝没有对她说这些。”秦逸叹气:“她说这世上有她最爱的人,她会珍惜生命的。”
方琢之眉头紧锁:“她真这样说,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她说如果不这样做,以后的日子将过得不再安宁。”秦逸安慰他道:“她向我保证过如果有危险就不再这么做。”
“那就告诉她很危险。”
“琢之,她心里明白,在这个计划里她只是把他引出来,不会有多少危险。”
“万一他狗急跳墙怎么办。”方琢之恨恨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固执,为什么不能让我省心些?”
夏采薇走进书房,见方琢之拿着一份东西看,目光呆滞,显然心思不在那上面。她笑问:“想什么呢?”
方琢之回过神来,笑道:“没想什么。”他招手叫她上前,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小薇,你高兴吗?”
“高兴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方琢之低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苦涩:“我只是希望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夏采薇环着他的脖颈叹息:“桌子。”
方琢之贴在她胸前,感受着她此刻的温柔,他多想就这样到永远。
良久,夏采薇道:“我要去一趟欧洲。”
方琢之微微一震,随即平静地问:“去做什么?”
“去那边的几个学校做点事情,然后再四处转转。”
“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
“要去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说不准。我尽量早点回来。”
他抬起头看着她:“我陪你去吧。”
夏采薇摇头:“你也去了,孩子怎么办。”
“我们一起去。”
她继续摇头:“这次就算了吧,等他们大点再去好吗?”
方琢之紧紧搂住她:“小薇,不要去好不好。”
夏采薇略有些迟疑,随即掩饰地嘲笑道:“方琢之,你今天怎么了,婆婆妈妈的。你忙你的吧,我陪孩子们玩会儿。”她笑着起身。
方琢之拉住她,夏采薇回头询问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印到心里:“小薇,我爱你。”夏采薇眼神复杂,突然扑到他怀中热烈地亲吻他。好一会儿,她将额头顶着他的,喃喃道:“桌子,桌子。”她咬咬下唇:“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说完走出去。
方琢之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片迷茫,她会回来的,对吗?
你的代价
到美国后,夏采薇给宋凯文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在佐治亚的斯普林格,打算徒步行走阿巴拉契亚山脉。宋凯文让她在那儿等着他,她说只等他一天。
夏采薇没有对秦逸说实话,她说让上天来做决定,看宋凯文是否会来找她。其实宋凯文给过她一个号码,告诉她这个号码随时都能找到他,而她的计划就从这里开始。
一天后,宋凯文赶到,见到夏采薇他伸出手去拥抱她,被她厌恶一把推开。宋凯文痞痞地笑:“怎么想起我了。”
夏采薇沉默不语,垂下眼抚平心中的情绪,抬起眼上下打量他。宋凯文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讪讪笑着问:“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夏采薇冷笑一声,忍不住讽刺道:“你看上去还真像个好人,只是眼神不大干净,暴露了你的本来面目。”
宋凯文大怒,上前来一把揽住她的腰:“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夏采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冷道:“你不是很受用吗。”
宋凯文目光冰冷地看着夏采薇,她白他一眼:“你这样看我我很不舒服。”
宋凯文收回目光,无奈道:“也就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夏采薇笑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老想来找我,你是受虐狂吗?”等他再次发火之前,她转移话题:“东西准备好了没有,出发吧。”
“没有,急急忙忙赶过来,我让他们去准备。”
“你不会是想带着这些人一起吧。”宋凯文刚准备说话,见她眼带讥诮地看着她:“算了,我打发他们走。”他搂住她:“只有我和你。”
夏采薇垂下眼,没说话。
宋凯文问道:“为什么想来这里徒步行走?为什么找我?”
“要想一些事情。至于为什么找你……你如果不愿意,尽可以离开。”
宋凯文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夏采薇垂下眼帘,心中冷笑不止。
第二天一早,他们背着帐篷,睡袋,必需品及一些补给品出发了。这个季节是徒步行走的好季节,大多数日子都晴空万里,偶然而至的雷雨虽然会增加他们行路的不便,却为这个旅程增加了诡异的瑰丽。
一日,骤雨突降,他们艰难地在雨中行走,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避风雨的小棚子,赶紧走进去躲避。只是风大雨大,他们即使穿着雨衣躲在小棚子中,身上还是湿了大半。夏采薇一声不吭地看着天边银链一般的闪电,仿佛不是置身于风云中,而是在舒适的庭院中饮茶。宋凯文心里不禁暗暗称奇,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人,虽然都没有她这么美。这个女人奇在既美丽又聪明,而且充满矛盾,有时成熟有时天真,时常会给他意外。这个女人让他深深着迷。
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宋凯文见夏采薇仍站着不动,看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