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姊姊,怎么我一提起大哥,你就一脸发愁?]梵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我大哥是没趣、冷淡了些,不过也不是坏人,如果你跟了他,一定能幸福的。]
翠河苦苦地一笑,[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不早,一点都不早。]梵静亲密地牵起她的手,然后紧紧握着,[大哥可不是个随便的男人,他若是同意了你的条件,那就表示他心里对你是有好感的。像俞姊姊这么出色的美人,我大哥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说着,她调皮一笑,[不过,我大哥也是那种你打着灯笼找不到的男人啦!]
她的天真可爱逗笑了闷闷不乐的翠河,[静妹,能认识你真好!]
梵静不好意思地玩着辫子,[你不嫌我到处惹祸就太好了,大哥就常说我是闯祸精。]
翠河还想再说,梵刚低沉而不耐的嗓音,突然在她们两人身后响起,
[阿静!]
两人一震,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你可真能摩蹭。]他略带诘责。
[人家跟俞姊姊话别不行吗?]梵静不甘示弱地顶他一句。
梵刚皱皱眉头,索性不搭话。
这鬼丫头向来刁钻任性,没想到跟才相识不到一天的翠河却如此投缘,真是天下奇事一箩筐!
[大哥,路上可要好好照顾俞姊姊啊!]梵静故意用话试探他。
[关你什么事?]梵刚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屁股翘一下,他都知道她想做什么。哼,他才不上当!
见他没中计,梵静挑挑眉,一脸[你行]的表情。[不管,反正你回来时、记得把俞姊姊带回来就是。]
梵刚没答应她,只是以眼尾余光瞥了一言不发的翠河一记。
转过身,他淡淡地说:[走吧!]这话他是说给翠河听的。
翠河与梵静交换了一个眼色,沉默地尾随着梵刚而去。
目送着他们两人疏远的背影,梵静不放心地又嚷嚷两句:[大哥,记住我的话呀!]
梵刚没理她,甚至充耳不闻。
唉,[头脑简单]的梵静,哪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他带不带她回来的问题、而是她是否心甘情愿跟他回来……
# # #
也许是因为昨夜在寨里闹了个大别扭,一路上梵刚几乎是不跟她交谈的。
他一语不发、翠河也不敢多说、多问,只是安静地跟着他身后跑。
梵刚走惯了山路,脚程极快,就算是已经磨练得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娇弱的翠河,也跟得有点勉强。
可她不认输,也不肯开口要求他放慢脚步。她知道他想刁难她,但越是那样,她就越不肯示弱。
忽高忽低的山径走起来真是会要她的命,想她要上山找寻杀手谷、也费了两天时间。
梵刚是个习武之人,又常年累月地在山上走动,因此走起山路可说是不息不喘、轻而易举;就因为这样,翠河渐渐地离了他一段距离。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轻松自在地走在前头,翠河忍不住心里已犯起嘀咕……
梵静用无趣冷淡来形容他,那可真是[谦虚]了,像他这种人简直就像是恶鬼来投胎似的无情冷酷。
出对,他外号就叫[罗刹]嘛!想也知道温和不到哪里去,是她傻,居然还对他有所期待。
大概是心里在嘀咕,一个闪神,她就被脚下一条窜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个正着————
[唉呀!]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已仆倒在地上,弄得一身尘。
把衣服弄脏了不打紧,最气人的是……她摔得好疼啊!
正想自己爬起来,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忽地伸了过来,把将她提起。
她抬起眼,只见梵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跟前。
[歇歇吧!]他淡淡地说。
看她满身是汗,气喘吁吁,一副已经快不行的可磷模样,他总算是良心发现了。
[不必。]她不领情。
[你行吗?]他捏着她的手腕,想等她站好。
翠河淡漠、客套地瞄了他一记,[你行我就行。]说着,她就想拽开他的手。
就这么一拽,梵刚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瘀青。[你的手……]蓦地,他惊觉到好像是自己的杰作。
昨晚他那么掐着她的手,想必是伤了她吧?想着,他不禁心生歉疚。
翠河甩脱了他,别过头去。[没事。]
[是我弄的?]他问。
[是又怎样?]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语带挑衅地说:[你有罪恶感吗?]
梵刚好歹也是三十几岁人,当然是不想跟她一般计较。虽说她像是故意找架吵,但他却是文风不动,泰然自若。
[这一路,你都打算这么跟我斗?]
[是你自找的。]她瞪着他,不服气地道:[你不也对我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不知道是谁一路上装冷酷,耍个性喔?还怪她?
他顿了顿,蹙眉笑叹,[我只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再说……我们好像也没必要互相了解,不是吗?]
有什么好了解的?反正她不是跟谁都行吗?只要能帮她报仇,猫三狗四都能要她身子。
翠河一震。
不需要互相了解?是啊!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他唾手可得的酬劳、待他帮她报了仇,她就是他的了。
若他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他们确实是不需要互相了解,因为他根本不想留着她,他只是想……想睡睡她。
想来可悲,她在他心里就只是那样 !
梵静说他若不是对她有好感,就不会答应她的条件;可是依她看、他对她根本就视如无物。
[你说的对。]她挑挑眉头,冷笑地啾着他,[反正我们是相互利用的互惠关系,你给我我要的,我就给你你要的。]
话罢,她挣开了他,迳自往前走去。
梵刚闷闷地看着她娇柔纤细的身影,不觉又是懊恼。
这一路上,他们还有好些时候要相处,难道真要搞得像万代世仇?他心里明明就不是那么想,为什么一出口就是那么伤感情?
他是怎么了?一碰上她,他就变得阴阳怪气了?
想着,他沉沉一叹,却连他自已都不自觉
# # #
连着几天的兼程赶路,他们终于到了阳直(今太原)。
可也就因为兼程奔波,不堪疲惫的翠河就这么地受了风寒。
翠河不知道自己染了风寒,只以为是疲惫所致,为了逞强,也没有跟同行的梵刚提起。
掌灯时分,他们来到阳直城外,梵刚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
这一路看她双颊排红,他以为她是走得太累、太喘才会涨红着脸,可是现在看她又觉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她脸红通通地,眼神也有点涣散,走起路来就像是坟堆里爬出来的五不全尸骨般懒散。
[俞翠河,]他啾着她,不觉皱起眉头,[你是怎么了?]
她懒懒地睇了他一记,没有余力跟他唇枪舌剑地顶上半句。
她已经撑了好久、好久,现在的她眼前是模糊的;她只听见他的声音,却觑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见她理都不理他,他也觉纳闷。平时,她不是都会聊胜于无地回他几句吗?今儿个是怎么了?舌头被猫叼走啦?
[俞翠河?]他又叫她。
[嗯?]她勉强地眨眨眼睛,想更仔细地看清他。
她身子一倾,整个人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倒进了他怀里。
这么一触碰,他惊觉她身上是烫的!
[你全身热呼呼的!]他扶着几乎快站不住的她,焦急地说。
[是……是吗?]她恍惚地回应着他,两只眼睛已经再也张不开了,身子一瘫,她昏厥过去。
梵刚及时将她拦腰抱起,加快脚步地进了阳直城。
# # #
熊熊烈焰中,翠河孤身一人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蓦地,火焰里出现了她爹娘及弟弟的脸孔,她娘泪流满面地伸手召唤着她:[翠河,翠河……]
[娘!]她想冲进火海里去拉她娘亲一把,无奈熊熊的大火却像要将所有人吞噬般可怕。
她看不见眼前有什么东西,只见着一片血海。
待她重新看见东西,却发现自己正蜷着身子,躲在幽黑的地窖里。
[娘?娘……]她在黑暗中声声叫唤着娘亲。
许久,她一个人惊惧地躲在幽暗狭窄的地窖中,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被发现,不知道这劫难什么时候会过去,只能偷偷地在黑暗中哭泣。
[翠河……]突然在幽黑的空间里,她瞥见娘亲鲜血满面的骇人脸孔。
[娘!]她惊恐地大叫。伸出手,她想抓着她娘,可她娘亲却挣开了她。
[进去,进去……]在她自己的哭声中,她听见娘亲苦苦哀求她进去的声音。
[不!]她凄厉地大叫,再也忍不住地放声而哭,[不要!娘……]
[娘、娘!不……别走,别丢下翠河……不要——-!]她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挥舞,只想抓到一点依靠证明她的存在,证明她还活着……
[俞翠河,翠河。]在黑暗中,翠河听见一记焦虑担忧的低沉声音。
[娘,娘……]她想从黑暗中挣扎而出,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翠河……]那低沉的声音又传来,像是在担心着她似的。
那是谁的声音?不是她娘亲、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弟弟……是谁?是谁在叫她?
[醒醒,俞翠河…]那声音又一次传来。
这一回,她感觉到有只手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像是要将地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慌中救出似的。
她牢牢地抓住那只大手,倏地从深沉的黑暗中脱困而山。
隐隐地,她见到一丝光亮,但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娘?娘……]她眨眨疲倦的双眼,视线还十分涣散。
[醒醒。]梵刚坐在床沿,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在梦中几乎要被扯走了似的。
她作了什么可怕的梦?梦见两年前的那桩惨事吗?
[没事了。]他将她突然挣扎起来的身躯揽在怀中,紧紧地像是怕她会因为挣扎而伤了自己。
翠河睁大了眼睛,神情却是极度惊恐地。
她怔愣地呆视着前方,满脸是伤心惊惧的泪水。[娘……]她神情绝望地喃喃自语,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梵刚将她拥在怀里,心是揪紧的。想这两年来,她一定经常在这样的恶梦中独自惊醒哭泣吧?
她像是惊吓过度呆愕了许久,那薄弱的身子还是在颤抖。
[没事了……]他将她的头扣在自己颈窝里,轻轻地抚摸着她有点凌乱的发丝。
不晓得是发烧出汗,还是吓到出汗,他发觉她的衣服有点湿。[好了、你醒了。]
翠河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渐惭地回复了意识,这才发现她还醒着、还活着。
[你作恶梦了?]他轻声地问。
[我在哪里?]她虚弱地问。
[客栈。]他说,[你受了风寒昏了,我已经叫大夫来过,他要你歇息两、三日……]
[不,]她急欲挣开他,[我要报仇,我……我不能在这儿!]
[你真是……]他气恼又心疼地抓着她,[你现在能做什么?站都站不稳了……]
[我……]想起刚才梦里所见,翠河不禁一阵鼻酸,眼泪再度淌落。
[我梦见我娘了……]
[嗯。]他把她拥在怀中,而她也虚弱地靠在他胸膛里。[我知道。]
翠河无助地靠着他,心里却得到了不曾有过的平静及安心。
这两年来,她一直过着极不安稳、极其恐慌的生活,每当午夜梦回,她总让那可怕的梦给吓得一身冷汗。
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哭诉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一个。
可是今天,她多么庆幸她身边有着一个梵刚;虽然以他们之前的那么多[过节]来说,她现在应该一把推开他……
但,她多么庆幸他是这样紧紧的圈抱着她。
没有什么矜持、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没有那些个规矩包袱……她就是想靠在他胸膛里,因为这是她难得享受到的安心及稳妥。
[盗贼来的时候,我娘为保我贞节,苦苦求我躲入地窖……]她语气平淡却充满着哀伤沉郁,[我不肯,我娘她……她还跪着求我……]说着,两行清泪又潸然而落。
梵刚挪动身子,自她身后轻揽住她。
她脸上的泪水滴淌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揪心。她的无助牵引出他心底的无限柔情,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也会有这么柔软的一刻。
刀口舐血的日子,他一直过惯了。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情绪激动、心湖澎湃的机会,但她却软化了他。
他想抱着她、安慰她、保护她、疼惜她,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幸福无忧的。
[有时,我恨透了我这张脸……]翠河凄然地说道:[要不是我,俞家就不会惹上江均这种恶贼!]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
[不,就是我……]她流下眼泪,[要是我早早嫁……]她差点要说出自己已许配夫家之事,但话到嘴边,她就打住了。
不行,她不能让梵刚知道她早已许过夫家的事,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就因此而不帮她了?
虽然她跟王家君毅大哥之间还是清清白白,但若梵刚不那么想呢?要是梵刚质疑她已非清白身子,那她还能找谁来帮她?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两年来,梵刚可是唯一接下她这桩买卖的人啊!
梵刚觉得她话说了一半,低声地问:[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须臾,她淡淡地说:[梵刚,谢谢你。]
[唔。]他撤唇笑。
她就着他结实的臂膀,将脸轻轻地一靠,像只向主子撒娇的猫儿似的。
[你累吗?]他问。
[嗯。]她虚弱地点点头。
梵刚移开她的肩膀,[那你睡,我就在长椅子那边……]
[不,]她急忙道,像是怕失去依靠地抓着他,[我不想睡了,你可以陪我吗?]
他微怔,因为她是第一次用这种软软的声调对他说话。
生了一场病、作了一场恶梦,就让她变了吗?那他还真忍不住要[残忍]地希望她经常生病、经常发恶梦了。
[今天就好,]她声线虚弱而娇柔,[让我做个软弱的女人……]
霎时,梵刚只觉心弦一紧,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忍不住激动地抱住她,紧紧地、牢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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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翠河自睡梦中醒来,脑子有点混沌,却好像隐隐记得什么。
虽说她发着烧,神志是极度不清醒的,但昨晚发生的事,她还是有着若有似无的记忆……
她记得他的温柔,可她能依赖他的温柔吗?
在她上恒山找杀手之前,本是打定以自己的贞洁换得复仇雪恨的机会,根本不会有任何期盼及感情的。
她利用杀手做为她诛杀仇人的工具,也倚仗自己的姿色及身体成为最有利的诱因;一切……都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甚至,她还曾经打算在事成之后便自尽以保贞节。但如今……她竟因他而犹豫了。
他跟她原本所想像的不同。他不是寻常草莽武夫,更不像是嗜血好斗的杀手,他跟她所预设的完全不同……
他沉默、他孤绝、他冷傲、他内敛、他深沉,他是那么让人动心的男人。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她就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不同。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但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只是……她对他有所期待吗?
他曾经说过他不缺女人、也曾经说过待他得到她便将她[送人],他对待她的态度不像是爱,即使他眼底经常出现一种奇异的光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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