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好靴子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非常重要。”史布克说道,“我们不可能依靠人力或畜力,把我们带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只能靠我们的双腿,而这才是最可靠的。所以,如果我最终决定收你为徒的话,我会帮你弄一双和我脚下这双一样好的靴子。到那时,你想走快走慢,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到了中午,我们停下来稍微休息了一下,在一座废弃的牛棚里避了避雨。史布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裹,打开后,露出一大块黄色的奶酪。
他掰了一小块递给我。这一路把我累得够呛,而且我也饿坏了,于是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把它吃掉了。史布克也只吃了一小块儿,然后把剩下的又裹起来,塞回口袋里。
雨终于停了下来,史布克把他的兜帽推向后面,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他。除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和恶狠狠的眼睛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鹰勾鼻,鼻端尖锐且弯曲,非常像鹰嘴。他的胡须十分浓密,当他闭上嘴巴时,整张嘴几乎完全隐藏在胡须中。他的胡须乍一看似乎是灰色的,但只要仔细观察(当然我装得尽可能像平常一样,这样就不至于引起他的注意),就很容易发现他的胡须居然是彩虹色的集合。深浅不一地分布着红色、黑色、棕色,当然最显眼的还是灰色。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他的胡子是什么颜色完全取决于光线,光线的强弱就会映射出不同的颜色。
“相由心生,尖嘴猴腮的人,肯定好不到哪儿去。”父亲经常对我这么说。他还说过一些人留胡须,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在仔细观察史布克的时候,我发现除了他的胡须和下颚比较长外,还有一口非常锋利的黄牙,看起来挺像某种食肉动物,而这种牙齿更适合用来大口啃生肉而不是小口小口地吃奶酪。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狼!对了,是狼,他就像一头狼,不仅仅外表看起来像,还因为他有着昼伏夜出的习惯。他属于某种食肉兽。天天吃奶酪充饥让他看起来像狼一样总是饥肠辘辘而又无比警觉。等我学成之后,我肯定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你还饿吗?”史布克一边看着我一边问。他那像狼一样绿幽幽的眼睛直盯着我的眼睛,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甚至都有点儿头昏眼花了。
当时我的确很饿,而且全身上下被浇得像只落汤鸡似的,脚也疼得很。我点了点头,满以为他会再给我一点儿奶酪,可他只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几句,然后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我。
“饥饿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可是家常便饭,这个你也要学会适应。”史布克说道。“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不可能都吃饱;如果任务很艰巨的话,那在干完之前我们可能什么都吃不上。饥饿可以使我们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定,会增强我们自身在面临邪恶势力时的抵抗力。所以,你不妨从现在开始就练习适应它。当我们到达赫尔索的时候,我要初步考验你一下。你要在一栋闹鬼的房子里独自呆一个晚上。到那时我就知道你到底适不适合做驱魔人了。”
第三章 水街13号
当我们到达赫尔索的时候,正好听见远处教堂传来的阵阵钟声。已经七点了,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天气糟透了,寒风夹杂着冷雨打在我们脸上。虽然在沉沉暮色里看得不太真切,可是直觉告诉我,教堂这地方绝不是我想呆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都不愿意。
赫尔索是个小而丑陋的地方,到处黑不溜秋。它坐落在山坡的南面,山坡一片荒凉而又潮湿,只有几十间矮小的房子,背靠背地挤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片绿地上的一块牛皮癣。整个地区因采煤而挖得坑坑洼洼,赫尔索就位于这个地区的中央。沿着村子再往上走,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矿渣堆,告诉你这是是一个煤矿的入口。在矿渣堆的后面是几个煤场,那里储存着大量的煤炭,足以保证本地那些大城镇漫长冬天的供暖需要。
我们很快便走到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满载着潮湿大煤块的马车不停地来来往往,我们只能贴着肮脏的墙壁行走,好给它们让路。当那些煤车经过的时候,你还可以看到煤块上面附着闪闪发光的雨滴。郡里高大的马儿们吃力地拖着煤车,蹄子在光滑的鹅卵石路上不时地打滑。
在这条街上,行人稀少,可每栋路边房子的窗帘后头似乎都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当我们经过的时候,窗帘就被迅速地合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时,我们还碰见一伙脸色阴沉,拖着疲惫的步伐,赶着去山上煤矿上夜班的矿工。在离我们较远的时候,他们还在大声地交谈,可当他们一看见我们,就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表情严肃起来。原本乱糟糟的一群人,居然排成一队,贴着街道另一边的墙壁走了过去。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还用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以求上帝保佑。
“小伙子,慢慢你就习惯了,”史布克满腹牢骚地说,“虽然人们需要我们帮助,但他们却不喜欢看到我们,这还算好的,有些地方比这还邪门。”
最后,我们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一条地势低洼,路面崎岖不平的街道上。当你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你立刻就知道,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因为这条街上房子的窗户,不是破了就是用木板钉起来了,虽然天几乎全黑了,整条街上却没有一丝灯光。在街的尽头是一个废弃的谷仓,可能是以前某个做谷物生意的商人废弃的。谷仓的两扇大木门敞开着,斜倚在已经生锈的铰链上。
史布克在最后一所房子的外面停了下来,那是在街道拐角处离谷仓最近的一间房子,也是街上惟一有门牌号的房子。门牌是用金属做的,刻着数字,用钉子紧钉在门上。门牌号码居然是十三,是这个世界上最晦气、最倒运的数字。在门牌的正上方是一个街名牌,用单独一根铆钉钉在墙上,这根铆钉已经生锈了,街名牌钉的很正,几乎与鹅卵石路面垂直,上面写着“水街”二字。
不过,和这里别的房子相比,这栋房子倒还是有玻璃窗户,发黄的窗帘低垂下来,上面布满了蜘蛛网。我想这就是师傅说过的那间鬼屋。
史布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领着我径直走进去黑洞洞的屋里。起初我还挺高兴,觉得终于可以进来避避雨了。但当他点燃一根蜡烛,放在小前厅地板的中央时,我马上意识到即便是那个废弃的牛棚,也比这里要舒服得多。房子里面一件家具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地板和窗台下面一堆脏兮兮的麦秸。整个房间又潮又湿,又阴又冷,借着闪烁不定的烛光,我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呼吸出来的雾气。
单看到这些就已经够糟的了。接下来史布克的一席话,更是让我仿佛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
“好了,小伙子,我还有些要紧事去办,所以要离开一会儿,不过晚些时候我还会再回来的。你该知道你要做什么吧?”
“师傅,我不知道,”我急切地脱口而出,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闪烁的烛光,生怕它会一下子灭了。
“哦,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难道你忘了?你最好机灵一点,别这么心不在焉的。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事要你做。”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挠着他的胡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似的,“你必须独自一人在这里呆一个晚上。我所有新徒弟的第一个晚上,都是在这栋老房子里度过的。通过他们这一晚的表现,我就可以断定他们是不是做驱魔人的料。对了,有一件事还没有告诉你:到午夜的时候我要你走到下面的地下室去,不管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你都要下去看看。如果闯过了这一关,你就可以正式做我的徒弟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我当然有问题想问,但我担心自己知道答案后会更加害怕。所以我索性摇了摇头,抿着嘴,竭力不让嘴唇颤抖。
“那什么时候是午夜你知道吗?”他问我。
我耸了耸肩,告诉他我不知道。其实,我挺擅长根据太阳或者星星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的,要是在家里,半夜醒来,我能准确地估计出当时的时间,但是在这儿我就不敢肯定了。因为在某些地方或者某些情况下,你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要在这么个鬼地方过一整夜可真是度“分”如年啊。
突然,我想起了来时在路上听到的教堂钟声,于是说道:“现在刚刚过七点,当钟声敲十二下的时候就是午夜了。”
“很好,这会儿你不犯晕了,”史布克微微一笑,“当钟声敲响十二下时,你可以拿着这段蜡烛,到地下室去。在那之前,如果睡得着,你就先睡一会儿。现在你听仔细了,有三件重要的事情你得牢牢记住。第一,千万不要开前门,无论是谁敲门,也不管他敲得有多么响,也别理他。第二,到地下室去的时间千别不要延误。”
说完他就向前门走去,显然是要离开了。
“第三件事是什么?”在他就要迈出门槛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第三件就是那根蜡烛,无论你做什么,千万不要让它灭了……”
说完他就走了,并随手把门关上。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段蜡烛,走到厨房门边,从门缝向里面望了望。里面也是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石槽之外什么都没有。房子里共有三个门,后门是关着的,但是外面的冷风还是从门缝下呼呼地刮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右边还有两个门,其中一扇是开着的,顺着门望去,可以看到一段空荡荡的木头楼梯,一直通往上面的卧室。另外一扇门,离我最近,也是关着的。
而就是这扇关着的门让我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思索了片刻,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我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抓住门把手,使劲往外拉,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怎么也拉不开。我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离奇的念头——是不是在门那边有人把门拉住了?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后来我更加使劲儿去拉门,门忽然开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蜡烛差点都掉地上去了。
门后有一排石阶,通往深不见底的地下室,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靠近我的几级石阶上布满了煤灰。走过这段石阶再往下就向左拐了,接下去的石阶我就看不到了,更别说地下室里头有什么了。探头过去,只觉得有一股干冷的气流从下面吹上来,蜡烛的火焰抖动起来,差点灭了。于是,我赶紧把门关上,回到了小前厅,同时把厨房的门也关上了。
我非常小心地把蜡烛放在离门和窗户最远的墙角下,以确保它不会被风吹灭了。然后,我开始在地板上找一块儿可以睡觉的地方。可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睡在潮湿的稻草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地板的正中央打地铺了。
地板硬梆梆的,而且冰冷刺骨,但是我还是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赶紧入睡,要知道只要睡着了,我就不用再想这恐怖的房子了,而且我确信自己能够在午夜的时候醒来。
通常,只要躺下我就能很快入睡,但这次却不行。房子里冷得出奇,冻得我不停地打哆嗦,寒风吹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凄厉的声响,墙壁里还不时传出瑟瑟沙沙的声音。我不断地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老鼠,以此给自己打气,因为在农场里我经常和老鼠打交道。但就在这时,下面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开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起初这个声音很微弱,要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到,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真真切切的。似乎地下室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好像有人正在用一把很锋利的铁锹掘土,一锹又一锹的,每一次都是那么清晰。一开始是铁锹刚刚入土时,铁锹头与地面上的小石子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接着铁锹插进了潮湿的泥土,并把泥土翻转过来,甩在一边时发出的那种啪啪声。
这个声音持续了几分钟,忽然一下就没有了,就像它刚产生时那样突然。一切复归平静。甚至老鼠都停止了活动,似乎房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屏住了呼吸,至少我知道自己是那样的。
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突然从地底深处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这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在黑夜里发出空旷的回响。而且更可怕的是这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有人正在从地下室中爬楼梯上来!
我赶紧抓起蜡烛,缩到最远的那个墙角里。“砰,砰……”声音越来越近,没错,是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谁这么晚还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干活呢?又是谁在爬楼梯呢?
也许问题不是谁在爬楼梯,而是什么东西在爬楼梯……
我听到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重重地脚步声进到了厨房,然后又向厨房门一步步走来。我紧紧地缩在角落里,尽量使自己缩到最小程度,等待着厨房门的打开。
厨房的门真的开了,但是很慢,并且伴随着很大的吱吱声,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心底深处升了起来,我觉得仿佛某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正在慢慢地向我一步一步逼近。这种感觉和上回在吊死岭很相似,但是恐惧程度要远胜过那次。
我举高了蜡烛,火焰闪烁不定,在墙壁以及屋顶上形成一个舞动着的怪诞的影子。
“谁在那儿?”我鼓起勇气喊道。“谁,谁……在那儿?”我的声音甚至比我拿着蜡烛的手颤抖的还要厉害。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外面的风都静止了下来。
“谁在那儿?”我又喊了一次。
还是没有应答,但是它还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我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靴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很真切地感觉到那双无形的靴子。它越来越近,我几乎都可以听见它的呼吸声了。就像是一匹强壮的大马,刚刚把一车重物拉上了一个很陡的斜坡,然后在那儿大口地喘息。
就在它快要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它突然转变了方向,径直走到了窗前。我吓得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而在窗前的那个家伙就像是在呼吸两个人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吸着,好像它永远都吸不够似的。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它忽然发出了一声略带疲倦和悲伤的叹息,那双无形的靴子又开始走动起来,重重的脚步声显示它离开了窗户,又回到了厨房。然后慢慢地踏着石阶回到地下室。我总算松了口气,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我的心跳不像刚才那么剧烈了,手也不哆嗦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告诉我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尽管刚才那一幕确实很恐怖,但如果这就是今晚将要发生的最恐怖的事情,我也算是经历过来了,完成了我的第一次考验。我将成为驱魔人的徒弟,因此我必须适应类似于鬼屋这样的环境,我以后肯定会碰到很多比这还要恐怖的地方。
大约五分钟后,我感觉好多了。我甚至考虑再试着睡上一觉,但正如我父亲有时候说的,“魔鬼是永远不会停止作恶的。”的确如此,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犯什么邪了,突然又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
一开始,还感觉声音很微弱,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门。而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来了。在听见三次很清楚的重重地敲门声后,感觉那声音离我近了一些。而后又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