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影三已经知道虞姬的身分,他心里不免兀念着:“项羽的功力在短短的时间里面突飞猛进,如今他不仅是项门少主,身边又有虞姬这样武功、智慧兼具的女子相伴,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比他幸运?”
时空颠置,今昔倒错,项羽成为项门少主,仿佛是昔日韩域彤氏的彤影三。彤影三想到自己流离至此,不免感伤,又想到彤云被擒之后的下场,更加难过,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项羽举杯道:“干嘛一个人喝闷酒,我陪你干这一杯。”
彤影三也不隐瞒,坦白道:“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幸好有你收留,否则天下之大,不知何去何从。”
项羽‘啧’的一声,朗言道:“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当初我形影孤单流浪天下江湖,你愿意屈身与我剖腹相交,又为我得罪闻派的闻其道,甚至还帮我跟彤云牵线撮合,这是何等情深意重;今日项羽成为项门少主,你来这里,刚好与我联手共襄反秦大业。”
“昔日我重你是条好汉,才刻意有心相交……”彤影三不讳言道。
“你干嘛说这些,难怪有人说你优柔寡断。”项羽明快打断道:“你我把手交心,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大舅子。”
“项羽说的对。”虞姬微笑道:“别忘了自己是项羽的大舅子。”
“你们这样说,真是让我汗颜。”彤影三谦卑地看着两人说道:“彤云的骄纵,竟日只会惹事生非,要不是项羽,根本没有人能治得了她。说到彤云,她跟虞姬姑娘根本没得相比。”
“你看看你,又说这种话。”
众人一再提到彤云,勾起项羽的愤怒,彤影三的拘谨客套,也让项羽不快,忍不住拍案起身。彤影三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他兀楞不语。虞姬深觉项羽这样不妥,蛾眉蹙起。
场面尴尬间,却见项羽举杯一口饮尽,道:“你是江湖儿女,又是彤氏少主,讲话却像腐儒般啰哩啰唆,这样我们怎么当兄弟?喝了这杯,什么都不要再说。”
虞姬了解其意,进劝道:“是啊,喝了这杯后,过去的事不要再说。”
彤影三举杯饮尽,道:“日后我跟在你身边,一起共襄反秦大业。”
项羽略展欢颜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
两人言过之后,再次把酒言欢,匆乎之间,酒过三巡。项羽的心思大起大落,个性不羁,彤影三的言行优柔寡断,内敛谨慎,两人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这些尽皆落入虞姬眼中。
“师傅帮爹治病,不知怎样了。”虞姬眼神飘向帐外。
日头偏过中天,依然带着炽热余威。项梁坐在大厅虎椅,林婉君陪在他身旁,朱雀站在项梁身后伺候,鬼谷老道略带着疲态地坐在下首,至于帐内其他不相干人等,皆已被屏退。
项羽、虞姬和彤影三听到传唤进来主帐,未及开口,项梁虎背一展,起身道:“羽儿,你看爹完全好了。”
项羽误解其意,看了好端端的鬼谷老道一眼,不解道:“虞姬不是说老道无法让爹恢复功力吗?”
项梁纵声道:“实者虚也,虚者实也,虚虚实实,谁能分辨。”大步走到项羽身前,续道:“像我现在这样,谁能知道虚实真假,谁又知道我现在没有半分功力。”
项羽意会过来。
鬼谷老道开眼对着项羽笑道:“眼看起事反秦的大举刚起,没有你爹项梁压阵怎行,老道用超绝超异境的功夫,换一个战场无敌的英雄项梁,说来相当伐算,值得、值得。”
林婉君感激万分地接口道:“你爹原本不愿意接受道长帮忙,但是道长要他以大局为重,这才接受。”
项梁拍着项羽肩头,吩咐道:“再过几天,爹要到前方帮天龙山陈胜打仗,大营交给你,不要让爹有后顾之忧。”
项羽了解道:“爹放心,我自有想法分寸。”
虞姬走到鬼谷老道,轻声道:“师傅有何打算?”
鬼谷老道也不怕在场众人听到,哈哈笑道:“老道我在天下江湖的责任已了,只好躲到神机谷去,再也不踏涉天下江湖事。”
项梁拱手道:“是我让道长失去超绝超异境的功夫。”
鬼谷老道轻声叹道:“你是推倒秦廷的滚轮,老道这点微末牺牲算不了什么。”语顿,语重心长续道:“但愿项羽这根撞巨木,在你的带领下,能将秦廷撞翻,不要让老道失望才好。”
项羽挺胸扬眉道:“道长心意,项羽知道。”这下不敢再以老道称呼。
鬼谷老道哈哈笑过后,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项羽忍不住问道:“我兄弟卲扬何时能够离开神机谷?”
鬼谷老道沉吟道:“那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快则一年,慢则两载,希望他对你的功业帮得上忙。”
第一章 兵强马壮
日头低垂西边。
云彩半天映耀。
高低并立的矮丘,秃了山头。
望眼无际的草原,吋草不存。
这块原本望眼青绿的草原,在项羽练兵一年后,变得有如黄沙平原,风起时,沙尘满眼飞飘,马蹄奔过,溅起的尘埃足以遮天蔽日。
项梁亲自带兵到前方与秦兵对抗,已过年余。初起时一切顺利,天龙山陈胜为名的兵马过关斩将,摧枯拉朽之势,浩大无比。并且吸引中原六门流落各地的残众,组起义军配合反秦起事。谁知声势如日中天的起义联军,忽然间被秦廷兵马阻在钜鹿,形成僵局。
项羽留守楚域,兼以亲练子弟兵马,闻知前方战情,屡屡不耐,但是在虞姬劝抚下,勉强压抑心中急躁。
兵行天下,逐鹿中原,与江湖凭武功争雄大大不同,没有精良善战的直系子弟兵,无法争战天下。尽管项羽心急如焚,但是多番克制,耐心等待出师时机成熟的时机到来。
项羽昂首挺身,座下的乌锥不断喷出鼻息。
嘶声中颇有不耐。
虞姬翩婷风姿,骑着全身枣红的良驹‘骝红’靠在项羽旁边。
两人立在平原中最高的山头上,等着手下子弟兵进行分边实战。
虞姬望着远处逐渐扩起的尘土,淡声道:“我们放马练兵已过年余,若是号角响起,你打算带多少人出门?”
项羽直觉道:“八千。”
虞姬哦的一声,道:“还有九千人,为何只带八千?”
项羽毫不犹豫道:“我们练兵,从一万六千淘汰到九千人,现在还可以再去掉一千;有人认为带兵多多益善,对我来说,只要精锐悍战的将士就够了,因此我最后只会留江东八千子弟兵。”
虞姬点头后,没有再提这事。
左右两边远方逐渐响来马蹄声,轰隆隆有如奔雷。
虞姬看着项庄率领的马队那边,道:“分边实战对抗,你让项庄带着三千马队对付六千骑,他能胜吗?”
项羽信心十足说道:“项庄之前已经赢过四千对五千的实战对抗,要是他再赢,下次改成二千对七千。”
虞姬极目看去,道:“项庄将三千马队集中。”
项羽沉声道:“两边战力相去悬殊,项庄得靠奇谋,否则必败。”
虞姬微笑道:“换成你会用何种奇谋阵势?”
项羽哈哈笑过后,道:“别说是一对二,就算是一对十,我也是一字长蛇阵直入对手阵中,带头杀乱敌阵后,一字长蛇化成八卦蟠龙展开,游走敌阵,我就不相信有谁能挡我。”
虞姬微笑不语,看着项羽座下乌锥和他背上的霸王刀,心道:“只要是他带兵冲杀,确实没人能挡。”
项羽刚刚说完话,立即看向左边项庄的三千马队,道:“我对项庄有信心,这次还是他获胜。”
虞姬接口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项羽纵声大笑,道:“项庄可是我的第一个弟子。”
众马奔驰,尘飞土扬。
平原左边有三千马队疾奔,平原右边有千骑不甘示弱迎上。
正当两边骑兵快要接近时,平原的矮丘上方忽然站满无数骑兵。
冲锋号音响起!
这五千骑带着奔雷之势,从高处朝着左边的三千马队冲撞过去。
左边的三千马队自知无法硬挡五千骑的冲撞,号令指挥下,全队化整为散,分向两边奔开。
马蹄更重,扬起黄沙,遮天蔽日,难以目视。
由上而下冲来的五千骑以为对手要逃,加速疾奔,想要踏乱这三千马队散开的阵势,谁知就在双方即将接触时,这五千骑才发现前方三千马队并非全数化整为散。
只见这三千马队,在前面千人马队卷起的黄沙遮掩下,有两千人策马换成三角锥阵势冲出,原先化整为散的千人马队,已经转化为圆形阵势,拱着三角锥马阵,对着五千骑而来。
倏起的意外变化,半路杀出的五千骑来不及变阵御敌。
在三角锥马阵的冲撞下,凌乱不堪,无法成阵。
此时外围千人马队包围而来,杀声震天。
那五千骑更加狼狈,甫一接触,数百人滚落马下。
站在高处的项羽看到这里,哈哈笑道:“项庄赢了。”
虞姬适时接口下令道:“吹号停止实战对抗。”
身边百名亲兵听令吹出停止实战对抗的号音。
号音响起后,三角锥马阵停止迫力冲杀,包围过来的千人马队,也停止攻击的行动。
丝毫不乱的阵势转换。
左边三千马队扶起落马的弟兄扬长而去。右边的五千骑中有近千人滚落马鞍,所有人垂头丧气,却也不忘记协助落马的那些人,将伤势较重的兄弟紧急带回医治。
项羽下令道:“今天到此为止,号令弟兄们回去。”
双腿踢靠乌锥,奔回项营。
虞姬骑着骝红,紧跟其后。
夜幕初掩,目可视物。
项羽和虞姬回营走入大帐,两人并行,左右转后,进入寝帐。
朱雀已经听到项羽进来的传报声,将事先准备好的衣物捧在手上,迎上项羽说道:“相公先沐浴更衣吧。”
项羽卸下身上战甲,道:“不急,带我看过兄弟们的伤势再说。”
朱雀也不多话,过来帮项羽卸甲。
虞姬陪项羽走进后,告退道:“我先回房了。”
项羽皱眉道:“你又要回去练‘冰心诀’?”
虞姬微笑一揖,道:“正是。”随即转身要走出这间寝帐。
项羽轻声叹道:“你整天有空就练‘冰心诀’,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究竟‘冰心诀’练得怎样?”
虞姬边行中,回眸淡声说道:“八风不动,守心如一。”
语声中,人已消失在寝帐入口那端。
项羽看着虞姬离去,心有所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朱雀蹲在项羽身下,解开项羽裤头和战甲的结绳,纳闷不解道:“姊姊练‘冰心诀’,我越来越不敢找她说话,你还是叫她不要再练了。”
项羽道:“你知道什么?”
朱雀被训斥的不敢接口。
项羽续道:“那是连我都说不上来的高深功夫,你以后不要乱说。”
朱雀温声软语道:“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说这件事。”随手奉上项羽的轻便外出衣物,续道:“今天换这套吧。”
项羽接过衣服穿上后,迳道:“我出去了。”
朱雀道:“记得要早点回来吃饭。”
项羽‘哦’的一声就要走出帐外。
朱雀拉住他道:“就算不回来吃饭,也要在就寝前回来陪我。”
项羽言语顿晌才道:“好啦,要是我回来晚了,你自己早点睡;别忘了我还有一大群弟兄要照顾。”
朱雀莫名语气道:“我了解,你尽快回来就是了。”
项羽没有再说只字片语,直接走了出去。
项羽走出大帐。项庄迎面而来。
项羽道:“你怎么没去吃饭,等在这里干嘛?”
项庄躬身道:“项庄想陪少主一起过去那边。”
项羽想了想后,笑道:“好吧,你陪我去。”
大营沟火红透,各营帐的士兵围据着自己的营灶用餐,项羽刻意轻声慢步前行,不想打扰属下,几次遇到巡守的项门兵士,项羽立即以手势阻止他们行礼致意。项庄无言无声的跟在项羽后面。
两人前后一步同行间,项羽开口道:“今天可有前方军情来报。”
项庄近身一步,道:“没有。”
项羽迳道:“项爷他们已经快打到钜鹿,上次军报说,赵高可能会到钜鹿亲自迎战各地响应起事的义军。你看要不要跟刘邦联络,两边大军一起往钜鹿移动,必要时可以支援战事。”
项庄谨慎道:“项爷说还不用我们过去。”
项羽闷哼道:“尽是阻我到前方,怕功业被我抢吗?”项庄不敢回答这话,退离项羽两步。项羽说过后,也不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大营右侧的营帐区,继续又走了几百尺。
项庄感念说道:“少主每次操练回来,总先探视病帐里面的弟兄。”
项羽叹声道:“他们因为训练而伤,我怎好不过去探望。”
项庄问过这话没有再说,项羽笑声中续道:“你倒是关心我。”
项庄诚心道:“关心主上是属下的本分,少主关心属下的心肠,倒是少见,我要多学学才好。”
项羽笑道:“你要学得可多哩。”
两人谈话间,一处营帐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我不要啊。”
项羽闻声皱眉,道:“我们快过去看看。”身形飞纵而去。
项庄紧气跟随在后。他这一年多时间在项羽点拨下,竟然也有顶尖的功力,总算没被项羽拉开太远。
项羽来到营帐入口,守卫的士兵还来不及行礼,他已穿入营帐。
项羽看了营帐内两侧躺着的受伤兵士一眼,直接赶到发出哀嚎的那名士兵床边,严声问道:“怎么啦?”
那名士兵见是项羽来到,挣扎起身,道:“少主,我不要啊。”
项羽怒声问着站在床边的药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药师惶恐道:“他的伤势太重,要是不将腿锯断,再过三天,毒血攻心,非死不可。”
那名士兵挣扎着想拉项羽说话,可是力不从心,滚落床下,原本盖在他腿上的盖被掉落,露出腿上溃烂到入肉见骨的伤口,同时散出阵阵脓疮的腥臭,味道扑鼻难忍。
躺在那名士兵隔壁两边床上的伤兵,忍不住以被掩鼻,别过头去,就连营帐内较远的其他伤兵,也是如此。
项庄连忙将那名士兵扶起,那名士兵躺回床上后,捶胸哭诉道:“少主啊,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要变成残废……您要想办法救我,我还没有打过仗、杀过敌人,要是变成残废,我不甘心啊。”
项羽剑眉合起,也不多话,弯身检视那名士兵腿上的脓疮。
那名药师解释道:“他这个样子,再好的药也没用。”
项庄抚慰那名士兵道:“你整条腿有八成溃烂,医生说,除了锯腿,别无他法,你就认命,日后跟随大军行动,无法阵上杀敌,亦可协助军事,想保命的话,还是让药师锯腿吧。”
此时项羽不避脓疮腥臭,贴近审度伤口,那名士兵自觉不妥,拉着他的袖边,道:“脓疮很臭啊,少主不要这样。”
原本别过头去的隔壁床伤兵,转过头来,自觉无地自容,羞愧不已,营帐里面所有的伤兵,无法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项羽仰头问道:“是不是只要把脓疮洗净,就有机会救他这条腿。”
那名药师道:“少主所言极是,但是他的脓疮太多,无法洗净。”
项羽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