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寺丞哪里敢阻挡。只得惊乍乍地退到了一边。李世民大步踏入大理寺,迎头差点和几个人撞了个满怀。一个身着绯袍四五十余岁的官员,带着身后数人惊慌的拜倒在起:“汉王殿下大驾光临,卑职等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什么光临不光临的,本王来你这大理寺,又不是喝酒听曲。都起来。”李世民拿着鞭指着这些人喝斥了一阵,故作怒气冲冲的说道,“废话少说,本王府里的人,是不是被你们抓来了?”
领头的绯袍官员,就是大理寺卿。虽然是堂堂的三品大员,可在风头极尽地汉王面前却是大气也不敢出,嗫嚅的道:“殿下、殿下,请先息怒。但有训诫,不如进到内堂再说,如何?”
李世民看了这个大理寺卿一眼,干瘪瘦小的一个半老头儿,总是哈着腰,一点也不像是正气凛然执掌刑司的人。李世民心里对他没了什么好感,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嗯。”提脚就朝内堂走去。大理寺卿将身边的僚属都差开了,独自跟在李世民身后,进了内堂。
李世民进了内堂,挑着正位地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趾高气扬的说道:“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理寺居然没有给本王说一声,就将本王府里地人给索了去。这要是传了出去,还让不让本王在长安立足了?你……姓什么,大理寺卿是吧。今天这档子事,你看能不能给本王解释个清楚,然后再给个满意的答复。”
瘦小的大理寺卿已经是有些招架不住了,额头上冷汗涔涔,喃喃的道:“卑职小姓张……殿下,其实王府上的人,不是大理寺派人去拿的。殿下刚才也看到了,大理寺就这么几个寺丞,另外还有一些狱卒,哪里能派出许多人,去西市上拿人?其实……是朱雀门的皇城禁卫神策军拿了人,再塞到大理寺来的。还望殿下明鉴“哦,是这样。那你给我说说,事情的经过是怎么回事。”李世民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是一阵冷笑:眼下这朝廷,尽出俗吏。堂堂的大理寺卿,没有一点刚气,最先想到的就是推卸责任。连刑律都不严格了,还有什么可以约束众人行为?这样的大理寺,不给他颜面也罢。
大理寺卿见汉王口气缓了一些,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王府上的几位军爷和客人,卑职已经将他们安顿下来了,也没敢给任何一人上了手镣脚铐,更不用说用刑了,这个还请殿下放心。其实。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起因就是,王府府上的那个女客,还有野诗良辅,在西市上跟宫里的几个宦官一时三言两语不和。就打了起来了。未曾料到那几个宦官也是硬气得很,毫不示弱的就对着干。卑职想,他们兴许是不认识殿下府上的那几位将军。要不然……以他们的赫赫威名,那几名宦官就是再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用那个大理寺卿说下去,也能想到后果了。几个血气不足地宦官,跟野诗良辅这样的黑神对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他心里只能苦笑几声了:宦官虽然不值钱,可那是皇帝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怎么就跟宫里的宦官干上了?
大理寺卿仍然在嗦:“那几名宦官,哪里是殿下府上猛将地对手?三拳两脚,十来个人就被放翻了,个个打得哭爹喊娘。要不是高固将军在一旁拉阻,怕是都要出人命了。后来这些吃了亏的宦官跑回宫里。才叫神策军将野诗良辅等人从西市上抓了来。径直塞到了大理寺里。”说到这里,大理寺卿还没忘了低声的抱怨两句:“按理说。这等事情,交由长安府尹处理即可嘛……”
“行了、行了。”李世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去,将高固给我叫来,本王要问问话。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这里的规矩。事情不搞清楚,本王也不会那么轻易将人带走。事非曲直,本王自要有个公道。”
那个大理寺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一边走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心中拼命的叫苦:完了完了,惹到太岁了!左右两边都得罪不起,如何是好?
没多久,高固被请来了。看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枷锁留下地痕迹,李世民才略自放了心。大理寺卿还算知趣,自己主动退了下去。
“高固。”李世民面色有些阴沉的看着他,说道,“你怎么回事?野诗良辅胡闹,你也不制止?”
高固一膝就拜倒下来,惭愧的说道:“殿下请恕罪,卑职该死。”
“起来说话。”李世民说道,“事情经过怎么样的,跟我说清楚。”
高固站起身来,都不敢直视李世民,埋着头说道:“东女国的那个女官,说是想逛一逛大唐的西市,让我们陪她去。野诗良辅就爱跟这小姑娘穷耗,还扯着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出了门。本来也就是随便逛逛,没想到,遇到一件令人气愤的事情。”
“什么事?”李世民皱眉问道。
高固也有些郁闷的说道:“在西市,我们遇到一批宫人宦官。那些人,只要瞅到了看得入眼地东西,就直接拿走随便给几个钱,甚至是不付钱,号称是什么宫市取走的。那些商铺的人不敢得罪宫人,只得忍气吞声。初时我们也没注意,到是那个叫汤紫笛的姑娘最先看到。她都没跟我们商量,就冲上去跟那些宦官们理论。三言两语说得不好,就这样开骂了。殿下你是知道的,野诗良辅火爆脾气,抡着拳头就跟人干上了。卑职还没来得及劝阻,就有七八个宦官倒在了地上。后来我们几个兄弟好歹将他劝住,正准备回府,却被神策军围住了。来地那些人也算是认识,卑职就劝住了野诗良辅等人没再起什么冲突,让他们带到了大理寺。殿下……都是卑职鲁莽。”
“你刚才说什么宫市,是什么意思?”李世民疑惑的道,“那些宦官,凭什么在西市上拿人货物不给钱?这还有王法吗?”
高固正准备开口作答,门口传来一声尖锐地声音:“哎哟,殿下爷!你老真的在这里呀。恕罪、恕罪呀!”
李世民朝门口一看,这不是那个肥得像猪的宦官霍仙鸣么?
霍仙鸣碎着步子一身横肉颤抖的跑到李世民身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殿下爷,手下的小厮们不懂事,冲撞了殿下府上的高朋和将军,还请恕罪、千万恕罪!”
“哦,霍总管。”霍仙鸣是皇宫禁苑监的总管,李世民就这么称呼他了,“这么说,是你手下的人,跟野诗良辅他们闹上了?”
霍仙鸣满脸堆笑的说道:“殿下息怒、息怒。都是那些小子们不懂事。我回去后一定狠狠的抽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刚刚我已经跟大理寺卿张大人说过了,我们撤回原诉,这件官司,不用打了。殿下爷说说,这样能成么?哦,要不,我让那些小子们,全都跪到汉王府上去,让殿下发落如何?”
“那倒是不用了,本王还没想过跟他们一般见识。既然霍总管都来说话了,本王也就不计较了。”李世民眼见事情可以大事化小,也就懒得跟这些人耗了,但有一件事情仍然不明白,于是对霍仙鸣问道:“不过霍总管,这宫市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霍仙鸣笑得有些诡谲,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还是别要问了。其实……那些个小子们,的确是我差谴出去的。我一个伺候皇帝陛下的宦官,自然不敢擅自下这样的命令……”
霍仙鸣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宫市,是皇帝让干的!而且据高固所说,所谓的宫市,就是宫里的人到市集上取人货物白拿!
这么荒唐的事情,他李适也干得出来?李世民心头的怒火腾腾的就冒了起来,恨恨的瞪了霍仙鸣一眼,一抖袍朝外走去:“高固,回府!”
第一卷 浴火 第121章 二虎竞食
李世民盛怒之下,也懒得等高固等人了,出了大理寺就飞身上马,疾驰而走,径直出了皇宫。他真的很想现在就进宫,把那个正躺在龙床上蠢睡的李适揪起来,三拳两脚揍得他满地找牙。
可他毕竟是非常之人,将这番怒火生生的按捺下来,没有发作。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刻,回廊屋檐下已经挂上了灯笼,正厅里也掌着灯。俱文珍仍然没有回来,几个小厮宦官接到李世民,见到一脸寒霜都不敢正眼去瞧,心惊胆战的接过了马匹照管去了。
李世民走到正堂,满胸的怒火无处发泄,正要狠狠一脚踢到门上,抬眼却看到大厅里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由得惊咦道:“先生?”
来人正是当朝元老、被人称作颜鲁公的老太师颜真卿。
颜真卿见李世民正了屋,从座椅上起了身来略施了一礼:“汉王殿下。”
“先生快请坐。”对于颜真卿这样的名士忠臣,李世民向来还是十分敬重的,连忙上前回了礼,请他坐了下来。
颜真卿已经七十余岁了,但也曾是在军旅里磨练过的人,身板仍然很好。湛亮的白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凝神看着李世民,看似就要将他的心思看穿。
“汉王如此盛怒,遇到了什么事情?”颜真卿也不拐弯抹角的客套,直接就开问了。
李世民余怒未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些许小事耿耿于怀,让先生见笑了。”至从那天在奉天城头与颜真卿见过一次以后,李世民对这个老骥伏枥老太师,还是有了几分好感。更何况,李世民素来也喜欢诗辞曲画。听闻颜真卿乃是当朝第一书法堪与王羲之比肩。心里也对他更多了几分敬重。
“汉王不说,老夫也知道。”颜真卿但也是个直爽的人,眉头轻皱抚着白须说道,“今日黄昏时,西市上有人斗殴。当时老夫正巧就坐在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里,与玄卿公把盏叙闲。”
“哦,原来先生都知道了?”李世民略看了他几眼。老头子的神色有些凝重,看似心事比自己还要重。于是问道:“那先生此来,必有教诲了?”
颜真卿一听李世民这话,不由得略感惊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寻思:来日来多番听闻他与往日大相径庭,像是换了一个人。那日在奉天城头他尊我一声先生,也未尝放在心里。今日再次相晤,却感觉此人的确是与往日大不相同,言辞谈吐儒雅知礼……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这还是昔日地那个李谊么?
李世民也淡淡的看着颜真卿,发现他的神色多了一丝疑惑,心想他大概是感觉出我的异样了……昔日的李谊。只是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断然不会对他如此客气吧?
颜真卿略自沉吟了片刻,徐徐说道:“教诲是不敢当。…老夫此来,是怕殿下一时冲动做出糊涂的事情,于是想来相劝。没想到刚到了殿下府上,殿下已经急匆匆地出门了,于是只好在这里坐等殿下回来。看来,殿下这一趟进宫。并不愉快?”
“嗯……”李世民也不否认,闷闷的长哼了一声说道,“打架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那几个挨打的宦官,不认得我府上的那些人。要不然也不会打起来了。后来皇宫内苑监总管霍仙鸣出面调停,这件事情也就算罢了。我的人也放了出来。”
颜真卿眉头一拧:“既然如此,那殿下为何还怒气填胸?”
“先生。”李世民面色略沉,有些气闷地说道,“朝廷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宫市这一举措?”
“已经有了一两年了。这个……”颜真卿眉头皱起,狐疑的看着李世民,“你居然不知道?”
李世民脑子里飞快的寻思,脱口说道:“实不相瞒先生。至从在奉天那一场大病之后,我神思混乱,许多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唔,这个宫市,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公然在市集上以低价收购百姓货物,有时甚至是不给钱。朝廷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这分明就是公然抢劫!昔日朱霸占长安时,百姓就对他地恶行深恶痛绝。眼下朝廷刚刚重立,怎么能干这种大失人心的事情?”
颜真卿轻轻的扬了几下手,示意李世民稍安勿躁坐下来,然后不急不徐地说道:“殿下稍安勿躁。老夫今日所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老夫知道,殿下肯定会对宫市极其不满。其实不只是殿下,朝堂之上,许多的大臣都对此不满,而且曾多次提出意见,但皇帝都没有取缔宫市。其实宫市最开始不是这样子的。起初,是由朝廷派出的官员负责,派出人手在市集上采纳百姓的货物。看到合适的,当场钱货两清,货物运入宫中。可这次重回长安后,宫市的事情,就由宦官们负责了,继而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说,是霍仙鸣那个小人的主意了?”李世民一想起那个肥得像猪地宦官,心中没来由的又有了火气,“他一个阉人,居然如此大胆,敢歪曲皇帝的旨意,在外面胡作非为?真是该杀!”
“没有那么简单。”颜真卿看来对个中的情由相当的清楚,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宫里的宦官们,长年累月在宫中服侍皇帝,闷得坏了都比较喜欢出来游玩。而且他们没了别地欲求,一般都比较贪财。这些人负责了宫市的事情,就免不得要沾些油水。比如说,价值一百文的东西,起初他们就会跟货商讲价,说成九十文。这十文钱,就归自己得了。而且他们是宫里派出来的人,货商们也一般不敢跟他们计较,于是常常以低价卖给他们。时间一长。宦官们都知道这趟差事能赚钱了,于是蜂拥而上。宦官们在宫里,身份差异等级明显。三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领头的。领头的拿了差价分一部分给手下人和自己,然后还要向上面献好处。这样一层层下来,每人分一点,所剩的钱就不多了。于是。再从百姓货商那里压价,就成了他们赚钱的重要途径。时间一长,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李世民算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说道:“这么说,宫市。实际上就是打着皇帝圣旨地幌子,宫里的全体宦官们都在中饱私囊了?”
“可以这么说。”颜真卿说道,“所谓法不责众,如果要追究起来,宫中的所有宦官都有责任。而且是这件事情。是皇帝起头的支持的,所以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强力的反对。而且真要追究起责任来,又具体落不到哪一个人的身上。于是恶性循环。宫市愈演愈烈。”
李世民算是明白了,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先生地意思是,要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理这档子事,对么?”
颜真卿抬眼看了李世民,眉头紧紧皱起,说道:“当然不是。”
“那要如何?”李世民追问。看来颜真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殿下浴血奋战舍生忘死。好不容易收复帝都重拾人心,怎么能让这些蛀虫们将刚刚看到的一丝曙光吞噬?”颜真卿一字一顿,有些激奋的说道,“眼下这朝中,敢管这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敢管而又能管的人就加稀少。殿下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李世民微微一怔,没想到颜真卿还真是老而弥坚满腔赤诚。于是拱手道:“愿听先生指教。”
颜真卿脸上,露出了一抹甚感安慰地笑意,马上又有些高深莫测的说道:“这件事情,是要直逆龙鳞的,办得不好,就会龙颜大怒,没什么好处。所以,老夫建议殿下,不要亲自出面。”
“那该如何办到?”李世民对眼下朝中的情形,自然远没有混迹了数十年的颜真卿那样清楚。而且自己一时盛怒之下也没有思虑太多,目前也很想听听他地高论了。颜真卿微微一笑,说道:“当今朝堂之上,最能说话的,唯太子、殿下与另外一人。这件事情,还得着落在那人身上。”
“卢杞?”李世民一醒神,心念一动就想到:把卢杞当猎犬使,让他与霍仙鸣对咬?这的确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颜真卿呵呵一笑:“殿下天资聪颖,必能思得良策,自然不必老夫再多说了。天色已晚,老夫就请告辞。”
李世民也站起身来,对颜真卿拱了拱手:“小王送送先生。”他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