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就是仇人!老子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巨汉号叫道:“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这个狗屁都不如的奉天县能留得住爷爷我!这几年来,爷爷在这附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抢哪里就抢哪里,谁也挡不了我!鬼他娘的知道,这次居然中了武元衡这个狗娘养的小白脸的奸计!”
李世民顿时哈哈大笑:“你这个一身匪气头脑简单的贼寇,看来是也只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嘛!——俱文珍,武元衡是什么人,你认识么?”
俱文珍连连摇头:“没听说过。”旁边的狱卒和小校们也说没听过。他们这些人都巴望着早些离开个酸臭不已的地方,更不想再见到这个凶顽无比的囚徒了。可李世民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让他们心里有些憋闷了——最应该走的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真是奇怪!
巨汉也留意的听着他们的话,一听都不知道武元衡这个人,不由得又大怒道:“既然你不是武元衡,那便上来给我一刀赏个痛快!爷爷下辈子碰到那个武元衡还要跟他较量,要是较量不过,爷爷就给他磕头了当孙子,拜他为师!”
李世民不由得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这个看似粗卤凶恶得没边了的疯汉子,其实身上也还是有些血性和骨气。其实像他这样落草为寇能当上首领的人,还都是有些胆气和看重义气的,不然手底下的兄弟不可能会服管。较量不过就给人磕头当孙子、当徒弟,这种做法可比某些死要面子没肚量、只在暗地里忌恨的人来得刚烈耿直多了。
李世民突然觉得,这个巨汉似乎很对自己的胃口。当年自己身边从来不缺少这样刚直火爆的将军。尉迟恭,程咬金,有时粗暴的发起犟来毫不比这个巨汉差到哪里去。
李世民脸上挂上了一丝鄙夷的笑,有些不屑的看着这个巨汉,嗡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武元衡肯定不会来见你的。”
巨汉一拧眉头粗声喝道:“凭什么?”
“说得好。”李世民一点头:“就因为:‘凭什么’。你凭什么让他来见你,你配么?像他那样的有智慧的人,是看不起你这种蠢货的。你若只是蠢倒也还罢了,偏偏既没血性又没义气,人家凭什么要回来再看你这个手下败将?”李世民心里暗自有些欢喜:果然一句话就捅到了他最关心的话题上了!
“死娘娘腔,你胡说什么!”巨汉摇晃起身子来,吓得李世民身后一些人如临大敌:“你凭什么说我不配!没血性的人能提刀杀人?没义气?老子虽然只是个草寇,但比眼下许多猪狗不如的叛将反臣、贪官污吏要光明磊落一万倍!老子抢来的东西从来不独吞,都平均分给手下的兄弟,连女人也从来都是共享的!”
李世民冷笑的看着巨汉,啧啧摇头道:“在我看来,你和手下的这群人,就跟一群太监没什么区别。”俱文珍吃了一惊,顿时尴尬的低下了头,闪到一边。
“你说什么!老子跟你拼了!”巨汉狂怒,使劲的挣扎摇晃了起来,弄得铁链一阵铮响,墙上的灰土也四下散落。两个小校顿时心惊胆颤的将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都硌出了血来。
李世民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走到巨汉身前,拿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看看你这副德性!逢人便夸说自己多有血性、多有义气。可是真要你们像个男人一样的上阵杀敌、为国建功,你们敢么?怕是马上会吓得屁滚尿流!你们只敢拿着武器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自以为英雄过人。血性?你们连提这两个字都不配!我呸,简直就是连太监也不如!我身边的这个小太监,都比你们有血性、有正义感!”
俱文珍顿时昂起了头,好一阵扬眉吐气。
李世民说罢,抬脚就朝外走,管那巨汉气得一阵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走出没多少步,李世民听到身后雷霆一般的巨吼:“小白脸,你给老子回来!老子现在就上阵杀敌,若是杀得比谁少一个,你就将老子的命根子切了去喂狗!”
李世民心中一阵窃喜,转过身来脸色却是十分严肃的看着这个巨汉:“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趁这空当儿溜之大吉?”
巨汉将眼睛瞪得圆如牛眼,大声怒吼道:“老子以十八代祖宗和命根子发誓,若是敢反悔乱来,就让、就让……让他娘的老天爷随便把老子怎么样!小白脸,你若是做不得主,就叫个能做得了主的人来。告诉他们,老子不要死在刑场的刀下,老子要死到战场上去!让你们看看,就算是当山贼的,也比好多狗官要有血性、有人性!”
李世民一击掌大声道:“好,痛快!本王敬你是条汉子,现在就放了你。说,叫什么名字?!”
巨汉十足傲气的重哼了两声,双目如炬的瞪着李世民,粗着嗓子沉声吼道:“野诗良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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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浴火 第13章 伏兽三拜
小校、狱卒和俱文珍等人一听李世民说要放这个恶棍,顿时惊叫一片,连忙挡到李世民身前说道:“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李世民一展臂将这些人从身前拨开,沉声喝道:“我意已决,休得啰嗦!再敢阻碍者,以违抗本帅军令论处!”
“这!……”众人顿时愣作一片。那两个小校更是在心里叫苦不迭起来。今天舒王简直就疯得没边了,跟平常的他扯不上了半点关系。胆子变大了倒也罢了,却还要放了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的天,就是神策军中最有胆识的将军也未必敢干这样的事情!
野诗良辅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小白脸,你算了吧!放了爷爷出来,指不定就先将你们这些人全部杀光!”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一脸狂妄的野诗良辅,悠然道:“你不会的,我看人向来不会错。你怎么说也算是条汉子,手下也带过百十条兄弟。要是被人知道,你杀了要放你出去的人,从此就只配夹着尾巴去做吃屎的狗,连做太监的资格都没有了——来人,开锁,放人!”
野诗良辅瞪了一下眼睛,愤愤扭头看向一边,心里惊道:好可恶的小白脸,居然能看穿我的心思,有两下子!
狱卒浑身一阵哆嗦,迟疑的掏出了钥匙。双手一阵发颤,却将钥匙掉到了地上,叮咚一响。野诗良辅猛然转头看向了那串钥匙,就落在身前。然后他看到,李世民慢慢的弯下身去捡起了钥匙,依次过来给他解开了四肢和腰间的大锁。
野诗良辅解除了束缚,脸上顿时泛起了一阵邪恶而又凶悍的笑意,活动着被磨破了皮的手腕,虎视眈眈的看着监牢里的众人。
小校、狱卒和俱文珍顿时惊叫:“你想干什么!”同时‘咣当’几声响,众人又拔出了刀来。李世民脸上却是一直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将钥匙扔到了一边,微仰起头,镇定的看着这个巨汉。
野诗良辅和李世民对视了片刻,突然目露精光,一声怒喝猛然一拳击出!
那只钵盂般大小的拳头,直朝李世民面额之上击来!
众人顿时一阵大呼惊叫,两柄刀也朝野诗良辅砍了过去。李世民却突然一伸手将身后的人挡住,另一只手,缓缓的伸了起来,抓住了那只停在自己面前的巨拳,往旁边拉去。
“你,是在试探我么?”李世民沉寂的微笑,看着这个一脸杀气腾腾的野诗良辅。
俱文珍等人的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胸腔来了。刚才这个恶汉一拳击出的时候,他们就算是站在李世民身后,也感觉那拳风如同实质一般的刮到了自己脸上。这一拳若是当真打到了脸上……我的天,那人还不变成一张面饼?!
野诗良辅顿时愕然的任由李世民将他的手拿开,怔怔的看了李世民许久,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一来惊讶于眼前这个瘦弱小子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居然能将自己的手臂挪开;二来更惊讶于他的胆识和魄力。别的不敢说,自己这拳下去,是头牛都有被打翻的可能,他居然不闪不避!
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心中的自信和镇定真是达到了一种狂妄甚至是疯狂的地步!
“野诗良辅。”李世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希望,我没有看错人。就算你之前是个为非作歹的山贼,我刚才也曾在你的话里、你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你身上的刚直与义气。如果我真的看错人了死在你的拳下,那也便无怨无悔。俱文珍,你们听着。若是野诗良辅动手将我打死,你们必须放他走。这是军令!”
野诗良辅突然情不自禁的一怔,朝后退了一步,手上捏的拳手也松了下来,手臂不由自主的就垂了下来,喃喃的道:“果然是条好汉子,有胆气!”
“你也不差。”李世民微笑,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赞赏,一丝惺惺相惜如逢知己般的理解与真诚。
野诗良辅愣住了,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李世民许久,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场面安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到众人的呼吸之声。李世民身后的两个小校和狱卒,则是手心里一阵冒着汗,紧紧的握着刀不肯放手。李世民微微的摆了一下手:“将刀收起来。你们拿刀没拿刀,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野诗良辅干咽了两口唾沫,睁圆了眼睛看着李世民:“你是舒王?”
尽管很不情愿用现在这个名字,李世民还是说道:“舒王,李谊。目下的御前兵马大元帅,负责保卫奉天之战。”
野诗良辅一咬牙,突然一个矮身就单膝拜倒下去,双手抱拳低头沉声道:“舒王殿下,就冲你这份气魄、胸襟和胆识,咱家这个将死之人,就将性命交给你了!从今以后,殿下要野诗良辅砍下自己的脑袋去死,野诗良辅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众人顿时一下呆住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李世民畅声大笑,走到野诗良辅的身前抚住他的手肘:“良辅兄弟,快起来!你我还真是相逢恨晚哪!当山贼有什么好?有本事的,带着兄弟们上战场,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凭着自己的本事,杀出一片辉煌腾达,杀出一个荣华富贵来,这才是真本事!窝在山上抢劫百姓,那顶多算是一条土狼;只有驰骋在疆场上横扫千军令敌人丧胆,那才是虎狮之将真英雄!”
野诗良辅也哈哈的大笑:“咱家跟人打了一辈子的架,头一次听人将打架说得这般有理!舒王殿下,咱家可真是恨哪!恨怎的没早早遇到殿下。若是早个几年遇到殿下,哪里会去做什么山贼,说不定现在已是大将军了!”
李世民却在心里好笑:早几年遇到我么?早几年的时候,你只能遇到废物李谊,而不是识人如炬的李世民!
俱文珍等人眼下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心来,却对这个狂妄粗鄙的野诗良辅很是不屑:这就想当将军?那‘将军’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
李世民面带喜色,畅笑的握着野诗良辅的手说道:“良辅兄弟,别的不说了。我知道你勇猛过人武艺绝伦,眼下奉天县城正缺你样的猛士抵御叛军。怎么样,愿意上阵一试真功夫么?”
“真功夫?那平日的莫非就是假功夫?”野诗良辅满是有些骄傲的说道:“殿下,咱家是个粗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我这身功夫,那是带着兄弟们打了不少余两百次仗练出来的!咱家知道殿下是想利用我这个死囚去守城。但咱家也愿意为殿下这样的汉子卖了这条性命。没说的,只要殿下愿意,咱家手下的这百余条兄弟的性命,都算是交给殿下了。他们跟着我吃香喝辣出身入死,没一个不是铁胆忠心的。只要殿下同意将他们也放出来,咱家保证,这些兄弟从此以后,和咱家一样心甘情愿将性命交给殿下!”
俱文珍等人又要上前来说话了,李世民大手一挥:“没有问题!就让你带着昔日的兄弟们,上阵杀敌。我还会要给你们兵器和军服。从今日起,你们就算是我舒王府里的亲兵!”
俱文珍等人的心里都突突的狂跳起来:还给兵器哪,那一闹起来,岂不是从窝里乱了?天哪,这舒王也太大胆了!
“哈哈,殿下真是直言快语豪爽痛快之人,咱家这回总算是遇到了明主!”野诗良辅这回双膝一拜跪在了地上,毫不含糊的‘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野诗良辅,拜见殿下、拜见主公!”
“好、好,起来!”李世民呵呵的笑,心里有了那种熟悉的快感。那种当年征战天下、谋划王朝时,驯服了烈马、收得了猛将良臣时才有的快感。
野诗良辅站起了身来,急急道:“殿下,马上放出我的那些兄弟们,让我们上阵杀敌,报效殿下的大恩大德!”
“不忙!”李世民一挥手,对身边的狱卒说道:“将那几个犯奸淫罪的人带到这里来。”狱卒愣了一愣,依言去了。李世民对野诗良辅说道:“良辅兄弟,我敬重你是条汉子,也有武艺人材,才特意前来招抚于你。那些仗着几分蛮力欺负妇道人家的败类,本王却也不屑与之为伍!”
野诗良辅微微一愣,心下想道:这殿下好细的心思啊,我刚才说了一句他利用我,马上就要打消我的这份顾虑了。看来,他还真是看重我啊?
三五个奸淫犯被带了进来,李世民瞟了他们一眼,略略的盘问了几句,果然皆是猥琐胆弱之人,于是毫不犹豫的低喝一声:“斩!”
这些人顿时一阵惨叫发出。小校狱卒几刀挥下,人头滚落一边,鲜血四下喷溅。野诗良辅第三次跪倒在地,凛然说道:“殿下,咱家以后跟了殿下,一定修改脾性好生做人,绝不给殿下丢人!谁要是再敢干出作奸犯科丢人的事,包括咱家自己在内,咱家一定饶不了他!”
李世民哈哈的大笑:“良辅啊,看来你也是外粗内细啊,果然是有觉悟的人!走,我们一起去将你的那些兄弟都放出来。出笼的猛虎,那可是正好去吞噬那些叛逆的贼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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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浴火 第14章 香帅
野诗良辅也欢喜异常,急急的就往身上套着衣服,就想马上出去杀敌立功。弄了半天,一头零乱如杂草的头发却怎么也理不好。李世民让他蹲下身来,亲手扯下袖袍上的紫金袖边,替他将头发包扎了起来。当年征高丽时,李世民曾为中箭的阿史那思摩亲口吸出箭疮上的瘀血脓毒。不管是出于拉拢人心还是惺惺相惜,他做这样的事情,都感觉十分的自然随意,没有感觉丝毫的不妥。
野诗良辅惊了一惊,连连拱手拜谢。俱文珍却嘿嘿一笑,偷偷的说了句:“断袖……”
“没根儿的小太监,你想说什么?”李世民听到了他的窃语,回头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想说断袖之癖是么?古人说断袖,那是龙阳之癖惹人恶心;本王断袖,是因为尊重勇士能人。这可是两码事,你要搞清楚了!”
野诗良辅激动的道:“殿下,您赐的这个头巾,野诗良辅一定一辈子戴着,死了也不解开!”
李世民爽朗的哈哈笑了起来:“一块破布条而已,有这么严重么?对了,俱文珍。稍后你找御医讨一点金创药来。你看良辅身上的刀伤,都在溃烂了。这可不好啊。”
野诗良辅大咧咧的一摆手:“殿下,咱家是刀头上舔血讨生活的人,这点皮外伤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根本用不着什么伤药。若是动不动就用上药,那还容易将这身子骨惯得娇贵了。不过殿下爷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了点想法。牢头儿,你们这里有墨水没有?咱家要用墨水贯到这伤口里,这样日后就算伤愈了也会留下痕迹,也算是个警醒。咱家要用这两条伤疤告诫自己,时时记住今日所立的誓言,从此以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决不给殿下丢人!”
“良辅兄弟,你呀,哈哈,让我怎么说你呢?”李世民实实的被他这种豪放与粗犷感动了,拍着他结实如铁杆的手臂说道:“真是慷慨义士啊!”
野诗良辅却坚持找狱卒讨来了墨水,当真将伤口涂了一层。粗长的两条,如同蜈蚣爬在身上一般的醒目。李世民也让狱卒弄来了一盆水,好歹让野诗良辅将头脸洗了一洗,总算是勉强可以见人了。
众人走出了那间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