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嘉等了一会儿; 看见修红不说话; 接着问: “你是不是习惯于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 不与别人分享? 你自己能承受多少? 事事都自己担着; 最后总有把自己压跨的时候。”
修红听着这话; 心里就象被堵塞的河流被凿开了一个缺口; 那些被堵塞的心事就有了流出来的愿望。 她叹了口气;说: “我不想博士了?”
“怎么回事?”
于是; 修红絮絮叨叨地把方教授 “压迫”她的事告诉了苏维嘉。
苏维嘉听得很认真; 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
修红便有些不好意思; 自动停止了絮叨; 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啰唆。”
准确地说; 修红是有点啰唆。 这是因为她不太习惯向人倾诉; 所以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想到那里; 说到那里。 再加上; 她害怕苏维嘉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尤其是牵扯到专业上的事情; 怕他听不明白; 就反复解释。 弄得很啰唆。 再一方面; 她要小心翼翼地避开提到张松; 她可不愿意让苏维嘉认为是自己的烦恼是因为和张松分开而引起的。 所以;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就有些结结巴巴; 不太连贯。 到了后来; 修红对自己的叙述能力越来越不自信了。 趁着苏维嘉的饭菜端上来的工夫; 就自动闭嘴了。
苏维嘉没动他的饭菜; 喝了一口啤酒; 想了片刻; 说道:“是不是这么回事。 你本来是刘老板的人; 帮方老板做实验; 但是刘老板要收方老板的钱。 方老板为了少花钱; 多干事; 就收你当了博士。 现在; 方老板把你当成了他安在刘老板手下的自己人了。 一方面可劲地用你; 另一方面可劲地用刘老板的设备。”
修红一听一楞; 不由得皱了皱眉。 什么老板老板的? 虽然在学校里; 也有学生称自己导师为老板; 但象苏维嘉这么刘老板; 方老板地叫; 修红还是不习惯; 好象他们说的不是同样的人。
可是仔细一想; 苏维嘉的话虽然简单; 但是的确把事情的脉络说得很明白了。 修红有点泄气; 自己觉得特别复杂的事情; 在苏维嘉眼里居然就这么简单;这不是等于说修红小题大作吗?
于是修红强调: “现在我是吃力不讨好; 方教授一个劲地给我样品; 也不管我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办法做出结果。 如果刘教授那边知道我成天给方教授干活; 肯定也不会高兴的。”
“刘老板为什么不高兴?” 苏维嘉启发她。
“因为我毕竟还是刘教授的手下; 成天拿刘教授的设备为方教授干活; 还不收钱; 刘教授能高兴吗?”
“嗯; 你算是涉及到事情的本质了。 其实啊;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方老板和刘老板之间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夹在中间? 你应该把这个矛盾叫到刘老板那里去。 你想啊; 方老板要占刘老板的便宜。 刘老板知道了能干吗? 当然不干; 那么刘老板就要想办法干涉方老板; 怎么干涉? 要钱啊。 当方老板被刘老板要钱要得他肉痛的时候。 他还会不会把有用没用的样品都给你; 随意让你做实验; 浪费他的钱?”
修红一听; 连忙摇头:“那样方教授会恨我的。 觉得我没用; 本来是用我省钱的; 结果没省成。 我可不能得罪导师。 我们系有人得罪导师后; 最后连学位都没拿到; 白干了几年。”
“好吧; 先别说两个老板间的事情。 先说你自己。 这个博士学位对你有多重要。 是不是失去了这次机会你就没有别的机会了? 换句话说; 万一; 我说只是万一; 方老板不高兴了; 你拿不到博士; 对你是不是致命的打击。”
修红想了想说:“也不是; 如果没有方教授给的机会; 以后可以读刘教授的博士; 还可以考外校的博士; 只不过可能待遇没这么好。”
其实; 还有其他的机会; 学校每年都有年轻老师派到国外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 修红想要一个这样的机会; 不是很难。 不过; 当时和张松两人好着; 修红如果要出国; 起码要分开三年; 两人都不愿意。 所以修红那时候对出国并不热心。 有了方教授提供的机会; 觉得不错; 就接受了。 现在修红的情况不一样了。 没有张松的牵挂了。 到哪里都无所谓。 并且; 出国读博士的专业肯定要比现在这个专业更对口一些。
“那就是说; 这个博士机会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那么对方老板来说; 如果没有你帮他做实验。 他有多大的损失?”
“方教授手里有一大笔科研费用。 他主要是搞镀膜工艺的; 但是一般来说;工艺是比较实用; 如果他想在学术上有什么进展; 就必须要做微观研究。 那么就必须要用TEM。 现在TEM是我负责; 他要是不用我的话; 只能去外校做实验; 可能收费还要高。 ”
“所以说; 对方老板来说; 他要做实验; 就必须要花钱。 如果用你;一方面比较方便; 另一方面也能省点钱。 毕竟你博士课题的那部分实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给刘老板钱的。 所以收你当博士; 他的利大于弊。 可是对你来说; 读这个博士其实是个可有可无的事。 你现在这么辛苦。 冒着得罪刘老板的危险。 难道就是为了帮方老板省钱; 让他随心所欲地指派你? 而且; 虽然你给方老板带来的好处; 他还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你为什么要为一件对你可有可无的事情让自己的压力这么大?”
修红一听; 有些明白苏维嘉的意思: 是啊; 自己这么累心又累人; 为了什么? 为什么只一味忍受; 却不想着改变?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修红问。
“很简单啊。 把问题交给刘老板; 让他和方老板交涉去啊; 你坐收渔翁之利。”
啊? 这对修红可是个高难度的动作。 她害怕是非; 从来都是多一事; 不如少一事; 哪还敢挑起矛盾?
“很简单; 你只要让刘老板知道你已经为方老板占了他多少便宜就行了。比如说: 让我想想……。” 苏维嘉低头不语; 无意识的用手挠了挠头。 修红的心“咯楞”地动了一下。 不知不觉种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小时候; 他和文天就是密谋作弄自己的时候; 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现在苏维嘉成了自己的同谋; 自己不再是孤身作战了。
“这样;” 苏维嘉一拍脑袋: “你不是说样品很难做吗? 你去请教刘老板;有什么办法能提高做样的成功率。 你把方老板给你的样都拿出来给他看。 他一看就会有想法了。”
修红一听高兴了: “嗯; 刘老板最喜欢勤学好问的人了。 这个我可以做到。”
“然后呢; 肯定刘老板和方老板都要找你说说这事; 你只管当好人就是了。 在方老板那里呢; 他交待的事情都要高高兴兴地去接受。 在刘老板那里呢。 你保证; 帮方老板做了多少实验; 用了多少时间; 用了那些设备都会按规矩记录好的。 其他的事情就是他们两之间的事情了。明白了吗?
“嗯; 明白了。 我明天就去找刘老板。”
修红一下子觉得轻松好多。 在大学里; 学生和导师之间矛盾一直都是学生不敢跨越的雷区。 遇到方教授这样强势的导师; 学生一般就只能忍声吞气了。 修红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对未来几年的日子充满悲观和无奈。 今天苏维嘉这么一点拨; 明白了其实这不是无解的方程。 换一个思维就会发现: 事情的本来面目并不是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而是可以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来解决的;
修红满脑门子的官司被苏维嘉解决了; 轻松的笑了。
苏维嘉这时已拿起筷子。 说: “我都快饿死了。”
再看看修红; 问: “你真的不吃点?”
修红看着眼前的两盘菜; 觉得怪诱人的。 过了这么长时间; 那碗方便面好象也消化掉了。 但又不好意思说饿了; 只是笑笑。 苏维嘉象是看懂了她的心事; 向服务员要了一碗饭给修红; 然后把两盘菜; 分别拨进修红和自己的碗里。 两个人就埋头吃起来了。
菜略微有些凉; 但是很香。 修红居然连饭带菜都吃光了。
修红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饭了。
24 半梦半醒(下)
吃完饭; 苏维嘉牵着修红。 两人缓缓地在街上漫步。
修红平时呆在大学校园里; 晚上除了在实验室; 就是在宿舍。 极少来市中心。 现在置身于这闹市的夜里; 在霓虹灯的闪烁下; 被一个男人牵着手散步; 在人群里穿梭; 似乎自己也成了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中的一员。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转过头来; 看看苏维嘉: 这个俊朗; 富有; 还有丰富的经历的男人; 究竟是谁? 他年少时和我认识; 然后远离; 彼此遗忘; 现在却又牵着我的手。 难道瞑瞑之中; 我和他真有什么缘分? 春节的重遇; 是上帝特意安排的; 为的只是把他再次送到我的生活里; 让我们相遇; 相认; 然后相知; 相爱?
隐隐地; 修红又觉得不安。 好象自己不设防中受了他的引诱。 被他迷惑了。 她觉得这样不对。 自己是不应该和他走得太近了; 因为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太可能有太多的共同点。 也许是因为这种不同; 苏维嘉才会对自己有点兴趣。 等到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乏味无趣的女人后; 他会毫不迟疑地离开自己。 所以自己要离他远一点; 再远一点。
可是心里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 只有他在陪伴我;让我留他一会儿; 留他一会儿; 就当是自己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修红犹犹豫豫; 迷迷惑惑一般跟着他在街上走着。 忽然听到他说: “你怎么了; 听我说话了吗?”
修红还在“梦游”中; 根本没听清苏维嘉说什么。 他一问; 她就蒙了: “你说什么了?”
苏维嘉笑着摇摇头: “我是说; 这个星期六; 一些朋友一起去江心岛玩; 你也一起去吧?”
修红本能地拒绝道: “我原来去过。”
“那就再去一遍。”
苏维嘉送修红回宿舍的时候; 被修红弄得跳闸断电的宿舍已经有电了。
进了屋; 修红不知该不该请苏维嘉坐会儿? 天太晚了; 要是苏维嘉执意留下怎么办? 可是就这样要他走; 又好象太不近人情了。 她又有点迷糊了。
迷糊中; 听见苏维嘉说: “你别动。”
修红就真的没敢动。 就觉得脖子上; 胸前一阵凉意; 一条项链挂在了修红的脖子上。
苏维嘉帮修红挂好项链; 转到修红面前; 说: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修红从未奢望过自己还会得到生日礼物。 低头看看一条非常漂铂金项链; 链坠是一个天蓝色的水滴形状的宝石。非常雅致。
“……”修红呆了; 不知该说什么好。
“很漂亮;” 苏维嘉满意地说。 不知是说项链漂亮; 还是修红带上项链漂亮。
“好了; 我该走了。 你休息吧。 星期六早上; 我来接你。” 苏维嘉还未等修红回过味来; 已经转过身去。
修红忽然想起; 他说过今天是突然决定来C市的; 不知他是否有住的地方? 于是傻傻地问:
“你; ……; 找到住的地方了?”
“没有? 难道你留我?”戏弄的表情又出现在苏维嘉的脸上。
“你可以住我这里。 我去别的女生宿舍。” 修红红着脸; 小声地说。
“哈哈哈; 不用了;” 苏维嘉轻声笑着。 本来已经离开了修红; 却又回过来; 站在修红面前; 低头看着修红。 然后伸出手来; 双手揽着修红; 轻轻地抱了抱她:“谢谢了。 不要为我为难你自己。”说着; 他轻轻地拍了拍修红: “生日快乐。 好好休息吧。”然后放开修红; 明眸一笑; 转身; 走了。
修红被他抱着的那一刹那; 身体僵硬了; 心却颤傈着。 突如其来的怀抱; 宽阔有力。 他的体温; 他的气息; 让她觉得即陌生又温暖。 给了修红从未有过的体验; 让修红再次沉醉; 修红的心荡漾起来……
当修红还在贪恋苏维嘉的怀抱的时候; 苏维嘉已经消失了。
修红几乎要冲到门口拉住他;让他别走。
修红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的人。 和张松交往的三年里; 俩人身体的接触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张松想拥抱她的时候; 总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引起她的反感。 而每次张松的那种小心翼翼又让修红有一种负罪感; 好象自己的拒人之外的个性破坏了张松的心情。 但是修红又实在做不出主动拥抱张松的事情。 这样一来; 拥抱变成了一种不自然的表演。 她和张松似乎都未体验到拥抱带来的甜美; 反而让两人有短时间内的尴尬。 到了后来为了避免尴尬; 索性就不再有这种接触。 两人保持着有一定距离的相敬如宾。
可是今晚的苏维嘉; 让修红无法抗拒; 或者修红并没有想到抗拒。
苏维嘉; 这个有迷惑力的男人; 他不经意间; 已经打破了修红对他的一切防备; 就算他是个花花公子; 就算他对修红设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这一刻修红也认了。 就让修红沦陷吧。
那一晚; 修红难以入眠; 反反复复地回忆和苏维嘉交往的一切点滴细节。 来来回回猜测苏维嘉的心思。 折腾到快天亮; 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到醒来; 天已经大亮了。 修红还有些迷糊。 隐隐觉得昨天有些什么事情不太寻常; 有些不太真实。 细细想来;又想起了苏维嘉……
直到手触摸到胸前的那条项链; 修红的感觉才真实起来: 昨天;真的有些事情在不期盼中发生了。 给了她某些甜美的期盼。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 这种期盼给她带来的是失望还是真实。
那天; 修红胡思乱想着; 也没干点正事。 好在星期五这天修红通常比较轻松。 要按照平常的惯例; 修红多是用这一天的时间去完成方教授交给的任务。 不过; 现在修红的心思不在。 一整天任由自己在痴梦中游走。
晚上;妈妈来电话了。
妈妈在话里先是问修红的生日过得好不好? 吃长寿面了吗? 吃蛋糕了吗?
修红说都吃了。
妈妈问: “是和谁一起过的。”
修红没敢说是和苏维嘉一起过的。 只说是和朋友。
妈妈问: 什么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修红不敢说男的; 怕引起妈妈的联想。 只好说是有男有女。
昨天; 是她和苏维嘉在一起。 苏维嘉是男的; 她是女的。 所以; 也不算撒慌。
妈妈叹了一口气; 说: “你和张松分开这么久了; 也没再遇到个合适的?”
修红:“哪那么快?”
妈妈:“你也不小了; 找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其实现在想想; 张松也不是不好; 会心疼人; 对你也好; 就是家里差点; 不过; 现在哪里去找十全十美的人呢?”言下之意; 替修红有些后悔。
修红忙说:“你可别再指望他了; 人家早有下家了。”
“真的啊; 这么快?” 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失落。
“敏惠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她从W市回去了?” 修红问。
“唉; 能怎么样? 不好呗。 ”
“她怎么回去了。 在W市干得不好?”
“你大姑说是身体不好; 才回家的。 不过听你奶奶说; 是苏维嘉不要她了。”
“是吗?” 修红一听苏维嘉的名字心里一紧。 想起自己五一时对苏维嘉说的那番话; 想起昨天和苏维嘉共度的晚上; 好象自己也成了苏维嘉的同谋。 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敏惠和苏维嘉到底怎么回事?”修红问。
“说不清; 前一阵听你大姑的口气是两人好得不得了; 都快要结婚了似的;五一的时候;他们俩一块回来。 也是成双成对的。 苏家奶奶给咱家爷爷奶奶带了礼物。 好象有和咱家结亲家的样子。 我们都以为过不了多久他们俩就要定婚了。那知道; 五一过后没几天; 敏惠突然就回来了。 说再也不去W市了。 她一开始什么还不说。 过了几天才开口骂苏维嘉喜新厌旧; 是花心大萝卜什么的。 可能是苏维嘉一开始就没看上敏惠; 也就是看到敏惠喜欢她就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