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长空也有一个多月不见踪影了,以往不论状况多糟糕,他也会留个口信,告知她该上哪里会合。唯独这次,他音讯全无,整个人像阵轻烟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了,那个见色忘妹的家伙,到底是躲到哪里逍遥了?
茵茵提着裙儿,准备去找哥哥兴师问罪,谁知才刚刚迈出第一步,她就觉得眼前一黑——
唉啊,见鬼了!
穿着黑衣的黑无常,如鬼魅般的出现,恰好就挡在她面前。
「哇!」茵茵连退几步,小手抚着胸口,乌溜溜的眼儿往上瞄,就看见一双冷似寒冰的眼睛,正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啊,你是负责看门的吗?」她露出最甜最美的笑容。「别担心,我不是想开溜,只是屋里待得闷了,所以想出去逛逛。」
黑无常还是动也不动,挡在她前头,无言的瞪着她。
唔,看来,这尊「门神」是不打算让路了。
「可恶!」她用最小的声音咒骂,表面上还是笑容可掬,鞋儿悄悄的往左边挪去。
谁知她才一动,黑无常也跟着往左跨了一步。
不会吧!
茵茵不死心,换了个方向,往右走了一步。
黑无常面无表情,照样往右跨了一步。
「你——」她恼火起来,正开口想骂,但是一瞧见他那张阴狠的冷脸,气势当下就矮了半截。
不行不行,如果硬碰硬,她当然斗不过这尊「门神」。
她得换个方法才行。
「唔,对不起,请让让,你挡了我的路了。」茵茵扯出微笑,敛裙福身,好声好气的娇声求道。
黑无常却仍动也不动,冷眼看着她,幽暗的黑眸之中,陡然进出凌厉的凶光,那张阴鸷的俊脸,徐徐往她逼近了一些。
哇!
茵茵倒抽一口气,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不自觉连退好几步——
可恶!
只是一张臭脸而已,她怎么可以认输?!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又逞强起来,硬着头皮瞪了回去。
「你到底想怎样?」她下巴半昂,不肯示弱,绣裙下的腿儿却抖个不停。
黑无常的眼光变得更冰冷更锐利,他缓缓抬手,伸出手指指向门内,无言的命令她滚回去。
强劲的杀气,排山倒海的逼来,敦茵茵全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求生本能瞬间冒出,她再也顾不得面子问题,立刻撩起裙子,转身就咚咚咚的往回跑。
她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了后院,这才甩开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后背灼出窟窿的杀人视线。
天啊!有没有搞错啊?
这儿不过是间客栈,又不是什么深宫大院,有必要找这么一号危险人物来门口站岗吗?!
不过,没关系,前门不通,还有后门。
茵茵加快脚步,匆匆走过回廊,左弯右拐的绕过几个院落,然后先停在一棵有百来年历史的梧桐树后,探头探脑的偷瞧半晌,先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往前冲——
岂料,她脚上的绣花鞋,还没能沾到门槛,一道白影忽地从旁闪了出来。
哇啊,又见鬼了!
茵茵吓得低叫一声,小手抚着胸口,紧急煞住脚步,差点就要跪下求饶,喊着大侠饶命。
还好,这次冒出来的,是满脸笑容的白无常。
「石家嫂子,你想去哪儿?」他身穿月牙色的长袍,亲切和善的挡住她的去路。
认出了来人的身分,茵茵粉脸一红,用力直起腰杆,从求饶的预备姿势,恢复成寻常模样。
「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不关你的事。」她哼了一声。
白无常连连摇头。
「此言差矣!」他面带微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要是一走,石师傅肯定会追去。没了头厨坐镇,咱们客栈要怎么做生意?我可是客栈的掌柜,要是跑了头厨,无双姑娘定会要我负责。」
「谁说我要走?」她仰起脸儿,视线往门外瞄。「我只是想出去逛个街,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只要石师傅随行就行。」他笑容可掬的说。
「唉啊,客栈刚复业没多久,我家相公成天都在厨房忙着,哪有空陪我出去。」茵茵露出职业级的微笑,举步想溜过去。「再说,我也只是出门走走,买些女人家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就会回来了,怎能要我家相公放下手边工作,陪我出去瞎逛呢?」
白无常微笑依旧,却亮出随身的算盘,挡住她的去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擅自出门,说不定又会让毒蛇给咬了。况且——」他顿了一下,那双带笑的凤眼,嘲弄的瞟了她一眼。「况且,嫂子您得罪过不少人,这一踏出客栈,要是又遇着哪个火冒三丈的『前夫』,拿着菜刀要砍你,岂不是危险极了?」
他手拿着算盘,一步步的往前走,虽没碰着她,却也有效的把她逼了回去。
「无双姑娘关心您的安危,特别下了指示,请您就留在客栈里,别出门了。」
该死!
这个银发男人能言善道,每句话都对她明褒暗贬,在他手下,她根本讨不着便宜。
「好,就听你们的,我不出去,行了吧!」识时务者为俊杰,茵茵隐约察觉,这两个男人都是不能得罪的货色。她一旋脚跟,不再跟他浪费时间,干脆转身往石敢当的院落走去。
白无常却不肯放过她,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今早有人送来一份厚礼,我已请人送至石师傅的房里。」他口气和善,那模样仿佛跟她是多年好友。
茵茵懒得理他,一声不吭的加快脚步。
「还有哪,客栈里有位孟公子,日日都来查问,关心你的蛇毒是否祛尽了。」他老神在在的跟后头,凤眼里笑意更浓。「敢问,那位孟公子,可是嫂子的『旧识』?」
这人好烦啊!
她开始用跑的了。
没想到,茵茵一路跑回院落,白无常竟也一路跟了进来,就像个尽责的牢头,非得看着她回房不可。
见他像块牛皮糖般跟着,死缠着自个儿不放,茵茵忍不住怒从心起。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回眸一望,眯着眼儿对他甜笑。
「我说掌柜的啊,可否容小女子问个问题?」
他眉一挑。
「请。 」
「京城里客栈的掌柜,都像你这般长舌吗?」她讽刺的问。
俊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了一僵,转眼又恢复正常,还是一副和善亲切的表情。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浅笑着。「不过,听说嫂子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可否也容在下问个问题?」
「问哪!」她抬眼哼声。
「这,已婚妇人红杏出墙,不知要在大牢里关多久?」他笑咪咪的说,暗示孟清川对她这有夫之妇别有用心。
这家伙居然反将她一军!
「你——」她气急败坏,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当着那张俊脸,用尽全身的力气,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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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内的银杏木桌上,摆放着五、六个锦盒,上头搁着一封信。
茵茵掀开锦盒里头,发现里头摆放的,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这几盒药材,要是拿去药行里转卖,起码可以得手几百两银子。
她在桌边坐下,拆开锦盒上的那封信,漂亮的眼儿,跳过那一长串写满思慕情意的句子,直接落在赠礼人的落款上。
果真是孟清川。
茵茵拎着信,视线在几项药材间挪移,心思转了又转。
虽然说石敢当对她的好,让她心花朵朵开,觉得好感动。可是感动归感动,她还是不打算在此久留。毕竟,她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骗子,有着行「骗」天下的雄心壮志,绝对不可能金盆洗手,真的嫁给一个厨子当老婆。
再说,在这儿留得愈久,她的「宝贝」们就愈不安全。
她搁下信纸,捏起锦盒里的一块陈年何首乌,拿到鼻尖闻嗅,一边考虑着。是不是可以利用孟清川,然后——
念头还未转完,门外就传来动静。
「那家伙又想说什么?」茵茵不耐烦的翻翻白眼,以为又是那个多嘴多舌的白面无常。
她气呼呼的打开门,才开口要骂人,却发现门外站的,不是俊美修长的白无常,而是一个长相福泰、全身胖嘟嘟的中年男人。
「啊,是嫂子吗?你好你好。」胖男人热络的迎上来,圆脸上都是笑容。「咱昨儿个遇着德恭饼铺的王老板,知道嫂子爱吃甜食,立刻赶做一批糕饼甜糖,给嫂子您送来。」他噼哩啪啦的说了一串,还挥着肥肥的手,要下人们把礼物扛进来。
一大一小的食盒,端端正正的搁在桌子上,里头是大八件糕饼、小八件糖果,个个精巧甜美。
「您是德恭王老板的朋友?」她眨了眨眼儿,疑惑的问。
「啊,抱歉、抱歉,咱可真是失礼了。」胖男人迭声道歉,仍是满睑的笑。「咱姓鲁,在城里西市,开了间糖铺子,小号店名八仙。」
西市、糖铺子、八仙?
茵茵眼儿一亮。
该不是那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八仙糖铺子吧?
「鲁老板,您谦虚了,您那糖铺子哪是小号?听说,就连当今太后娘娘,都爱吃您家糖铺子的点心呢!」还没尝到糖,她的嘴就已经甜滋滋的,开始灌起迷汤了。
嘿嘿,太好了,这可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肥」羊呢!
既然她决心开溜,那么跑路之前,总得先弄点盘缠。这会儿,有肥羊自动送上门来,她要是不吃他,可真的就是对不起自己了。
美若天仙的小脸上,再度冒出职业性笑容。她叙袖请对方入花厅上座,还殷勤的送上热茶。
「鲁老板,这天寒地冻的,劳烦您亲自跑来,实在让我过意不去。下回我要是嘴馋了,自个儿登门去买就行了。」
鲁老板双手乱摇,态度跟前几天送饼上门的王老板如出一辙。
「不行不行,我们这些人,全欠过石爷人情,早就愁着没法子回报。现在,不过是几盒糖,你要多少有多少,派人来说一声就行了,千万甭和咱客气。」
「既然如此,茵茵在此就先谢了。」她轻言巧笑,垂敛眉目,端起茶碗,用碗盖轻滑过杯缘,不着痕迹的抛出诱饵。「鲁老板的生意作得如此成功,有没有想过,要往南方发展?」
「南方?」
鲁老板圆圆的双眼一亮。
「是这样的,我几个月前才打苏州来,那儿的官家小姐夫人啊,风闻您八仙糖铺子的美名,总要人大老远从京里带到苏州去呢。」茵茵殷勤的道。「您要是能把生意扩及到南方,包管不出数月,八仙糖铺子不只是驰名京城,更要闻名全国呢!」
想到扩大经营后,随即而来的庞大利润,鲁老板的胖下巴乐得直抖。
「嫂子的主意绝佳,不过——」他有些迟疑。「咱对南方不熟,直接南下开店,似乎颇为冒险。」
她的眼睫垂得更低,遮掩其中的笑意。
哈,肥羊上钩了!
「这好办,您不熟,我熟啊。」她微笑着。「我这几年都在江南,跟南方几位酒楼大老板都颇为相熟。」
这倒不是假话。
南方那几位大酒楼的老板,都是她的「前夫」,个个都被她骗过。
「我可以跟那些酒楼老板们商量,先把八仙糖铺子的糕饼,寄卖在他们酒楼里。」她把计划说得钜细靡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破绽。「您这些糕饼甜糖,只要能在酒楼里推广开来,还怕生意做不起来吗?」
「是是是,嫂子说得有理!」鲁老板频频点头,简直把茵茵当成财神娘娘,只差没跪下来磕头膜拜。
「正巧,我跟我家相公,打算三月时节,乘船南下,刚好可以先替您探探路。」
「真的吗?若果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鲁老板乐得肥脸出油,整个人看来红光满面,更显得富泰。
因为对石敢当的信任,他爱屋及乌,自然对茵茵信任有加,压根儿想不到,眼前这美若天仙的小女人是在诓他。
茵茵打蛇随棍上,乘势说出重点。
「只不过,鲁老板您是知道的,要做生意前,总得付点前金,我才好替您疏通一些关节。」
「是是是,这是当然的,我这就回去,凑足银票再给您送来。」鲁老板迭声答应,笑呵呵的站起身,移动着圆滚滚的身躯,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冲,就怕跑得慢了,会失了赚钱的时机。
鲁老板离去后,茵茵独自坐在花厅里,轻啜着茶碗里的碧螺春,红润的唇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很好,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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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短短几天的时间,茵茵就骗了六只肥羊。
石敢当的新婚妻子,愿意为京城里的店家,往南方酒楼仲介生意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开来。
起先,是鲁老板带着一叠银票回来,接着连王老板也一块儿来了。然后,其他店家听到有钱可赚,又有石敢当的名声作担保,纷纷也捧着银票上门,想请茵茵为他们疏通关节。
她骗得不亦乐乎,数银票数得双手发软。几天下来,她所收到的银票,就比她行骗几年的所得,要多上好几倍。
噢喔,看来,她「现任丈夫」的名声好用得很呢!
正当茵茵躲在屋子里,盘腿坐在床铺上,欣赏着她这几日内赚来的成果时,大门却被陡然推开,石敢当大步走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双手搁在满床的银票上,根本来不及收拾,就这么被他「人赃俱获」。
石敢当神情凝重的来到床前,浓眉紧拧,清澈的黑眸在床铺上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那张粉嫩的小脸上。
「你骗人了。」他严肃的说道。
「骗人?」茵茵脸上装傻,手里却偷偷加快收拾银票的速度。「我整天都被关在这儿,哪里都没办法去,怎么可能骗得了谁?」
他握紧拳头,看她忙着收拾银票,下颚一束肌肉隐隐抽动。
「几位老板都来找我,给了我些许旅费,说是给我们下江南时开销用的,还说,你答应替他们游说酒楼进货。」他沉声说道,双拳握得更紧。「我们没有要下江南。」
啧,穿帮了!
「那,旅费呢?」她毫不反省,还急着追问。
黑眸里的光芒变得幽暗,粗大的指节骨,因为用力而喀啦作响。
「我还给他们了。」
茵茵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低头把整床的银票都收好,小脑袋瓜子又在思索,该用什么法子去骗钱。
庞大的身躯逼近,遮去所有的光线。
「你骗人了。」他语气凝重的重复,口吻里没有一丝火药味,只是陈述事实。
她捏紧银票,抬起下巴,睨着那张黝黑的大脸,知道自个儿是瞒不过去了,索性直接承认。
「对,我就是骗了他们,那又怎么样?」她语带挑衅的问,看他能拿她如何。
见她死不认错,石敢当的瞳眸一黯,宽大的掌握住她纤细的肩膀。
「骗人是不对的。」他一字一句,慎重的告诉她,清澈的黑眸笔直的望进她的眼里。
那样的眼神,让她的胸口,像被重重敲了一下。她扭开小脸,不去看他,那种名为罪恶感的不舒服感觉,因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再度开始悄悄滋长。
她宁愿去坐牢,跟那些可怕的跳蚤们作伴,也不愿意再承受那清澈瞳眸的注视,那会让她心中罪恶感,迅速成长茁壮,像是藤蔓一般,把她的心牢牢束缚住。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不对的。」她扭身甩开他的手,套上鞋儿就往外走,想避开石敢当的视线。
只是,走不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