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濯沸想到了刚才居群拿给他看的现场照片，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死成那样。那些红色的白色的四散飞溅在房间里……冷静如他，也微微觉得不适，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居群想了想，把装案件资料的文件夹藏到背后。
“而且……”端木瞬咽了一口口水，“我小时候也打过点四五，那后坐力大得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普通女孩子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更别说什么一枪穿透心脏了。”
“这就是你认为钱倩倩不会自杀的理由？”汪濯沸看着他问。
端木瞬点头，一双眼睛亮堂堂地瞧着他，好像一个等着被大人夸奖的孩子。
汪濯沸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可是警方似乎已经认定她是自杀，打算把周晓天的案子也一起结了。”
“什么？！”端木瞬猛地站起来，“这也太草率了！”说着急急往外冲，一边说着，“不行，我要去找他们那个姓甘的队长。”
居群不动声色地拦住他的去路。端木瞬怔了一下，刚想发飙，就听到汪濯沸在后面说：“你说的这些事，合情合理，但是拿到刑事案里，就是明显的证据不足。”
说着走到他面前，深深望定端木瞬：“小瞬，你也是学法律的，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是控方，会承认这种‘爱漂亮’而不会自杀的解释吗？”
端木瞬愣在当场，无言以对。
汪濯沸继续说：“你说的这些虽然有凭有据、入情入理，但这些都是推理。办案不是侦探小说，也不是刑侦剧，警方讲求的是证据。现在这件案子，所有证据都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了，换作是你，你怎么做？”
端木瞬怔了半晌，才问道：“那……那就让倩倩和周晓天死得不明不白？”
汪濯沸看了居群一眼，发现居群也正在看自己。两人此时心里都有同一个犹豫——要不要把枪来自励丰的事情告诉端木瞬。
告诉他，就等于告诉端木瞬，这件案子不算完，至少励丰的人会继续查下去。可是他们目前也只是有一点点眉目而已，关键人物还在看守所，不知道会得到些怎样的情报不说，这两个案子如今都是扑朔迷离，他们不是警察，很多事情毕竟很难得到大众的合作，要查个水落石出谈何容易。这样只会徒增端木瞬的担忧。
要是不告诉他，以端木瞬这种同情心泛滥的个性，免不了要为两个死去的同事难过上好几天。
汪濯沸和居群眼神交汇了一下，知道对方心里已经有了选择，而且，跟自己一样。
汪濯沸叹了一口气，拍拍端木瞬的肩，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真的有真凶，只能说他的手段太高明。但愿天网恢恢，终有一天他会落入法网吧。”
端木瞬握着拳，狠狠砸了一下写字台。
“太可恶了！”他愤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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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队，这案子就算这么结了？”刑警蔡鸣彦翻看着眼前的案卷问道。
蔡鸣彦是重案组新人，今年刚从警校毕业，前几天负责盯汪濯沸梢的其中一个就是他。
第一次遇到这么重大的案件，蔡鸣彦十分激动，很想一举破了这个大案，一展自己在警校学到的各种侦察技巧。可是随着钱倩倩的自杀，一个让人跃跃欲试密室杀人案，突然之间变成了三流侦探小说里的蹩脚情杀案，这让小蔡觉得相当的泄气。
可是，证据又全部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就算重案组所有人都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也都拿它没办法。
甘棠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局里压了指标到队里，这个案子能抵半年的指标了，上头催我今天就写结案报告。这会儿只怕连破案的新闻通稿都写好了。”
蔡鸣彦有些不服气：“都说要是警察全体没事干，整天闲着喝茶，那才是真正的安宁社会，人心所愿。怎么还会有破案指标这种东西，真不明白。”说着大摇其头。
听到他这句话，重案组好几个同事投来同情而好笑的目光，让蔡鸣彦更加郁闷、更加摸不着头脑。
甘棠苦笑了一下：“年轻人，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世上只要有人这种生物在，罪案就不会被灭绝。”说着，拍了拍蔡鸣彦的肩，笑道，“要是整天闲着，国家干嘛还要发工资给你？我们干脆集体下岗得了。”
这句话引来重案组一阵哄笑，蔡鸣彦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不禁红了脸。
甘棠笑笑说：“小蔡，刚才那话组里说说没关系，出了这个门可千万别说。队里也有队里的难处……”
“哟～什么话这么神秘，只能说给重案组的人听呀？”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甘棠听到那个玩世不恭的语调和轻浮的态度，就知道是什么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费仁一手拿着一个档案袋，一手插着裤袋晃进来，走路的姿势优雅利落，好像一道风景。
“甘队长，别这么小气，都是自己人，大家为人民服务的，有好东西也要一起分享分享嘛。”费仁说着，笑嘻嘻地去搭甘棠的肩。
甘棠侧身躲过。重案组众人同仇敌忾，一起对着费仁怒目相向。只有新来的蔡鸣彦不明所以地东看看、西看看。
“什么风把费队长吹来了？”甘棠心情不好，有些拿腔拿调。
费仁又笑了一下，显出几分妖媚：“我路过法医室，正好看到昨天那个女死者的化验报告出来了，顺道给你送过来。”他举了举手里的档案袋。
辑黑组和重案组都在二楼，门对着门，要过来根本不需要经过远在五楼的法医室。明知道费仁在睁着眼说瞎话，甘棠也没有点穿，只是问道：“费队长对化验报告有什么看法？”
费仁掩嘴笑，很欢乐的样子：“甘队长怎么知道我看过这份报告？”
甘棠在心里冷笑——他把费仁当死对头，自然知道费仁也没把自己当好战友，加上这个人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又八卦。办案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认识好多小混混线人，辑黑过程中给他们放水这种事就不说了。为了捞到证据，威逼、利诱、甚至体罚嫌疑犯，费仁都做得出来。这也是甘棠最看不惯的一点。
周晓天和钱倩倩的案子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局里非常重视，钱倩倩的血液化验报告落在他手里，他怎么可能不先睹为快？
甘棠冷笑着还没回答，费仁就说：“嘿嘿，我是不小心看到了一眼……甘队长，这案子可蹊跷得紧，你得加把劲了喂。”说完转身往外走，背对着重案组众人潇洒地一个大挥手，“各位同僚！加油！”
蔡鸣彦的嘴张成“O”字型，目送费仁的背影出去。他印象中的警队精英，都是像自己的队长甘棠这样的人物——精干、踏实、伟岸、可靠、浑身上下散发着正义凛然的气质。可是这个费队长，怎么看都像是牛郎多一点吧……
正想着，忽然听到甘棠一记响亮的击掌，然后又是一声欢呼。
大家纷纷好奇地抬头。
甘棠激动得双目通红：“各位，有事干了！这个案子还没完，钱倩倩不是自杀！”
重案组唯一的女同事、人称“重案组之花”的冯佳连忙问：“甘队，是不是化验报告有什么异常？”
甘棠点头：“是，钱倩倩的血液样本里发现了微量的左炔诺孕酮成分。”
冯佳若有所思地点头。
蔡鸣彦不太明白：“这个左……什么酮是什么东西？”
甘棠神秘一笑：“是避孕药。”
第十四章·费仁的电话
短短一个星期，小小的谷新律师楼连出两起命案，新任总经理成利始终心有戚戚焉，宣布集体带薪休假一个星期。还特别嘱咐，如果哪位同事有白天心悸、晚上做噩梦的情况，不要拖延，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费用公司报销。
谷新众人领了命令放假，可大家的心情明显都很低落，完全没有春节国庆长假前那种欢天喜地的氛围。有好几个甚至觉得公司风水有问题，开始打算趁这个假期出去面试，另谋高就了。
端木瞬从来不信邪，也就没动过跳槽的念头。可是一放假，他又开始过那种每天晃来晃去百无聊赖的日子。
这段时间汪濯沸变得很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有每晚在餐桌上才能见到他，总是说不上几句话，饭也是匆匆扒了几口就走了，神色间似乎有点疲惫。
端木瞬觉得不是滋味，却没办法鼓起勇气直接去关心。本打算问问居群，可居群也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到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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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刚从老三老四的“魔爪”下逃出来，老二让他陪自己去逛街，他借口遛狗，带着棒冰溜出了汪家大院。
棒冰这段日子在汪家住的风生水起，多了一堆人关心它不说，还有了新房子，每天吃着瑞典的皇家狗粮，连洗澡的香波也有好几种，什么去虱的、顺毛的、补水保养的。端木瞬就搞不懂了，给狗洗个澡为什么还要分得这么细致。他试着用那几款东西洗了洗自己的头毛——没什么区别嘛。
时节已经差不多到了秋天，梧桐的树叶开始泛黄，偶尔飘落一两片，踩上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短腿的串串棒冰走在他前面，好像喝醉了一样，前进的路线呈“Z”字型，还不时地回头看端木瞬一眼。它的腿自从上次被打断之后，走路一直是一瘸一拐的，可是这只乐天派的傻狗似乎并不在意，回头看看端木瞬咧嘴笑得异常开心。
路过麦当劳的时候端木瞬买了两个甜筒，自己一个、棒冰一个，坐在麦当劳门口的花坛呼啦呼啦地吃。棒冰的尾巴小幅度地飞快摆动着，这是它喜欢到不行的表现。他看着棒冰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笑了，起身又给它买了一个。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是端木瞬的手机铃。
这个傻帽透顶的来电音乐只有一个人用——当年费仁硬传给他，然后硬给自己设置的。
端木瞬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费仁，不禁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想到前天在警局他害自己在汪濯沸面前丢脸，还说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话，后来汪濯沸低气压了好几个小时，端木瞬就没好气。
“瞬瞬啊～听见我的电话激不激动啊？”费仁还是那幅好死不死的流氓样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端木瞬冲着手机吼。
电话那头，费仁一阵哈哈大笑，好像非常开心，笑了一会儿，严肃地说：“端木，这次你打算怎么谢我？”
端木瞬摸不着头脑：“谢你什么？”
费仁“啧”了几声：“你不知道周晓天和钱倩倩的案子重开了吗？找到了新线索，钱倩倩不是自杀，那周晓天也就不是她杀的……”
“真的？”端木瞬一激动，猛站起来，转念一想，问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费仁嘿嘿笑：“你给我什么好处，让我告诉你呀？”
端木瞬一口把剩下的甜筒塞进嘴里，稀里糊涂地说：“我闲着也是闲着，等下去红姐的诊所逛逛。红姐最喜欢看侦探小说了，这个案子的事情她肯定很有兴趣……”
费仁“哼”了一声，然后说：“少拿我姐吓唬我，”顿了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态度，“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过是让甘棠知道，我看过钱倩倩的那份验血报告。”
端木瞬重新坐下，把吃完甜筒的棒冰抱到膝盖上，摸它圆滚滚的肚子，棒冰享受地挺着肚子任摸。
端木瞬摸着狗，问：“那又怎么样？”
费仁：“验血报告有问题，也就一小点的问题，如果甘棠真的要视而不见，也完全可以混过去……”
“什么问题？”端木瞬好奇。
“你知道左炔诺孕酮吗？”
“不知道。”端木瞬老实地摇头。
费仁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端木瞬刚要炸毛，就听到费仁说：“那是避孕药的主要成分。”
“啊？”端木瞬愣住。
“知道蹊跷了吧？”
端木瞬想了想，没想明白，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费仁晕。
“你说，一个要自杀的人，还吃什么避孕药？”
端木瞬恍然大悟。
“而且，”费仁接着说，“左炔诺孕酮这种东西，二十四小时就能完全排出体外。也就是说，她从吃药到被杀，不会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甘棠的人好像已经去问过钱倩倩的男朋友了，证实她被杀前一晚，他们亲热之后，钱倩倩有吃过紧急避孕药。”
端木瞬这回总算聪明了些：“也就是说，如果她前一天晚上是十点吃的药，那死亡时间一定不会超过第二天的十点？”
费仁称赞：“瞬瞬你真聪明。钱倩倩男朋友说，她前一天是十二点吃的药。”
端木瞬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那案发时间基本可以锁定了啊，你们怎么不快点去查？”
费仁笑：“那是重案组的工作，关我什么事？”
端木瞬总觉得有哪里不妥，想了想，皱眉说道：“费仁，你怎么说也是警察，干嘛把这些查案的经过告诉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想通过我向什么人邀功啊？”
费仁又“哼”了一声，暗道端木瞬这小子，有时候傻头傻脑，有时候又精明得不像话。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只想提醒你，重案组接下来会继续调查你们公司，你要小心那个甘棠队长。”说着又哼哼，“哼，好心没好报，亏我还给你洗了那么多衣服。”
端木瞬也哼哼：“那个甘队长，虽然不太讨人喜欢，可人家比你像警察多了。”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费仁一声冷笑：“哼，好心被驴踢。看在我们同居一场，我算是提醒过你了。那甘棠的演技好得能拿金熊奖，这次要不是我把化验报告送过去，这两件案子很可能就这么结了，他们重案组大功一件，升官指日可待呢。”
“费仁，”端木瞬异常严肃地叫他的名字。
“干嘛？”难得听到端木瞬这样的语气，费仁不由地小小紧张。
“那个，演技好，是拿金马奖，不是金熊奖……”
“咳咳……”费仁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拼命咳嗽。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说了一句，“哎哟喂呀，我终于知道汪老大为什么这么疼你了，瞬瞬你真是太可爱了！”
端木瞬怒：“滚！”说着就要掐断电话，就听到费仁忙说：“别挂别挂，我还没说完呢！”，又把手机放回耳边：“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跟你绝交！”
费仁满不在乎地笑笑，说：“端木，你知道励丰的人也在查这件案子吗？”
端木瞬：“知道啊。”
费仁问：“知道为什么吗？”
端木瞬点头：“谷新是励丰的产业，周晓天和阿濯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有能力，就帮忙查查咯。阿濯手上的线报不比你们警察少啊。”
费仁冷笑：“看来你们汪老大没有把全部实情告诉你啊。”
端木瞬听着就是一怔：“什么全部？什么实情？这案子还有什么内幕？”
费仁很欠扁地说：“你给我什么好处？”
端木瞬急：“你怎么那么小气？什么东西都要好处。”
费仁“啧”了一声：“你要知道，我作为警务人员，向你一个和黑社会有关的人提供资料，本来就冒着很大的风险啊。要是有人举报，我这身警服，就得被扒了呀。”
端木瞬更急：“是你自己要说，又不是我逼你说！我和黑社会有关，你就没关吗？你没关，你干嘛姓费！”
话一出口端木瞬就后悔了，费仁不喜欢别人提起他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