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瞬把魔方“啪”的一摔,可怜本来就不太牢固的塑料魔方果然碎成了一块块。
“啊……”他愣住了。
“嗯……”费红处变不惊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乐高公司出的六十周年纪念版,内部发行,市面上没有,eBay上面差不多两百美金一个,你看着办。”说着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脑上。
“一个破烂魔方要一千多,当我冤大头啊!”端木瞬嘴里说着,人却已经跳下了桌子,把那些碎片拾起来重新组合。
跟那个同样喜欢乐高玩具的人同居过他知道,这个贵得要死的玩具,它就是一块一块的碎片,再好看的模样也是拼出来的。
怎么会有人喜欢花那么多钱买一堆碎片回来,然后陪上老半天的时间,消耗几百亿个脑细胞,就为了自己动手拼个傻帽似的魔方出来。这种事情,端木瞬始终都没有想通——喜欢魔方的话,哪里用得着这么折腾,上街直接买一个不就行了?
费红从电脑里腾出一只眼睛,瞧了端木瞬一眼,看到他正专心致志地和魔方的碎片奋斗,安静而温柔地笑了一下,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端木瞬蹲在地上拼了老半天,碎片依旧是碎片。他有些丧气。费红和那家伙都喜欢玩乐高的玩具,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到了他们手里,三下两下就可以拼出完整的样子出来,房子啊车子啊飞机怪兽什么的。自己弄了半天就是没有一点头绪呢?
“小瞬,”费红的声音从屏幕后面传出来,很静,又凉又润,犹如上好的绸缎。
端木瞬停手看她。
“你要是真的放不下,那就回去吧。”
被点穿了心事,端木瞬的脸蓦地红了。
“我……我没有……”他嗫嚅着为自己辩解。
费红看到他的样子,又笑了一下:“你上次来找我,坐在这里玩了一个下午的九曲连环,是什么时候?”
“啊?”端木瞬怔住,不理解为什么费红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我、我经常来找你啊。”
“你每次来,不是跟外面那些小护士打牌吹牛,就是趁我有病人的时候用我的电脑偷菜,我说的不是那些。我说的是,”费红顿了顿,望定端木瞬,“你每次面临选择而难以决定的时候,就会到我这里来,玩一些不符合你……你性格的事情。”
她差点脱口而出说“头脑”,话到嘴边转了一圈,生生打住,终于还是换了个比较顺耳的词。
端木瞬压根没注意到。
他有些语塞,脸仍是红着。
费红推开了键盘,替他回答:“是三年前,你犹豫着要不要把菜包子送回去。你在这里想了三个小时,把我的九曲连环拆成了一堆铁丝……”
“菜馒头……”端木瞬小声嘀咕。
“嗯?”费红不解。
“不是菜包子,是菜馒头啦!”端木瞬突然大声道。
费红笑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不敢一个人决定。你来这里,只是想让我推你一把,是吗?”
端木瞬很想反驳,但是所有的话憋到喉咙口就出不来了。他知道费红说的都是对的,实在是无可辩驳。况且,他清楚,以自己的口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费红的。
“小瞬,你要知道,我不是心理医生,”费红走到他面前,拨开他长长的碎留海,正视他点漆般清亮的眼睛,“我能帮你的,只有……”
费红又靠近了些,在五公分的距离内牢牢盯着端木瞬。
端木瞬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费红出手如闪电,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很利落的一套擒拿动作,三两下就把他的双手扣在头顶,膝盖和小腿横压住他的双腿。
端木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制住了——他会的那些打架都是毫无章法的乱打,全凭一股蛮力和不怕死的劲头。费红在柔道和空手道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大学时代更是全省校际联赛的散打冠军,他自然不是对手。
费红右手控制住端木瞬的手腕,左手抬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
“嗯……睫毛拔了,重新植一副短的。双眼皮拉成单的。鼻梁削骨。颧骨和腮骨注射玻尿酸……很简单的手术,两个星期,就能上街见人。”
“哈?”端木瞬呆呆地瞧着费红。
费红难掩笑意:“你不是想躲着小汪吗?那就干脆彻底一点,整成个路人,包你站到他跟前,转三个圈翻十八个跟斗再打一套太极拳他都认不出你。相信红姐的水平,外面那些漂亮小护士都是红姐亲自动的刀子。把美人整丑可比把丑人整美简单多了。你这张脸蛋……”
话音未落,端木瞬就怪叫一声,猛地推开她,落荒似的逃了出去。
费红看着他一溜烟地逃走,轻笑着摇了摇头,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小汪……嗯……”
“……什么?!”
==========================
端木瞬从费红的诊所逃出来,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那装修得无比夸张的未来型大门(费红非说这种高科技的形象能给客人带来安全感和信任感)。前台的Alice隔着玻璃朝他眨眨眼、挥了挥手。
想到Alice那双曾让他叹为观止的、堪比外星人的大圆眼也是费红妙手生花的杰作,端木瞬堪堪打了个冷战。
时间还早。今天公司正式交接,说是要进行财务盘点,普通职员放一个上午的假。下午一点还要上班的。
端木瞬看了看手机——他没有戴表的习惯——十二点整。从这里去公司坐四站地铁,然后到对面后马路的街边摊吃一碗葱油拌面加黄豆骨头汤。他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一点之前可以到公司了。
他实在不想太早到,生怕在那里又遇到汪濯沸,怕他又问自己什么时候搬。然后惺惺作态地说一些“到时候来接你”啊,“东西不用自己理,我会派人来收拾”啊之类老妈子一样罗哩八嗦的话。
端木瞬知道,自己那天没有一口回绝,汪濯沸就当他答应了的——他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一个人。
怪也怪他自己,重要关头看到眼前一双盛满关怀的真挚的眼睛,生生犹豫了一下,再想开口拒绝的时候汪濯沸便没有再给他机会。
犹豫了,便是输了。
刀子嘴豆腐心,汪濯沸早把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
吃完葱油拌面,端木瞬又在隔壁街的书报摊消磨了十分钟,足足拖到十二点五十五,才慢吞吞地向公司走去。
才一转过街角,他就愣住了。公司大楼的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路边停着好几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顶灯都在闪。
明显是出了什么事,端木瞬怔了一下之后就往人群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们这幢写字楼被警察用黄色警戒线拦了起来。
这一带附近是办公楼的集中地,治安一向不错,来来去去的也基本都是些白领。大家似乎都被这样的阵势吓住了,有人小声讨论着,都是些窃窃私语,好像是死了人。
端木瞬看了一圈,没看到公司的同事,心里有些茫,也不知道是楼上哪家出了事。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大楼保安也被警察拦在人群外面。
“你是……七楼那家律师楼的吧?”保安看到他,问。
端木瞬点头:“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保安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你们老板死了,好像是被人杀的。警察刚上去,人还没抬下来呢……”
端木瞬的脑袋“嗡”地一声,眼前蓦地就黑了,脚步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幸好保安在一边扶住了他。
他没顾上保安的嘘寒问暖,拨开人群就往里面闯。
警察拦住他。
“楼上发生凶案,整栋楼都封锁了,你不能进去。”维持秩序的年轻刑警冷冷说道。
“我认识他!我认识……那个,他不会……让我看看,我认识的……”端木瞬叫着,他整个人都乱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警察瞧着他:“你认识死者?你是哪家单位的?”
“七楼……谷新……律师事务所……”
小警察点了一下头,举起对讲机:“甘队,又来了一个谷新的职员……嗯,嗯……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端木瞬。
“端木、端木瞬。”
小警察走开几步,背过身去,对着对讲机轻声说了几句话。
端木瞬心急如焚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点了几下头,每点一下他的心脏就漏跳一拍。
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之后,小警察终于回到他跟前。
“把你的家庭地址和联系电话留一下,我们会请你协助调查。今天先回去吧。”
端木瞬心急火燎地留了自己的信息,一边写一边手指不停地发抖,一串电话号码写得如同鬼画符。
小警察也不在意,看了一眼,拿了那张纸转身要走。
“等等,”端木瞬一把抓住他,“他……我们老板,他……他……”
——“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这些问题,他不敢问出口。
小警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具体情况到时候我们会告诉你,你回去吧,别在这儿添乱。”
端木瞬不肯走。
“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呀。周晓天是你什么人,干嘛急成这样?”
端木瞬“啊”了一声就呆在那里,然后就这样被人群挤了出来。
原来……不是他。
他背靠着墙,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端木瞬才刚刚如释重负,又被激得一跳。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一张熟悉的没有表情的脸,以及一双沉静如深潭的黑眼睛。
第八章·对弈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端木瞬才刚刚如释重负,又被激得一跳。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一张熟悉的没有表情的脸,以及一双沉静如深潭的黑眼睛。
“居群?”端木瞬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为“居群”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闹哄哄的人群和警察,开口说道:“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端木瞬点点头,和居群一起走了开去。
阻挡着围观群众的小警察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觉得很奇怪。这个叫端木瞬的人,刚才还一副着急得找不着北、火烧眉毛的样子,一转眼就若无其事地跟着另一个人走了。而带他走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带着一股又黑又冷的气质,好像暗夜一般的存在。
小警察忽然觉得,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好像盛夏燃烧的骄阳,一个好像冬夜最深沉的寒风,异常强烈的对比,却又透着一股神奇而诡异的和谐。
他有些想不明白,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向他们的队长甘棠报告。
============================
“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找到一条僻静的巷子,端木瞬抓着居群劈头就问。
居群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警察跟来,沉吟了一下,说:“你们的老板周晓天被人杀了。”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发现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到今天凌晨。”
“怎么死的?”
“枪杀。”
端木瞬心急地原地绕着圈子:“跟阿濯有没有关系……哎呀!能不能不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他跺了跺脚,“居群,我知道你都知道,《无间道》一二三我都看过,你的消息比警队的人都快。你别磨蹭,快点说!”
居群深潭般的眼睛望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起伏地开口道:“今天你们公司财务盘点,几个会计和出纳在财务室忙了一个上午,期间没有别人进过公司,也没有人出去过,这点前台可以作证。也就是说,今天上午你们公司只有财务室的人和前台上班……”
“快中午的时候财务主管按照吩咐,打算把报表放到周晓天的办公室,发现他死在了办公室里,当即就报的警。”
居群指着自己的胸口:“点四五口径近距离射击,心脏,一枪毙命,凶手是行家。”
“四十五?”端木瞬瞪大眼睛。
居群点了一下头:“这么大的手枪现在很少有人用了,杀伤力太大,整个左后背都掀没了。据值夜班的保安说,没有听到过枪声,应该是用了消音器。凶手很谨慎,这种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枪支,当时都没有完好弹纹和钢印记录,很难追查。”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端木瞬。
“汪先生没事。但是作为公司最大的股东,他被请去警局提供线索,成律师跟他一起去的,不会有事。他怕你担心,让我来找你。还有,他说,公司出了这种事,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再住在外面,上午我已经派人去把你的房子退了,东西也都收拾好搬回去了。”
听到汪濯沸没事,也没有被警方找麻烦,端木瞬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居群的后半段话,又急得跳脚。
“谁让你自说自话退我的房子?我在那儿住得好好的,我干什么要搬?”
“汪先生说你同意了的。”居群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我什么时候同意的?你你你,你让他来跟我当面对质!”端木瞬气得脸都红了。
居群依旧不动声色:“我只是奉汪先生的命令行事。”
“哼哼……”端木瞬鼻子出气。
他觉得,如果说汪濯沸是一条看起来凶巴巴,其实又二又粘人,还很不知好歹的哈士奇的话,那么居群就是那种沉默隐忍的、忠诚的德国杜宾。
居群是汪濯沸的左右手,或者说,他是汪濯沸的影子。
自从励丰由汪濯沸接手之后,以前的那些生意他就不再碰了,转而开始接触一些房地产、娱乐业等所谓“正大光明”的业务。然而励丰毕竟也是老字号的帮派,暗地里的一些生意,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那些事情,如今都是由居群管着。也只有励丰的一些核心人物,汪家和端木家的人,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真正的,暗夜一样的人物。
“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只是……”居群接着说,“你的那条狗……”
端木瞬这才想起棒冰来:“对!我的狗!我的狗怎么样?”
居群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它不认识我们,死活不肯走,还咬人了。”
“咬谁?”
“咬我。”
端木瞬低头看到居群的左手手背上有一排齿印,不大,却似乎很深。
“你……你打过针没?”他着急地问。
“没。”
端木瞬又跳脚:“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被狗咬了都不去打针,你嫌自己命长是不是?”
居群又看了他一眼:“汪先生交待的事要先完成。况且……你养的狗,应该不会有病。”
端木瞬团团转:“它整天吃垃圾,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病,快别说了,走,跟我去医院。”说着就拉着居群往外走。
居群任由他拉着,抬头看见他的后脑勺,平静无澜的眼里徒然起了一丝涟漪。
“对了,端木。”他说道。
“什么?”端木瞬头也不回。
“你不问那狗后来怎么样了吗?”
端木瞬一惊,猛地停了脚步。他忽然想起,居群不像汪濯沸,他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而且他从小混迹在最低级的流氓堆中长大,信奉的是那些原始而粗暴的“以牙还牙”、“有仇必报”的人生准则。
端木瞬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你把棒冰怎么样了?”他有些害怕。
“埋箱子里了。”居群面瘫状回答。
“什么?!”端木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见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