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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过一条街，就看到正前方耀眼的车灯射过来，车速很快，几乎一下子就到了眼前。端木瞬停下脚步，本能地举手挡住灯光。等眼睛适应了光亮放下手的时候，还没看清什么，就猛地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楼进了怀里。
鼻子里吸到熟悉的味道，端木瞬一颗原本在冷冰冰空气里流离失所的心，忽然像是找到了倚靠，一下子沉下去了，沉到那万劫不复的、柔软的深渊里去了。
汪濯沸紧紧抱着端木瞬，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好像生怕少用一分力、他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热烈而急切的，在冬季的黎明带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白雾。
“你干什么？小瞬，你这是干什么？”汪濯沸重复着，有点语无伦次，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天塌下来都四平八稳的他。
“你吓死我了！”他说。
端木瞬心里有什么东西化掉了，像是落在地上的雪片，静悄悄地落地、静悄悄地融解，除了冷冰冰的一小滴水珠之外，找不到一丝痕迹。
现在，这颗小水珠也在汪濯沸炙热的怀抱里蒸发掉了。这下是真真正正、什么也没有了。
“阿濯……”他不自觉地伸手抱住汪濯沸的背，“对不起……”他小声说。
汪濯沸侧了侧脸，用自己的脸颊去感受端木瞬柔软的后脑勺，几根头发钻进他的嘴唇之间，他抿了抿唇，用一种最隐密、最含蓄的方式亲吻了一下怀里这个心爱的孩子。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恢复正常了。
“你吓死我了……”他重复了一遍。
端木瞬抬头看到飘飘落下的雪花——已经是最后几片了，落得有些慢，很是不舍般的——总算和汪濯沸一起经历了一次初雪。俄国人的那个古老传说，真的可以应验吗？
“对不起嘛……”他悄悄红了脸，小声嗫嚅着。
端木瞬正对着载着汪濯沸前来的车，这会儿正好可以看到车里，开车的是居群，居群旁边还坐着一个励丰的干部。两人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好像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一样，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家老大，能装聋作哑自然要装聋作哑，可又不能直接把车灯关了，反而欲盖弥彰。于是只好开着，任粗大明亮光芒照着他们，好像看舞台上的表演一样。
那励丰的干部想看而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瞪着好奇的眼睛，时不时地瞥一眼。居群干脆低了头，假装看地图——黑灯瞎火他看个毛地图。
端木瞬被他们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挣扎了一下，汪濯沸的手臂松了松。
“他们在看……”端木瞬放低了声音，在汪濯沸耳边悄悄道。
汪濯沸一呆，随即放开了他，却不敢完全放手，而是扶着他的肩，把他限制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你这是要去哪儿？为什么不告诉我？”汪濯沸定了心，也恢复了几分理智，他看着端木瞬，略显严肃地问。
端木瞬咬了咬唇，目光游移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小瞬，你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些什么，”汪濯沸说，“我不怕你别的，只是怕你有事，刚才你上了那辆来历不明的出租车的时候，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多怕在车窗里看到你的那一眼就是最后一眼了……”
说了这里他哽住了，半张了嘴，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一向内敛的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些话。
——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呀。
端木瞬不敢看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只是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
“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无话不说了。”汪濯沸说。
“对不起……”端木瞬又重复了一遍。
汪濯沸叹息——小心翼翼陪着不是的端木瞬，把他心里最后一道责怪的防线也摧毁了，他的心现在全部化成软绵绵冷冰冰的白雪了，和周围的一团一团一起，轻轻柔柔地飘落，没有一丝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你这么晚出去，又瞒着我，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小瞬，我知道也许在你心目中，我不是这么值得依赖。但我再不中用也好，只要是你的事，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努力去为你完成的。”
汪濯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端木瞬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鼻子发酸，心里一抽一抽的发热，热得他觉得身上的羽绒服都要烧起来了。
“不是这样的，阿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信你，真的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汪濯沸关切地问。
端木瞬抬起眼睛，略带委屈地瞧了汪濯沸一眼，眼眶有点红红的，眼泪没有掉出来，可明显已在眼里聚了很多了。汪濯沸看了心里就是一紧，握着端木瞬肩膀的手也不由自主扶牢了些。
“只是……”端木瞬迟疑着，说道，“我怕我说出来，你会当我神经病……所以我想……先亲自验证一下……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伤害我。”
汪濯沸一紧张，忙问：“他是谁？为什么说我会当你神经病？我怎么会当你神经病呢？”——就算全世界都是神经病了，他的端木瞬也不会是啊。
端木瞬还在犹豫，好像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抱着十二万分的不确定。
“阿濯……你相不相信……死人会复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那个，很感谢大家愿意花钱看我的文，更加感谢你们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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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想送分给大家，聊表一番心意。
话说，小汪，你到底的什么时候才会表白啊！！（用力摇）
第52章·热爱的爱
汪濯沸听着就是一颤，很难相信这话会从端木瞬嘴里说出来。从小到大，端木瞬最害怕的就是鬼故事，蛇虫鼠蚁打雷闪电他都不怕，唯独怕这种鬼鬼怪怪的东西，连以可爱著称的“鬼马小精灵”也怕。像是恐怖片那种东西，他更是连碟片封面都不敢多看的。这会儿他竟然会问起自己“亡者重生”这种问题，不禁让汪濯沸感到非常的诧异。
“你说什么？什么叫死人复活？”
“就是……一个人，明明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他又突然出现，还给你打电话、约你出去……你……你信不信？”
问到后来，连端木瞬自己也不太肯定了——这事太匪夷所思，搁到平时发生在旁人身上，他一定会问候对方一句“你今天忘记吃药了吧？”或者“今天你们医院放假？”之类。如今换作他自己问出来，还是问的那个他最不能在之面前丢脸的汪濯沸，这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可是他又不能不问。正是因为他一开始不敢问，而导致了会有之前的那一幕，让汪濯沸那么紧张那么害怕。那映在车窗上担忧而伤感的眼神，究其一生，他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你遇到了什么人？”汪濯沸问道，一边问，一边已开始心念电转。
……死人……直接找小瞬……小瞬不敢问……小瞬说他不会伤害自己……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是……”端木瞬迟疑着开口。
“是方叔还是郑一连？”汪濯沸立即接口问道。
端木瞬一怔，很惊异汪濯沸怎么会想到这两个人的。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汪濯沸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不会是郑一连……他的死是警方确认的，也验了尸，甘棠会栽就是因为这事……那么，是方叔？”
端木瞬梗着脖子，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是他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亮晶晶的，闪闪发光的，满满的全是崇拜和难以置信的惊奇。
就是这个眼神，汪濯沸喜欢了无数遍，喜欢得呼吸都要发痛的眼神。他强忍着把端木瞬搂到怀里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刚才那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上。
“真的是方叔？”汪濯沸哑着嗓子问。
端木瞬终于是很慢很慢、用几乎难以查觉的速度，点了一下头。
汪濯沸猛一吸气，回头凌厉地看向自己的车。
励丰的那位干部看戏看得正欢，被老大的眼神吓了一跳，立即拿胳臂肘撞居群。居群像是在装模作样地看地图，其实一直在用余光观察汪濯沸和端木瞬的动向。看到汪濯沸把目光投向这边，二话不说就解了保险带下车。
汪濯沸在居群耳边悄声吩咐几句，居群一开始频频点头，随后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又不敢确定地看看端木瞬，端木瞬朝他点点头。居群倒抽一口冷气，随后点头，上了另一辆跟在后面的车，迅速离去。
汪濯沸定了定神，拉着端木瞬坐进车里。
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渐渐发白，雪早已停了，冷风一吹，地上干得很快，只留下几摊不深不浅的水渍。相信到了日出东方的时候，被阳光一晒，就能蒸发得了无痕迹。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了又走，散得匆匆忙忙。像是沦落凡间的迷途精灵，白驹过隙间小绕了一段岔路，很快就找到路，径自回家了。
沉睡了一夜的人们很难会知道有这场雪的存在，也很少有人听过那个来自遥远俄国的传说。只有端木瞬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一场他巴巴地等了很多年，却在一个阴错阳差的机会下和汪濯沸一起等来的雪。他们在这场雪临近尾声的时候拥抱。就好像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终仍是在茫茫人海里找到最初的那个人。
传说初雪这天在一起的恋人能够白头到老——端木瞬热忱而真切地相信着。
到车里坐定，被车上的暖气一熏，端木瞬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他生活一向有规律，该睡的时候睡，该醒的时候醒，尽管有时候会闹闹起床气，却从不拖泥带水。
如今在这凌晨最好困的时候醒过来，照现在这个态势，方叔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约是铁定赴不成了。他向来又不是什么适合做脑力劳动的人，这一晚上一惊一乍一算计一感动的，把他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差不多用了个精光。要不是还要给汪濯沸讲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怕他屁股一坐上椅子不出三十秒，就能跟周公抵死缠绵去。
汪濯沸看看端木瞬，那眼神分明已经是半梦半醒了。他自是习惯了熬夜做事的人，可端木瞬不是。看到他一副明明很想睡，却又要强打起精神给自己说白天遇到的事的样子就于心不忍。所以现在，尽管心里一百个好奇和不安，他还是耐着性子哄端木瞬睡觉。
“我真的不困。”端木瞬扭捏了一下说，说完揉了揉眼睛，然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打完之后发现不妥，立即解释道：“这不是困，是缺氧啊，我大脑缺氧，车里闷……阿天你把车窗开开透透气呗。”
代替居群开车的励丰干部苦笑：“小端木，我不是阿天，我是大志。”
端木瞬“啊”了一声，愣在那里发呆。
汪濯沸暗自发笑，伸手捂住他的后颈——很柔很暖的温度，沿着髓液直达神经末端——汪濯沸手心里的每一条纹理似乎都在给端木瞬催眠。
端木瞬挣了一下，从那个“万恶”的催眠之掌里逃脱出来。
“你让我说掉吧，不说我心里难受。”他说。
汪濯沸再次望定他，他知道端木瞬此刻的不安还包含了另一重含义——愧疚。他在为自己先前冲动的行为后悔——也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忧心，让这孩子自责了。
想到这里，汪濯沸轻叹了一声，说：“这事不急，你休息好了慢慢说不迟。”
“可是……”端木瞬还在别扭。
“没事，”汪濯沸摸了摸他的头，“其实我也有点困了。”他说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在从端木瞬头顶收手的那一刹那，汪濯沸的指尖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腮骨——端木瞬偏瘦，看起来腮骨这边甚至是有些尖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摸上去的时候竟偏偏有一点点肉鼓鼓的。细腻圆润的触感，凉凉的，轻轻落在指尖上，好像刹那间被通了电，激得他整颗心都勃勃地狂跳起来。
汪濯沸觉得呼吸困难，不敢去看端木瞬，只好余光一点一点地掠过去。他看到端木瞬似乎也颤抖了一下，耳根子发红，眼神却越来越迷茫。好像初夏清晨的大雾一样，又湿又重，迷失在里面便再也找不到出路。
这一次，首先醒来的是端木瞬。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四个被角压得很实。上午的太阳毫不吝啬地从外面照进来，倾泄得满地都是。
他坐起身，看到汪濯沸靠在钢琴旁边的沙发上睡觉。看样子似乎是睡得很浅，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带着一点点略微向下的弧度。眼帘底下，可以看到眼珠不时的转动，带动了睫毛微微的颤——端木瞬第一次发现，原来汪濯沸的睫毛，是那么长的……
他在心里暗暗惊叹了一声。
他很少看到汪濯沸睡着的样子，记忆中，总是自己玩着玩着就失去了意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下楼，汪濯沸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似乎已经醒了一个世纪，并且要天长地久地醒下去似的。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在旁人眼里难以亲近、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汪濯沸，睡着的时候竟然也会如此可爱如此不设防。
在初冬早晨没有气味、没有温度的阳光里，在亮堂堂的日头照耀下，汪濯沸睡觉的样子奇迹似的干净，没有任何的侵染，干净得几乎神圣。神圣而且温柔，使端木瞬乐意抛开一切束缚和杂念，像是小时候脱掉鞋子跳进水塘尽情嬉戏一样，赤脚亲近他。
全世界的太阳都照在汪濯沸的脸上，端木瞬俯下身子看他，用尽全力地看他。如果眼睛是台复印机，他的身体里已经储存了无数份关于汪濯沸睡颜的拷贝，一份一份地叠在一起，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塞满他的整个躯壳，满满地溢出来。可是他还觉得不够，光用眼睛去记忆，他怕自己记不过来……
要是换了平时，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想法是贪得无厌，他平生最最不喜欢贪得无厌的人。可是这会儿，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贪婪，可也总得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沉迷于汪濯沸的睡姿。像总有很多关于解释的要求，他无从解释起。
他甚至愿意在睡着的汪濯沸身边什么也不为地待着。甚至他愿在此，在晨辉中醒来，在星光下入睡。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跟谁也不能够，他是端木瞬，热切地爱着汪濯沸，他只能让自己知道。
二十几年来，他们形影不离过，也天各一方过，嬉笑怒骂过，也怅然若失过。端木瞬忽然发现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喜欢并热爱着眼前的这个人，从来未曾改变。这么长这么长的日子，地球绕着太阳转过了二十几个圈圈的日子，只要是在汪濯沸的身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从拂晓到黄昏的长短，只有一朝一暮。
回过神来的时候，端木瞬发现自己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汪濯沸的脸上。他像个深度近视一样在咫尺之遥的距离注视着汪濯沸，汪濯沸呼吸间的气息喷在他脸上，激得他每一个毛孔都汗毛直竖。
几小时前，汪濯沸的指尖在他脸上带出的余温似乎还留着，此刻被汪濯沸呼出的气一喷，火辣辣的烫。
一下……就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端木瞬在心里轻声说着，着魔一样的慢慢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