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瞬终于缓了过来,有点好奇地瞧着汪彤儿:“彤儿,你还记得费仁啊?”
汪彤儿“哼”了一声:“怎么不记得?小时候他来我们家玩,就他老欺负我,总是拉我辫子,还抢我的洋娃娃!”
端木瞬转了转眼睛:“我好像记得汪伯伯跟费仁的爸爸说过,长大以后要把你嫁给他还是怎么的?”
汪濯沸喷了一下:“那是大人们看他们玩得热络,随口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汪彤儿跺脚:“那哪叫什么热络,根本就是他一个劲地玩人!谁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端木瞬眨眨眼说:“其实嫁给费仁不错啊,他挺会照顾人的,特别会收拾,还做得一手好菜……”说着很认真地看了汪濯沸一眼,“比你上次做的带着巧克力味的红烧肉好多了。”
从他那句“嫁给费仁不错”开始,汪濯沸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听到这一句,更是气得整张脸铁青,冲着汪彤儿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彤儿,别杵在这儿了,去把客人带上来吧。”声音又沉又冷,好像在千尺湖底躺了几百年的大顽石。
汪彤儿很想问问那个“巧克力红烧肉”是怎么回事,可看到哥哥沉着一张脸,也就不敢再问下去,缩了缩脖子,说:“哦。”说完转身出去了。
端木瞬看看汪濯沸,没心没肺地问:“阿濯,你不高兴啊?”
汪濯沸脱口而出就说:“没有。”说罢立即转了念头,叹了一口气,轻声改口说:“有一点……”然后很复杂地看了看端木瞬,摸了摸他的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吹响了,就像是夏天傍晚的风拂过挂在窗口的风铃。只是一个小小的玻璃铃铛,却带出一串绵延悠长的“铃铃”声。远远地传出去,于是整个城市都挂满了清脆的声响——一整个城市的风铃都响起来了。“铃铃”、“铃铃”……
在风铃清亮的声响里,端木瞬听到自己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汪濯沸找到他的手捏了一下,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端木瞬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会在汪濯沸面前说别人、尤其是说费仁好了——是啊,什么人能比得上汪濯沸呢?哪怕是他做的巧克力红烧肉,在他眼里,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红烧肉啊。
============================
邱懿南和费仁很快上来,端木瞬本想回避一下。不想邱懿南却表示,端木瞬是这个案子重要的知情人,几个案子的受害者都是他的熟人,他认为他完全有必要在场。于是端木瞬便留了下来。
端木瞬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汪濯沸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和担忧。真的是很小,但是两位年轻而精明的警察还是捕捉到了。唯一没有察觉的,大概只有坐在那里有点局促的端木瞬了。
费仁倒真不是跟来玩的。励丰的背景在安平市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警方和励丰的合作,他作为辑黑组,算是穿针引线,也算是从旁协助。说白了,这案子从此他也插一脚了。尽管汪濯沸很不喜欢看到他,但既然是公事上的合作,那就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去接触。
公私分明,在费仁眼里是精神分裂。到了汪濯沸这边,则成了习以为常。
端木瞬有点不太习惯汪濯沸现在的样子——严肃、犀利、字字珠玑、针锋相对……但是这个样子的汪濯沸又让他觉得风度翩翩、着迷得不得了。
平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汪濯沸,温柔而充满亲和力,像个好脾气的大哥哥,时时刻刻都是包容和体谅。可是这会儿,他一个人面对邱懿南和费仁两个,大家都是寸步不让——说是合作,可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底牌先掀出来。彼此心里都有保留,谈话一时陷入僵局。
邱懿南忽然话锋一转,对着正痴痴看着汪濯沸发呆的端木瞬道:“端木先生,您有什么看法吗?”
端木瞬一愣,立即回过神来,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叫我端木就行了,也不要什么‘您’不‘您’的,怪别扭的……”说着脸竟红了红。
费仁一个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三个人同时回头瞪他。费仁捂着嘴点头,同时向他们摊了摊手,示意:“我闭嘴,你们继续。”
邱懿南暗地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听到汪濯沸忽然问:“对了,邱队长,上个星期,你是不是找机会试探了一下小瞬?”
邱懿南一愣,没想到汪濯沸会这么直接了当地向自己问起这件事。他是个警察,而且从小就立志当警察,于是乎在他眼里,这些混黑道的人,多少都有些见不得光。哪怕后来转正了、洗白了,他认为黑的就是黑的,都是阴沉的、低郁的、纠结而欲言又止的。
即便是他追求了很多年的费仁,表面上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警察,但这些都是表象。揭开这层他自己打造的外壳,在玩世不恭的伪装下面,家里的黑道背景带给他的也是一种接近于阴郁的消极气质。这种气质混合着他警察职业带给他的正义使者的感觉,加上他自己一手强装出来的满不在乎,正是深深吸引邱懿南的地方。
只是让邱懿南没有料到的是,汪濯沸,这个不折不扣的黑道人物,竟是如此的光明正大。让他一瞬间竟对自己的职业和给自己的定位产生了怀疑——他偷偷摸摸试探端木瞬这件事,虽说是为了办案,可和汪濯沸这样开门见山、毫不遮掩的提问比起来,似乎也有那么点难以启齿了。
邱懿南看看闪动着好奇眼神的端木瞬,扑闪的大眼睛看看自己,再去看汪濯沸的时候,身体后面好像突然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那里甩啊甩的……
邱懿南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联想——“这个人,好像柴犬哦……”
“邱队长?”汪濯沸叫他。
邱懿南连忙咳嗽了一声,说:“不能说是试探吧,只是初步接触一下。我想在正式上任之前,抛开一切偏见和线索的指向,以我本人的感官,去找一个对他的直接认识。”——既然汪濯沸开门见山了,自己也不妨开诚布公,再这么耗下去,只怕谈一整天,都谈不出什么结果。
汪濯沸点了点头,似乎很高兴邱懿南的真诚态度,点完头之后问:“那接触下来,你还认为小瞬和这件案子有关吗?”
邱懿南笑笑:“我本来就不认为端木和这一系列的案子有任何关系……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他很有可能是凶手将来的目标之一……不过……”他看了一眼骤然紧张起来的汪濯沸,悠然说道,“不过我相信,只要有汪先生你在,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不会给凶手这个机会。”
端木瞬脸红了红,抬头正好看到汪濯沸水一样的眼神,心里一悠,赶紧扭头,正好看到费仁对自己做鬼脸,于是对费仁无声地说了一句“屁!”。
起先,汪濯沸对邱懿南始终抱着一种“合作即可、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对警察的印象一向不好,加上知道邱懿南是费仁的同学,传闻还说这两个人之间好像还有些纠缠不清的关系。他讨厌费仁,于是顺带也给邱懿南贴上了不好的标签。
没想到几句话接触下来,发现他完全不是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个样子。他不像一般警察那样装腔作势、刚愎自用,他很真诚,同时很有自己的一套见地。最重要的是,他相信端木瞬,也相信自己——他不怕邱懿南说谎来迎合自己——一个人说不说谎,他从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于是,汪濯沸对邱懿南的态度有了几分改观,谈话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一点。
“那么,你个人对小瞬怎么看呢?”汪濯沸忽然有点好奇——他直觉地认为,邱懿南对端木瞬印象不错——爱听别人说自己喜欢的人的好话,即便是汪濯沸,也不能免俗。
邱懿南笑笑,知道自己已经把汪濯沸的缺口打破了——这个人,看起来无坚不摧,其实很容易讨好,也很容易惹怒。关键只有三个字——端木瞬——费仁说的一点没错。更何况,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什么虚情假意的奉承。犀利如汪濯沸,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邱懿南说:“嗯……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你们想先听哪个?”
“不好的!”费仁举手大声道。
汪濯沸一个眼刀飞过去。
费仁摊手笑:“总归要说的呀,早说晚说的问题罢了。”
端木瞬忽然有些紧张,汪濯沸往他靠近了一些,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
邱懿南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有点了然,也有点羡慕地笑了笑,说:“好的,他是个乐观而热忱的人。说他乐观,因为那天正好下暴雨。突然之间的电闪雷鸣,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雀跃的样子,可见心理很健康,没什么阴影。加上又是上班时间,人人都赶时间,他却一点都不急,还悠然欣赏雨景。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是一个人乐不乐观最直接的体现。”
汪濯沸听着似乎很受用,一边听,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拍着端木瞬的手背,三秒钟拍一下,三秒钟拍一下……
而端木瞬,已经给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邱懿南继续说:“说他热忱,因为我主动提出要打伞送他去公司。一个可以不用迟到的好机会,他却把它让给了同在避雨的一位孕妇。而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完全出自自然反应,毫不造作。这样一个人,心地坦荡,又乐于助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和他交个朋友。”
很少听到有人这样全面而丰富的盛赞自己,端木瞬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要不是汪濯沸握着自己的手,他只怕要冲过去抓着邱懿南连声说“好的好的我们现在开始就是好朋友!”。现在他的手在汪濯沸手里,他舍不得放开,只好热情万分地看着邱懿南,拼命用眼神传达自己肯定的意愿。
邱懿南当然看到了端木瞬的眼神,他笑了笑,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说:“至于不好的方面……”
端木瞬的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汪濯沸也停止了拍他的手背,改成双手紧紧握着,四只手交叠在一起。
邱懿南看看他们,随后很慢很慢,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异常痛苦地说:“……就是他的歌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第42章·顺藤摸瓜
邱懿南看看他们,随后很慢很慢,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异常痛苦地说:“……就是他的歌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噗哈哈哈哈……”费仁捧着肚子,一下子笑得东倒西歪。
这下,连汪濯沸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端木瞬俊脸通红,想抗议,又抗议不出来——音痴是天生的,叫他有什么办法?居然连汪濯沸也嘲笑自己,真是没脸见人了!
费仁喘着气道:“哎哟,瞬瞬的魔音穿脑,可是秒杀七十级副本大BOSS的终极武器啊!第一次见面就能给你听到,南南你运气太好了……”
“费仁你给我闭嘴!”端木瞬终于找到机会出气,一爪子呼过去,汪濯沸故意没有拦。
费仁假装狼狈地躲开,算是让端木瞬解气了。
打完之后,汪濯沸把他拉回来,又温柔地摸摸他的头,无限怜爱地说:“小瞬不太会唱歌,但是弹琴却是一流的……”
邱懿南笑笑:“有机会一定要拜听一下。”
端木瞬兴奋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去弹吧!”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又冲动了,悻悻坐回去,开始扯沙发上的毛垫子。
汪濯沸看看他,笑了一下,随后对邱懿南说:“那么,邱队长,差不多开始谈正事吧。”
有了这样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汪濯沸和邱懿南之间便打开了话匣子。费仁虽然平时一副既无赖又讨打的样子,可真的谈到了案子,态度也变得认真起来。端木瞬有些跟不上他们的思维,可因为很多事情他都是亲身经历,必要的时候提供的一些线索和细节,倒也能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
随着讨论的深入,汪濯沸和邱懿南都发现对方手上掌握了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资料。大家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一旦其中一个愿意迈出第一步、说出一些情况了,另外一个也会毫不吝啬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吐露出来。
两个多小时谈下来,这两人竟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要不是碍于各自的身份和立场——用事后端木瞬的话来说——就差要烧黄纸做兄弟了。
综合大家的意见之后,对于这起连环凶杀案,得出了以下几点结论。
首先,周晓天钱倩倩的死,和郑一连甘棠的死,基本可以并归到同一个案子。端木瞬提出方叔家的火灾也有可疑,因为那盒照片的缘故,方叔很有可能是被杀人灭口。邱懿南表示会找消防队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有必要的话,重开这个案子。于是费仁提出费红诊所遭劫也是一个大事件,邱懿南头痛了一下之后,决定再找那两个被费仁打得半残的小混混谈谈。
其次,郑一连在被拘留期间曾经向拘留所的刑友炫耀过,自己给警察局高层偷过枪。这就更加肯定了甘棠和最先的两起枪杀案有关——这把枪是郑一连从励丰仓库里偷出来给甘棠的,甘棠丢了枪,用这把来作为掩饰,必定要随身携带,可之后它又成了谋杀周晓天和钱倩倩的凶器。这把枪很关键。
讨论到这里的时候端木瞬打岔:“可甘棠信誓旦旦说那两个人不是他杀的,他那时候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费仁:“你看谁都不会说谎,看谁都是好人。人家把你卖了你还能乐呵呵给人家数钱。”
端木瞬:“屁!”
费仁:“你才屁!”
汪濯沸:“我当是只是听,但感觉甘棠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或掩饰,我相信小瞬的判断——甘棠说的是实话。”
费仁:“爱情使人盲目啊……唉……”
端木瞬喷水,汪濯沸咳嗽,邱懿南笑。
再次,甘棠误杀郑一连,已经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可由于甘棠被费仁击毙,误杀的具体原因和过程已不得而知。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断,很可能是郑一连用偷枪的事质问或者勒索甘棠,也可能是郑一连得知自己偷出来的枪竟促成了两起谋杀。两人起了争执,导致郑一连被甘棠误杀。这件案子已经没什么可疑,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唯一的问题是,当时是否只有他们两人在场?那个在幕后操控甘棠的真凶,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谈到这里对话再次中断,端木瞬提出一个盘桓在心头很久的问题:“费仁,你那天为什么要打死甘棠?”
费仁白眼:“他不死就是你死,你想不想死?”
端木瞬申辩:“他又没开枪……”
费仁反问:“他要是开枪了还来得及吗?”
端木瞬:“你怎么知道他肯定会开枪?”
邱懿南连忙解释:“费仁大学的辅修是犯罪心理学,成绩是全校第一,他的判断,应该没有问题。”
费仁:“哼,你是没看到老甘那时候的样子。他已经情绪崩溃,什么时候开枪都不稀奇。”
邱懿南饶有兴致:“你从什么方面判断的他情绪崩溃?”
费仁:“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尤其是我们警务人员,拿枪的时候都有个习惯性动作……”
汪濯沸点头:“金手指……”
端木瞬好奇:“那是不是游戏修改存档吗?”
费仁:“你就知道玩!”
汪濯沸瞪他一眼,然后好脾气地解释:“为了防止误伤和走火,一般警察和军人持枪的时候,右手食指不可以放到板机上,只能保持笔直,放在板机扣外面。不是像电视里看的,警察一掏枪手指就放板机上了,那样很容易出事。这就叫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