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瞬想挣脱,但很快发现自己的挣扎无济于事——甘棠受过正规的格斗和擒拿训练,他动作极快,胳臂又像铁钳一样,加上脑袋上那把枪,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费仁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仰天长笑:“老甘,你的枪不是上交了吗?这玩意儿又是哪儿来的?你还说自己是无辜,和整件事无关,只是不幸被牵扯进来吗?”
“我真的是无辜的!”甘棠大声道,“让我走,我到了外面之后一定把我知道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你们!你们要抓的真凶,我知道是谁!我不能坐牢!里面多少人是我抓的,我进去就是生不如死,我不要进去!”
费仁冷笑:“终于肯说实话了?你只是怕坐牢,居然还骗瞬瞬说什么有苦难言博他同情。这招也太烂了吧?”
“闭嘴!”甘棠大叫,手一抖,枪杆子戳得端木瞬太阳穴生疼。
“费仁你别刺激他了!”和汪濯沸断了联系,端木瞬一下子觉得没了依靠,人又被甘棠抓着,他心思一乱,就开始胡言乱语:“他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你就不能为别人想想吗?他知道很多事情,你让他走他就说,不让他走他不说,你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那个……那个叫什么……污点证人……对!你让他转做污点证人不就好了吗?甘队长你也不用逃跑了,皆大欢喜是不是?”
“你给我闭嘴!”费仁和甘棠同时道。
第34章·死结
“你给我闭嘴!”费仁和甘棠同时道。
端木瞬呆了呆,乖乖地闭了嘴——这倒不是他的主观意愿,而是被两人语气中愤怒的情绪吓到,一时真的无话可说。
如果说费仁的愤怒多少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那甘棠的愤怒则完全是被人揭了伤疤或是捉了痛脚的气急败坏,语调里满是血淋淋的滋味。
费仁揉了揉眉心,经验告诉他,甘棠已经快要情绪失控了。
他叹了一口气:“甘棠,你把他放了,我们慢慢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一切都还好说。要是让同事们发现你在这里,到时候就不可收拾了。就算你手上有人质,警队的防暴策略,你应该比我熟悉……”他停了停,转向端木瞬,“还有,瞬瞬,早就叫你少看一些没营养的警匪片,你又不听。污点证人我们没有,我们内地只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是学法律的么?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端木瞬被勒令“闭嘴”而不敢说话,一旦不说话,他的心思反倒静下来了,头脑也清明了不少。听到费仁的话,心里一个劲地打鼓——他这前后两段话,到底是在安抚甘棠,还是在更进一步的刺激他?
“呵呵……”身后传来甘棠颤抖的笑声,他的语调已经变得刺耳而古怪,“防暴策略,呵呵,是啊,我当然知道——挟持人质三十分钟以上直接击毙么,我还亲手开枪打死过一个……费仁,你当警察多少年?捉过多少人、打死过多少人?你以为我会给你开枪的机会吗?”
费仁摇了摇头:“我捉过很多人。但开枪,只在训练场打过靶子,没打过活人……但再这样下去,甘棠,我不敢保证你是不是会成为第一个。”
甘棠怪笑:“哈哈,那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费仁卸下了手枪的保险。
“喂喂喂!”端木瞬大叫。
“瞬瞬你别乱动,”费仁已经开始瞄准,“你乱动了,不小心打到你,我可不负责。”
甘棠把整个脸藏在端木瞬的脑袋后面。“你没法开枪的费仁,你没有射击角度。除非你想连端木瞬一起打死。”他高声叫道。
费仁不动,也不说话,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似乎在等待什么。
端木瞬被他的表情惊了一下——费仁的头略略偏右,眼睛眯起对着手枪的准心,他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薄薄的唇角扬起,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微笑。
“你还在等什么?有本事就开枪啊!”甘棠不怕死地叫着。
“别急……”费仁轻声道,“再等一等……”
等什么?费仁在等什么?!
端木瞬的心里似有一把火在烧,很快便成燎原之势。
火光漫天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犹如九天之外一声响雷,骤然在他们三个中间炸开。
费仁知道自己赢了。
“小瞬!”
弄堂的另一头的转角处,汪濯沸带着居群和几个手下奔了出来。
端木瞬本能地回头,越过甘棠去看汪濯沸,叫了一句“阿濯!”。
同时,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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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复杂迂回的弄堂里转了无数个弯,汪濯沸终于在绕过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看到了端木瞬。他看到端木瞬被甘棠挟持在身前,一把枪正不偏不倚地对准他的太阳穴。
他害怕得几乎站不稳,不假思索地张口就叫他的名字。
来不及听到端木瞬的回答,紧接着,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枪声。
汪濯沸猛地止步,眼前是端木瞬僵直的身体,同样僵直的是端木瞬身后的甘棠。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判断中枪的究竟是甘棠还是端木瞬。
上午十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尽管已经入秋,可夏天的最后一丝热气还没有散尽。热,高高地盘踞在天上,没有彻底地散发开来。细密的小汗粒渗到皮肤表面,变成薄薄一层,头顶上雪亮雪亮的阳光,像毛毛雨一样,飘飘洒洒。
在这样的热气下,汪濯沸全身的血液是冰的,结成一块块,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仍旧站在原地,虽然心里一千万个想跑过去,立即跑到端木瞬身边去,可是脚下又迈不动一步,他的脚也结冰了,全身都结冰了。
他没有这个勇气。
很快,只见甘棠的身子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倒下来,眉心一个森森的血洞。端木瞬还站在那里,僵直地发着呆。
“小瞬!”
冰破了,所有的温度重新回来。汪濯沸快步跑过去,一把将端木瞬搂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他抚着端木瞬的背,不断重复道。
端木瞬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脸斜斜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很远的天际,一朵小个子云被一朵大个子云吞没了……
“小瞬……小瞬你说话!”汪濯沸重新把他的脸掰到自己面前,捧住,他的声音急切而热烈,“小瞬,看着我!小瞬!”
很远的地方有个声音把他叫了回来——端木瞬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看到眼前一张熟悉的英俊的脸,嘴唇一张一翕,正在不断叫自己的名字。
“……阿濯?”端木瞬轻轻吐出两个字,然后,眼泪便无声地掉了出来。
汪濯沸再一次抱紧他:“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没事了,别怕……”
“嗯……”端木瞬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伸手抱住了汪濯沸的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他没有想哭,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汪濯沸轻轻摸着他的头,掌心的温度暖洋洋地一路传下去,连同他的声音,仿佛有着催眠一般的魔力。端木瞬躲在他的怀抱里,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幕之后,此刻,他的心里竟觉得不可思议的平静,平静如水。
费仁收了枪,看看抱在一起的汪濯沸和端木瞬,冷冷笑了一笑,然后慢悠悠地走过来,蹲下身去检查甘棠的尸体。
“痴男怨女……哦不,痴男怨男啊两位……”费仁一边翻查着甘棠的衣袋一边说,“让一让好不好?到别的地方诉你们的情去,别在这里杵着妨碍我办案。”说着敲了敲端木瞬的小腿。
端木瞬一惊,彻底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汪濯沸,迅速抹干净眼泪。抬头撞上汪濯沸柔情似水的眼神,心又突了突,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脸红得像番茄的糗样。
汪濯沸有点失落,但想起刚才片刻的温存,又觉已十分满足。最近不知怎么的,每当看到端木瞬,越来越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很想把他抱进怀里好好疼爱。上次在画展也是,这次更是。天晓得刚才他以为端木瞬中枪的时候,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被人狠狠击穿了一样。然后看到他没事,整个人又一下子松下来。
那种软弱,让他觉得陌生而恐惧。然而,却带着一份隐然的甜蜜,浇灌满整整一个身体。
这边,费仁已掏出对讲机招呼在外面布署的同事进来,表示甘棠拒捕、挟持人质,已被自己当场击毙了。
汪濯沸回魂,望着费仁冷冷问道:“为什么开枪?”
费仁仍旧蹲在那里,听到这个问题,回头看看汪濯沸,笑了笑:“我可救了瞬瞬啊汪老大,你非但不感谢我……看你的样子,好像还很想让我下去一起陪老甘似的。”
汪濯沸咬了咬牙——费仁说的没错,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现在就一枪崩了这个嬉皮笑脸的混蛋,让他陪甘棠一起走一段黄泉路。
费仁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仍是笑道:“这可不行哦。你要是坐牢,瞬瞬会伤心的——是不是,瞬瞬?”
“屁!”端木瞬也差不多恢复了情绪,骂了费仁一句。
汪濯沸回头温柔地朝他笑笑,端木瞬于是又开始头顶冒热气了。
“哦,差点忘了!”费仁一拍脑袋,“汪老大你要做事,不需要亲自动手,有的是人替你卖命,还完全牵扯不到你身上。对吗?”
汪濯沸也笑:“你知道就好……”
“哎哟,好怕怕哦~”费仁假惺惺地缩了缩脖子,“那我以后走夜路还真要小心呢!”说着已哈哈大笑起来。
费仁一笑,汪濯沸也跟着大笑。
端木瞬看看争锋相对的两个人,在一具死尸旁边谈笑风生却又暗箭交错,很怪异的场景,却不知为何,一个让他觉得充满了勇气和无所畏惧的态度,另一个只让他觉得变态。
笑了一会儿,汪濯沸突然止住。他居高临下地望定费仁,一字一句地说:“费仁,要是下次你再做这种可能伤害到小瞬的事,我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做掉你。”
费仁站起来,手插着口袋回视汪濯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悉听尊便……”然后补充了一句,“你对我的枪法没信心,可是我自己有。”
“而且……”费仁回头看看端木瞬,又说,“如果瞬瞬真的那个啥了,他也算协助办案有功。看在我们同居一场的份上,我会向领导申请给他追加个人民烈士什么的,就算给他们端木家和你们励丰光耀门楣了。”
一路上,汪濯沸始终努力克制着将狠揍费仁一顿的想法,听到这段话之后已忍无可忍,他捏紧了拳头就要朝费仁脸上招呼过去,居群在身后及时出现,低低说了一句“汪先生,警察马上过来,我们先走吧”。
汪濯沸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冷静了一下,想到此刻自己的确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便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瞬瞬不能走,他是重要证人!”费仁连忙说。
汪濯沸看看端木瞬,很是不舍的样子。
端木瞬勉强憋出一个笑容:“没事,警察来了我就安全了。”说着安慰似的拍了拍汪濯沸的肩。
汪濯沸想了想,嘱咐道:“记得说是甘棠威胁你带他逃跑,千万别说是你主动的,知道吗?”
端木瞬神色灰暗地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唉……”费仁摇头叹息,“瞬瞬这么老实的孩子,竟然要为你学着说谎了汪老大。你怎么对得起广大劳动群众啊!”
“管住你的嘴,费仁。”汪濯沸冷冷道。
费仁扬了扬眉,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快走吧汪老大,再不走,我也帮不了瞬瞬了。”他说。
汪濯沸再次依依不舍地看了端木瞬一眼,转身和居群一起离开。
第35章·乱
端木瞬慢吞吞地从警局大楼里面走出来,脚步拖泥带水的,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花上一辈子的力气似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有点站不住一样,一屁股坐在人行道的花坛边。
成利匆匆从里面跟出来,一边小跑一边回头和警署的高局长打招呼。领导腆着大肚子站在几格台阶之上,笑眯眯地朝他和成利挥手。
端木瞬笑不出来,只好用力扯了一个算是笑容的表情,有点像哭、也有点像笑,半哭不笑的样子,难看得要命。
高局长转身进去,端木瞬看看成利,想说话,又提不起力气也提不起兴趣说话,于是干脆闭嘴。他觉得,一个警察局的分区局长,和一个黑帮的当家律师,关系好到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打高尔夫,一起到洗浴中心“坦诚相见”地泡个澡什么的,实在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刚才在里面,是高局长亲自接待的他们。毕竟甘棠也是西区警局中高层的人物,他的死在西区警局算是一件大事了。费仁也在,只是领导在场的情况下,他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听话小孩,始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要是放在平时,看到平时吊儿郎当的费仁一副眼观鼻鼻观心、膝盖并得很拢好像小学生上课一样的傻乖样,端木瞬一定要笑出来。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高局长问了一些问题,不多,也不尖锐,只是问了问甘棠有没有对端木瞬说什么。成利替他回答什么也没说——事实的确如此——高局长于是就不再追问了,反倒很和蔼可亲地询问端木瞬有没有被吓到。问完之后立即换上一副标准的领导嘴脸骂费仁,骂他不听指挥单独行动,骂他不该在无法保证人质安全的情况下乱开枪,加上又是居民区、闹市,他这样做,扰民不说,万一误伤了人质或者无辜群众,这个责任谁来担?
费仁丝毫没有辩解,低头乖乖挨骂,也乖乖接受了回家写检查的处罚决定。
然后高局长就开始跟成利大聊房地产问题了,成利说最近励丰新开发了一块地盘,可以以建筑成本价给高局长一个层面,问高局长有没有兴趣。高局长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连连说要的要的。成利就说那什么时候约个时间吃饭,跟我们汪先生慢慢谈。高局长又连声说好,说你们家汪老板青年才俊啊,我早就想拜会一下了。
端木瞬坐在那里光是听,没有思维,心悬在一团迷雾里荡来荡去像是找不到根基。听到成利说要安排高局长跟汪濯沸吃饭的时候算是清醒了一下,然后鼻子又开始发酸了。他知道,由于汪伯伯早年起家的时候,被警察拷问过,于是他一直很讨厌警察的关系,汪濯沸接手励丰这些年,基本避免着和警察有什么正面接触。有需要,都是让成利出面摆平。可这次为了他,汪濯沸竟然放下了一贯的坚持,主动讨好高局长,这让端木瞬觉得内疚而悲伤。
高局长兴高采烈地同成利讨论目前中国的房价问题,从房价问题谈到警察的待遇问题,又从警察的待遇问题谈到退休后的移民问题,总之都是一些很高深莫测、在端木瞬看来八辈子也不会和自己发生关系的问题。
端木瞬抬头看看费仁,发现费仁也正看着自己。趁着高局长没有注意,费仁朝他笑了笑,做了一个“哭鼻子”的动作——双手握拳在眼镜前面虚揉了几下。端木瞬一呆,迅速回想起自己刚才当着汪濯沸和费仁的面,一下子就泪崩的场景。他心里一紧脸就红了,于是狠狠瞪了费仁一眼,却发现费仁已经好端端地重新坐好——高局长正好谈完一个段落转身喝水——端木瞬早就看惯了费仁这幅时晴时雨的嘴脸,懒得理他。
只是,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刚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掉了一支好看的笔。恰好端木瞬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笔——是汪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