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家的生煎还挺好吃的,端木瞬想这里面的肉馅一定合棒冰的胃口,什么时候买一份回去,给它吃馅自己吃皮,也算忆苦思甜一下。
他塞了满满一嘴生煎,头也不抬就含含糊糊地说:“你也不是坏人。”
甘棠又笑了笑,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我不是好人……”
端木瞬一呆,很快噎住了,连忙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豆浆。
“什么?”他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我说,我不是什么好人。”甘棠又说了一遍。
端木瞬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甘棠的意思。
甘棠看看他,苦笑了一下:“郑一连是我杀的。”
端木瞬惊得半个生煎掉下来,耳机里也能听到汪濯沸抽气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我说,”甘棠突然捏紧了筷子,抬头直视端木瞬的眼睛。他的眼里血丝横布。
“郑一连是我杀的。”甘棠又说了一遍,手里的一次性筷子给他捏断了。
端木瞬盯着甘棠,甘棠盯着端木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一分钟,端木瞬才堪堪把刚才那句话消化掉。
他“蹭”地站起来,指着甘棠“你你你”了半天,却始终“你”不出个所以然。他的思维很乱,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涌进来,在他的脑袋里左冲右突,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来,奏起没有节奏的怪异旋律。
他想到了郑一连,想到了方叔,想到了周晓天,想到了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事,有的甚至和这件事毫无关系。这么多涌动着的东一滩西一滩东西,让他一时之间无法组织起一句完整的句子。
甘棠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个意外……”
端木瞬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坐回凳子上,压低了声音问:“那周晓天和方叔呢?是不是你杀的?”
甘棠痛苦地摇头:“不是……”
“那是谁?”端木瞬记得,汪濯沸提过,甘棠一定知道一些真相。
甘棠有些不可思议地望了他一会儿,似乎不太相信那个一向以迟钝出名的端木瞬会突然变得这么敏锐。望了一会儿之后,沉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端木瞬急了,这是什么意思?摇头,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端木,你是个聪明人,”甘棠的语声里似乎隐藏着无尽的苦楚,“所以你一定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端木瞬似乎抓到了一些什么,有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相信甘棠在向自己传递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只是以他的细心程度和推理能力,很难听个明白。现在他只盼对讲机那头的汪濯沸听完整了整个过程,希望他能找出甘棠藏在话语后面的意思。
“甘队长,”看到甘棠痛苦的样子,端木瞬不禁心头一热,看着甘棠认认真真道,“你要是知道谁是真凶,就请说出来吧。我既然答应了出来见你,就是决定了要帮你,我一定会帮到底。你有什么苦衷,尽可以告诉我。既然郑哥的事是你失手,我陪你去自首,给你做个见证,一定可以轻判的。我连从业资格到现在还没有考出来,是没什么用了,但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让成利替你辩护。”
说这些话的时候,甘棠一直看着端木瞬,连夜的未眠让他的眼神有些虚,可他仍然坚定不移地看着他。端木瞬说完,他苦笑了一下,然后说:“他说你这个人又纯又直又傻,骗你再容易不过……他错了,你的确又纯又直,可是你一点都不傻……呵呵……”
“他是谁?”端木瞬立即问。
甘棠却摇了摇头表示不愿继续说下去。
端木瞬不死心:“甘队长……”
“不要叫我甘队长了……”甘棠打断他,“警队已经掌握了我误杀郑一连的证据,今天就会批逮捕令下来。我是做不了这个队长了……”
端木瞬一惊,警惕地看看四周。
甘棠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别紧张,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把那些尾巴都甩了……”说着竟然笑了起来,“那些年轻人的追踪技巧都是我教的,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端木瞬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迟疑道:“甘队……甘先生,你是打算……?”
甘棠眼睛亮了亮,一把抓住了端木瞬的手腕。
“端木,帮我逃跑!”他说。
第33章·逃亡
甘棠眼睛亮了亮,一把抓住了端木瞬的手腕。
“端木,帮我逃跑!”他说。
端木瞬又被狠狠惊到,差点打翻了豆浆。
“你、你说……”
他想问“你说什么?!”,突然听到对讲机里汪濯沸沉稳的声音,对他说:“小瞬,你别激动,让他把话说完。”,他顿时觉得像是有人在他心脏上轻轻撸了一把,那颗狂跳不已的心便奇迹般地静了下来。
“为什么?”端木瞬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地问,“你如果真的只是误杀,又去自首的话,不会重判的。而且郑哥背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而且郑哥背景不好,你明明有机会争取的啊。”
甘棠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能被抓啊,端木,你不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端木瞬警觉地问。
甘棠长叹一口气,仿佛有着什么重大的难言之隐:“我不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我要是能说,早就去自首了……”
端木瞬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话。耳际那头也没有声音,汪濯沸似乎也在揣摩甘棠这番话的用意。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原因才肯帮我,”甘棠说,“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说着起身作势离开。
“等等,”端木瞬一把抓住他,“我帮你!”他坚决地说。
“我不问你为什么要跑就是了。不过,我想问另外一件事……”他由下往上,牢牢地盯着甘棠,“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甘棠忽然笑了笑,笑容惨淡,配上他如今瘦骨嶙峋的样子,看起来竟有些可怖。
“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人了……”他说,“警队队长,听起来很风光的职业,里面的难处只有自己知道……”
甘棠重新坐了回来,语音低沉,好像深夜里一潭黑漆漆的水:“老婆跟人跑了,女儿也一个月只能见一次。属下是不错,可遇到这种事,怎么能去找他们?至于朋友……我要是有时间交朋友的话,也不至于冷落了老婆,你说是吗?我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面,只能找你……”
端木瞬突然有点鼻子发酸。
最早因为家里的关系,他很排斥警察这个职业。后来看多了警匪片,又觉得警察既可以配枪又可以随便打人似乎还挺不错的。再后来有了费仁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加上和汪濯沸这个鲜明的对比,导致警察在他心中一直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形象。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做警察,是这么辛苦、这么寂寞的。
“那……”他揉了揉鼻子,有点吞吞吐吐地问,“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小瞬……”耳机里传来汪濯沸无奈的声音。
端木瞬想了想,决定先不去理他,依旧费力地看着甘棠,看得他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我知道汪家每个月都有货轮在中国和美国之间往来。平时货轮都是居群在管,可是因为汪大小姐回国的关系,这个月他交给了一个属下管理货轮的事。这样就有机可乘了。你找个机会,说我是新来的,带我上船,上了船我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么大的货轮,找个地方躲一个多月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你带上去的话,他们不敢多问……”
端木瞬想问“他们为什么不敢多问”——毕竟汪家的生意他从来就没有插手过,以后也没有要继承老爹的意思,他这样突然之间带一个人上船,让人起疑心,总是难免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耳机这头汪濯沸说:“先答应下来,稳住他再说。”
端木瞬一愣,然后又听到汪濯沸说:“上了船之后,他就是我们的人,瓮中之鳖,到时候,慢慢问出真相。你想要劝他自首,也可以慢慢来。”
端木瞬一听,大觉有道理,忍不住喜上眉梢。一想,不能让甘棠发现自己和汪濯沸有联系,又只好憋着表情,憋得他快心肌梗塞了。
“好,我答应你!”他热情地点头微笑。
端木瞬如此的爽快,不禁甘棠有些意外,但这种意外只是稍纵即逝。他很快笑了笑,飞快地消灭掉剩下的粉丝汤和生煎,抹了抹嘴,说了句“那再联络”就打算走。
“别让他走!”汪濯沸果断吩咐。
“等一下等一下!”端木瞬又一次拉住他,“那……那我怎么联系你?”
“我会联系你的。货轮每个月二十号出港,二十号之前,我会找你。”
“那……”端木瞬绞尽脑汁思索着留住甘棠的方法,“那万一我没办法安排你上船呢?你也知道,励丰的生意,我一点也不懂。你要是太晚联系我的话,就怕来不及……”
甘棠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以你和汪濯沸的关系,没人敢为难你的。”
端木瞬有些别扭地嘀咕了一句:“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想到前不久在画展上汪濯沸的话和举动,心里甜丝丝的,脸红了一下。忽然又想到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可再让他找理由,又一下子找不出来,只好巴巴地抓着甘棠的袖子,一副脸红脖子粗的傻样子。
甘棠挣了一下,没能把袖子从端木瞬手里拉出来。他有些着急了:“我得赶快找地方躲起来,你也快点去上班吧。别让人发现我们见过面。”
“对了!”端木瞬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要是……要是这段时间,你被警察发现了呢?”
甘棠愣了愣,好像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似的,愣了一愣之后说:“放心吧,我躲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说着用力一挣。
端木瞬一个没抓紧,让甘棠的袖子从手里滑了出去。他急急忙忙起身的时候,甘棠已经走出好几步了。
“甘队长,你等一下!”端木瞬大声叫。
他越叫,甘棠走得越快,眼看着就要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突然从马路尽头传来了响亮的警笛声,正向着这边而来。
甘棠猛地站定。端木瞬追得急,没来得及收势,差点撞到他背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头就看到甘棠瞪着血丝横布的眼睛,眼里几乎可以冒出火来。
“你报警?!”甘棠恨恨地问。
端木瞬连连摆手:“我没有!”
“那警察怎么会来?”
端木瞬想说“大概是路过的”,可仔细一听,发现警笛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这……”端木瞬答不上来。
耳机里,已经可以听到汪濯沸愠怒的声音,在责问身边的人:“谁报的警?……没人知道……快去查!”
甘棠跺了跺脚,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难道是他……?”
端木瞬也急,已经顾不上甘棠口中多次提到的“他”(或者“她”)是什么人,他从后面拉了甘棠一把,说:“这里附近我熟,我带你走小路出去!”
甘棠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谢谢”,就跟着端木瞬往小吃摊旁七拐八拐的弄堂里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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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拐了两个弯,端木瞬就听到汪濯沸猛然问了一句“什么?!”,心里一突,然后就听汪濯沸心急火燎地大叫:“小瞬!别管他了!警方出了别动队,全副武装的。他们这次来真格的,你让他一个人走!我这就过来!”
端木瞬心跳得厉害,可有了汪濯沸的声音在耳畔,明明就是很危险的情况,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他没有回答,仍是带着甘棠转过一个又一个弯,在那些复杂如迷宫般的小弄堂里穿来穿去。
“小瞬!!”汪濯沸很明显的气急败坏了。
眼见着前面就是弄堂的尽头,出口是隔壁街一个农贸市场的正中间。端木瞬知道早上这个时间段,农贸市场一定人群嘈杂,往那里躲,无疑是相对来说最安全的。就算像汪濯沸说的,警察动用了武装,相信他们也不会在人潮涌动的农贸市场里乱来。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和全副武装的警察硬碰硬。这种事,他端木瞬胆子再大,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些话,他很想向汪濯沸解释。可是一来甘棠就在他身后,二来,他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上什么话了。
“前面……出去就是……”端木瞬停下来,一手撑着膝盖喘气,一手往前指了指。
“谢谢你,端木!”甘棠笔直地往出口跑去,就在和端木瞬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突然定住了,脚上像生了钉子一般,半分也没办法挪动。
端木瞬心下发奇,侧过脸看到甘棠一半惊恐一半诧异地直盯着正前方。他顺着甘棠的目光去看,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弄堂的尽头,站立的姿势很美妙,带着一种绰约的风姿。
可是此刻在他们两个眼里,那只是一个黑洞洞剪影,挡住他身后那个光芒万丈的、通向农贸市场的出口……
“费仁……”甘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黑影慢慢地向他们走来,他的脸从阴影下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可是端木瞬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费仁手上拿着枪,枪在他手里就好像一袋子青菜或者一只杯子一样,他轻轻松松地朝他们走过来,像是刚在农贸市场买完了菜。
“瞬瞬,你还真是一条筋,”费仁笑嘻嘻地说。
“你也不想想这条上班的近路是谁带你抄的。”
端木瞬第一次觉得费仁的笑容,竟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咱们在这儿附近一起住了三年,每天买菜做饭的谁?这个农贸市场,是你熟还是我熟?”
“费仁,”端木瞬上前两步,把甘棠挡在自己身后,“让他走吧,他有苦衷的……”
费仁掏了掏耳朵:“哦?什么苦衷?说来听听。”然后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端木瞬答不上来,回头向甘棠求助,甘棠盯着费仁像是恨极,根本没理他。
“哼,”费仁冷冷一笑,“你不知道,他不能说,是不是?”
端木瞬连连点头。
费仁狠狠皱眉,大声斥骂他:“你多大了?电视看多了还是让汪濯沸宠过了头?他说你就信?他说有苦衷就有苦衷?他说不能说你就不问?他说我是你妈你信不信?你傻啊你?”
端木瞬想反驳,可是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可悲地发现费仁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对的……
“小瞬,你走,别管他们两个。我马上到了……”汪濯沸在对讲机里说。
端木瞬徒地就是一惊,忍不住叫道:“阿濯你别过来!”
甘棠猛地转过脸:“你在和汪濯沸联系?!”
“没有!”端木瞬连忙摆手,“我只是……”
甘棠将他揪过来,然后轻而易举地在他耳后发现了对讲机,一把撕了下来。
“你骗我?!”甘棠忍不住怒骂。
端木瞬不知该如何解释。
费仁在十米开外低声骂了一句“笨蛋”,举枪瞄准了甘棠。
“甘棠,放弃吧!”费仁叫道,“看在同事一场,我带你去自首!”
甘棠冷笑一声:“哼,你会这么好心?”
他说着,转了半个圈,顺势躲到端木瞬身后,左手固定住他的肩膀把他挡在自己面前,右手已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抵着端木瞬的太阳穴。
端木瞬想挣脱,但很快发现自己的挣扎无济于事——甘棠受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