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瞬看看左后方不到两米处放着的一个簸箕,不禁苦笑——在这种事情上,他和汪濯沸永远无法成为一类人。
汪濯沸拿着一个崭新的簸箕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端木瞬蹲在地上一个劲的笑,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看到他笑就觉得心情很好,也跟着笑。可是笑了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就在眼前几步的距离,躺着一只旧簸箕。
端木瞬已经起身去拿了。
“这个是才专门给棒冰装便便用的啦,不用浪费一个新的。”看到汪濯沸纠结的表情,他连忙补充,“阿濯你只要知道家里存折放在哪里就可以,簸箕这种事,你不用操心的。”说着大义凛然地拍了拍汪濯沸的肩。
汪濯沸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端木瞬一笑,捡到了一枚新硬币一样的开心,转身一遍清理狗笼一遍哼小调。
“对了,居群呢?”他忽然想起来问。
“陪彤儿遛狗去了。”汪濯沸蹲到他身边,想帮忙,却意外地发现端木瞬清理狗笼的手法异常熟练,而且他不怕脏,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笼子弄干净了。他记得听属下汇报过,端木瞬自己在外面住的时候房间总是乱七八糟,狗窝一样的邋遢,忽然就有些糊涂——这个小孩,明明就很会打扫啊,为什么会听到那样的报告呢?是谁忽悠了谁?看来改天得找那个属下来重新问一问。
“对了,阿濯,”端木瞬一边把狗粪捡到簸箕里,一边侧着脸,很认真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居群好像喜欢彤儿?”他停了停,更加认真地说:“我觉得他们俩挺配的。你有没有问过彤儿的意思?”
汪濯沸看看他,他发现端木瞬真是迟钝得可以,这种事情居然还来问他,难道他自己真的毫无知觉吗?
他于是干咳了一下,说:“这个……女孩子长大了,她的心思……做哥哥的不好多问……”
端木瞬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这倒是……我问也不合适……嗯……要不改天让我妈问问。”
汪濯沸差点没呛住,强忍住哭笑不得的心情,故作平静道:“还是不要吧。彤儿会不好意思的……而且,万一她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你让居群的脸往哪儿搁?”
端木瞬大概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边把簸箕里的脏物收拾进垃圾袋,一边东想西想。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阿濯,要是彤儿真的也喜欢居群,你会不会反对他们?”
还有半句话,到嘴边兜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本想说:“电视里这种事情很多,到最后都是私奔结局,你可别让他们私奔啊”,可是想了想,自己在汪濯沸眼中的形象已经够不学无术的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还整天看这种既无聊又狗血的电视连续剧,一定会被他笑死不可,以后都没办法抬头做人了。
天晓得这些电视剧都是费仁爱看的,他以前每天就在客厅里霸占着电视机,看这种莫名其妙的连续剧,一边看还一边点评,一会儿说这个“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的人是神经病,一会儿说那个“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的人是神经病。可在端木瞬看来,最神经病的就是窝在沙发上笑成一团的费仁自己。害得他耳濡目染之下,硬是“被看”了很多这种神经病兮兮的东西。
汪濯沸看看他,太阳在他脸上投下几层阴影,爬高爬低,有起有伏。端木瞬眉目疏朗,大地方长得极其开阔,小地方又藏着一些可爱的特点。比如他的人中很深,而上唇中部则微微向上翘起,以至于说起话来给那张嘴造成一种奇特的姿态,好像嘴唇本身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不说话时又现出闭得很紧的模样,流露着缄口不语的倔强。
汪濯沸看着,在心里喜欢了一万遍,可是他又不能说。
他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说,比方说如今他们在谈的这件事。端木瞬好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还很认真很努力地在为居群谋求幸福——他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
“放心……”汪濯沸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要是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我当然是开心还来不及。居群性格好,又知根知底的,彤儿要是真能跟他,我高兴还来不及。”
端木瞬听着便笑了,真正舒心的、心满意足的笑容,好像木兰花盛开一样,洁白芬芳。汪濯沸失了一下神,回过神来的时候端木瞬已经哼着小调扔完了垃圾,准备去洗手了。他赶紧快步跟上。
端木瞬洗手洗到一半,接到以前房东的电话,说是有一些信件寄到她那里,让他回去拿一下。端木瞬说好,汪濯沸提出陪他一起去,端木瞬觉得不错,于是他们一起去。
房东太太很热情,看到汪濯沸花痴得不得了,知道现在端木瞬和汪濯沸同住的时候更是开心得喋喋不休,直夸他比费仁好,比费仁成熟稳重懂事会说话,还一口咬定他一定比费仁会照顾人,因为小瞬长胖了一些——她不知道其实他是被家里几个女人喂胖的。
汪濯沸无疑对这样的评价很受用,陪着房东太太唠嗑了很久。他们走出来的时候端木瞬就取笑他——“原来你也有对中年妇女没辙的时候啊,哈哈哈”,汪濯沸听了只是笑笑,不想解释原因。
信无非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和账单,有些东西端木瞬没来得及、或者忘了改地址,就寄到了这里。他坐在汪濯沸的车里一封封飞快地看着那些信,看到其中一封的时候“咦”了一下。
汪濯沸一紧张,连忙凑过去看。端木瞬已经抬起脸来朝他笑:“是个小朋友寄来的。”他挥了挥着手上的信封。
信封是机器猫图案的,还贴着几张可爱的卡通贴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些稚嫩。“端木瞬”的“瞬”字还写错了,少了一横。汪濯沸瞥到信封背面的落款——“江婷婷”,他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
这几年他派了一些手下关注端木瞬的一举一动,不为别的,主要是怕端木瞬的倔脾气惹事。他好打抱不平又从不正确评价自己的力量,就算是头破血流也要为他自认为的弱者讨个公道。其实有很多次,端木瞬自己不知道,他不顾一切地教训了人之后,那些人都是汪濯沸派人出面摆平。否则,只怕端木瞬光是被人寻仇就不知道会有多少次,早就不知道被人藏尸去了哪里。
“江婷婷”,看名字似乎是个女孩。记忆中端木瞬帮过或接触过的人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
“什么小朋友?”端木瞬一边看信一边傻笑,汪濯沸不禁有些好奇。
“嗯,是我的一个小笔友。”端木瞬看完了信,交到汪濯沸手里。
端木瞬居然还交笔友,这让汪濯沸颇感意外,他低头去看信——看起来这个江婷婷已经和端木瞬很熟了,信里的语气很亲昵熟稔。江婷婷告诉他自己在班上考试进了前三啊,参加了学校的演讲比赛啊,春游去了哪里哪里等等事情,有些地方还画了一些可爱的花花草草——很标准的小学生写出来的信件。
“你什么时候交的笔友?”汪濯沸问。
端木瞬呆了呆,神色突然间有点黯淡:“其实……我们是通过方叔认识的……”
汪濯沸猛地就是一凛,有些念头在脑中浮出来,好像抓住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无法确定。
“方叔?”
“嗯,”端木瞬点点头,“婷婷是方叔助养的孤儿,现在上小学三年级。有一次我去方叔那里玩,正好遇到婷婷。她们学校布置作业要给朋友写信,然后要朋友的一封回信,她说想不到什么朋友,要方叔帮忙。方叔说老花眼看不清字,也不知道能跟现在的小孩子聊什么,我正好闲着无聊,就答应给婷婷写信。后来我们偶尔就通个信什么的,还挺好玩的。”
“你说,你在方叔那里见过江婷婷?”汪濯沸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而清明。
端木瞬被他的神情吓了一吓,愣愣地点头:“是啊。”
“那她认不认识郑一连?”
端木瞬一怔,想了想:“我……不太确定……我也只见过婷婷一次,后来都是通过信件联系的。说的也都是她学校里的事情,小女孩的东西,东拉西扯的……不记得她提过郑哥的事。”
汪濯沸沉吟了一下:“她给你的那些信,还都在吗?”
“应该在吧。我没扔过。搬家的时候,东西都是居群理的……”
“回去能找给我吗?”汪濯沸忙问。
端木瞬点点头:“好啊……”又想起什么,“阿濯,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婷婷也跟这件案子有关?”他的神色有些焦急。
汪濯沸把手轻轻放在他的后脑:“可能有一些……我们正在找一个八到十二岁的孩子,这个孩子必须和方叔、郑一连都有关系,原本以为找不到的,没想到……”
汪濯沸掌心的温度一直从头发上朝里面传进来,端木瞬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很多了。
“婷婷身上有什么蹊跷吗?”他问。
汪濯沸看了看手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信笺:“现在还很难说,这封信,很可能成为关键。”
第28章·凶手背后的人
端木瞬从江婷婷那里收到的信,很快查出了结果。上面的指纹果然和月饼盒上那组孩子的指纹完全吻合。也就是说,月饼盒上剩余的两个神秘指纹中的一个,已经找到了主人,就是端木瞬的这个小笔友——江婷婷。
汪濯沸立即派人去江婷婷的小学找人。小姑娘找来了,却像是受到了惊吓,抱着红色的大书包,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睛,惊魂未定地坐在角落,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存在减到最小。
事实却并不如她所愿,幽暗的屋子里,身材高大长得像偶像明星、却一脸凶巴巴的怪叔叔,眼睛很亮却穿得一身黑漆漆好像暗夜幽灵的二号怪叔叔,还有戴着金丝框眼镜明明脸上笑眯眯却让人心生寒意的三号怪叔叔……三个怪叔叔围着她,好像在自然博物馆里参观史前动物一样盯着她看。江婷婷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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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濯沸看看居群,居群看看成利,成利又看看汪濯沸,三人无奈地对视了一会儿,各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江婷婷自从来了以后就一直脸色苍白地缩在角落,不论问她什么都只是摇头,薄薄的小嘴紧抿着,嘴角时不时有一些小小的颤抖,眼里泪花乱转,感觉随时会号啕大哭的样子。
这三个人,一个是叱诧风云的商界骄子,黑白两道通吃,一个大型黑帮的实际掌舵人,风雨不侵,还有一个是纵横法律界的大律师,巧舌如簧。他们三个,大风大浪的场面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暴徒也好,手段高明的谋士也罢,再难应付的人,从来就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过。那些人,过得了成利也过不了居群,就算过得了居群,后面还有一个谈笑间似乎任何事物都能灰飞烟灭的汪濯沸。
可是这会儿,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十岁小女孩,他们竟然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连他们自己都觉得——相当丢脸。
但是这也难怪,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教室里突然之间冲进十几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以风卷残云般的气势把小女孩打包带走,本打算报警的老师被三个男人一围,吓得只有哭的份……江婷婷会害怕成这个样子也是不无道理的。
汪濯沸强忍着心里的歉意,故意不去看江婷婷,只是异常烦恼地揉着眉心,小声问居群:“小瞬还有多久能到?”
居群也难得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看了看表,答道:“他们公司到这儿四十分钟,差不多该到了。”
汪濯沸回头,看看一脸泫然欲泣的江婷婷,再次深呼吸。
成利的手机蓦然响起,四个人都吓了一跳,江婷婷一个没忍住,嘴一咧,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成利尴尬地摸出手机,看了看,向汪濯沸做了个手势,表示去走廊上听。汪濯沸点点头,门在成利背后合上的刹那他听到成利对着电话那头叫“高局长”,知道大概是学校报了警,市局的老大来关照了。在这种事情他从来都不用担心,成利会把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眼前更加让他烦恼的是角落里这个始终缄口不语的孩子。
居群看到小女孩哭,有点站不住了,原本坚定的神色突然变得游游移移,不停地看表,皱眉,再看表,再皱眉,完全没有了平时磐石般冷而弥坚的气息。
汪濯沸看了看他,吩咐他去门口等端木瞬。居群如获大赦地离开,刚离开没几秒钟,又很快退回来。汪濯沸正在诧异,端木瞬已经冲了进来。
“瞬哥哥~!!”江婷婷看到端木瞬,立即从椅子上跳下来,扔了书包,直扑端木瞬的怀抱。
端木瞬原本正在上班,突然就被居群一个电话叫回来,电话里也不说什么事,只说汪濯沸遇到了麻烦,只有他能解决,差点把他心脏病吓出来。一路心急火燎地往回赶,路上一直在想汪濯沸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要是汪濯沸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办。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哭,死命地催促出租车司机,司机也给吓到,只好拼命踩油门,就差没给自己按对翅膀。
这会儿他看到汪濯沸好端端的没事,悬着的一颗心落地,才刚刚大松一口气,又立马看到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江婷婷,心里刚抑下去的火又“腾”地窜了上来。
“你们怎么欺负小孩子?!”他对着汪濯沸气势汹汹。
汪濯沸叹了一口气:“小瞬,你听我说……”
端木瞬也不听他解释,没等他说完,又蹲了回去,一边给江婷婷擦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道:“婷婷乖,不要哭,有谁敢欺负你,瞬哥哥替你教训他!把他打成猪头!”
江婷婷抽泣着摇头。
“不要怕,告诉瞬哥哥,有没有人欺负你?”端木瞬声音更柔。
江婷婷一边摇头,一边小手颤巍巍地指向汪濯沸:“这个叔叔……”
端木瞬回头,看着汪濯沸满眼的惊异与愤怒。汪濯沸百口莫辩,只好摊着手摇头。
端木瞬刚要发火,就听到江婷婷在身后小小声地说:“他给我吃牛奶和蛋糕……”
他扭过头,看到了角落的茶几上放着一小杯牛奶和一块没有动过巧克力蛋糕。
端木瞬舒了一口气:“那你怎么不吃?”
江婷婷摇摇头:“老师说要少吃零食,书上说,蛋糕吃多了要蛀牙。”
端木瞬啼笑皆非地回头看看汪濯沸。汪濯沸一脸既无奈又无辜的神情把他逗乐了,本来还想板起脸假装严肃地警告他下次对待小孩子要温柔一点阳光一点,可最后话没来得及说,自己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端木瞬一笑,江婷婷也跟着笑了,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很开怀。一屋子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连居群都难得一见的神色柔和。
打完电话的成利走进来,看到房间里诡异而融洽的气氛,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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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婷婷身上得到的资料并不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认识郑一连。那盒照片是她在方叔家看到的,觉得盒子好看就想打开来看看,以为里面是玩具什么的。结果发现全都是些不认识的人的老照片,就放了回去。
问她最近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的人,或者发生过特别的事,有端木瞬在,小女孩很配合地努力思索了很久,但始终没能记起什么——除了今天被“绑架”。
断断续续问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他们发现无法在江婷婷这里挖掘出更多线索。端木瞬陪她吃了点心,又跟两条狗玩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