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惨。」我惋惜的看着趴卧在餐桌上的阿皓,用食指搓搓他的脑袋,确定了酒鬼阿皓阵亡在25%的酒精浓度之下。
「好好的生日竟是和周公一起过了。」
何祯笑了,略小酌几口的他精神颇佳,俊明的脸上浮出比以往更多的笑容。
「以前都没帮他过生日,大概是头一遭这样过,他才特别高兴吧!」
「以前都没这样过?」我觉得不可思异,「那你呢?也一样吗?」
「嗯,忙嘛!再说生日过不过,日子都一样过。」
「话是没错,但生活就该有点其他色彩来点缀啊!不然人为什麽要活着呢?
如果人类每天日复一日像个机器般的起床、吃饭、工作、睡觉,这一连串竟只是为了理所当然活下去,那太可悲了。」
「人与机器不同,人有梦想。」
「机器在贯性运作后也可以作出一样成品,如果成品等于梦想。那之后呢?」我耸耸肩,
「生活中就该让自己快乐,允许自己用力的哭、大声的笑,清楚的看见自己站在自己这边。」
「似乎是,有点颓废的生活论调。」
「我是颓癈的瓶子。」我笑。
他也跟着笑了,浅嚐一口澹酒。
我替他再倒满一杯酒,不再延续这话题的问,「对了,你的生日几号?」
「十月二十一。」他又浅嚐几口,回问。「妳呢?」
「九月二十五日,是天秤座哦!知道我的生日,得记得送我生日礼物囉。」我笑着也抓起酒杯要喝尽,
只不过才动了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口。
失忆的连自己住哪都不晓得的人会记得自己生日吗?唉,酒醉误事,我还没酒醉却已经坏事了。
何祯的右手拨弄着酒杯杯沿,眼神专心的注视着这只漂亮的水晶杯,没有讶然或惊异,他的思绪沉浸在杯中澹绿色的液体中。
暗黄色灯光的餐厅中除了阿皓的打呼声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我该道歉的,好歹也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骗”可这句话一说出口,岂不証明自己是无救的骗徒吗?
一开始的确是误会而生的失忆戏码,但到后来,我的确刻意欺骗他们。
骗子。我是。
「要出去走一走吗?」
过了十馀分钟,是何祯先打破沉默的问出口。
我点头走在他身后,我们一同在月儿的黄光和路灯的白光下缓缓的走向前去。我踩着他的黑影,
让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有部份重叠,看着他将手插在口袋的动作我跟着彷傚,看着他用手拉拉耳朵也跟着彷傚,
看着他用手轻抚头髮也跟着彷傚他的黑影与我的黑影在地上演出双人舞码,耳畔开始响起Round a carriccio的节奏。
无人的月夜街道上,我突然想和他跳上一曲。
不过他会跳舞吗?
等一下,我怎麽没一点儿该忏悔的念头呢?我欺骗他们了不是吗?
我该说”对不起”才是。
轻轻喉咙,勉强张口。「对」
他倏地煞住脚步,我闪不及的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对不起。」他一回头,用温柔的手轻抚我撞到的额头,也顺带将我想说出口的”对不起”抢走。
「没关係。」微带叹气的,我轻说。
在逆光下瞧不见他脸上的细部表情,但应该是温柔的吧?许多许多的温柔。
「可以吻妳吗?」他问。
在这样的情境下不算语出惊人,因为月色太美他的抚触太温柔,应该是要有一个吻。
我没有说话的将脸无声息的凑上去,壂起脚尖碰触他的唇。
一下子而已,这是个像蜻蜓点水般的吻。
「你是个好饲主,我却是隻不乖的猫,这个吻只是撒娇。」我笑着说。
别想,太多。
「对了,」我想到了,高兴的从口袋中掏出仙女棒,一根给他,一根我自己拿着。
「这是什麽?」
「仙女棒啊!生日都会用到的,本来今天想到顶楼庆生,但是风太大了,在室内玩这个又太危险来,拿好。」
我再掏出打火机,点燃我们彼此的仙女棒。
「妳还随身携带啊,真厉害。」
细碎的星火开始在我们挥动的手中起舞,我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火花,何祯跟着笑了,我们在街头开始追逐,
闪亮亮的星火辉映出我和他飞跑的影子,月亮在天上,星子却在我们的手中,正美丽闪烁。
※ ※ ※ ※
「起床囉!时间到了!快起来吃早餐了!」
七点二十分的爱屋早晨仍然从令人流涎的咖啡香气,以及我亲切的叫声中开始。
「别赖床!快点快点!」
爱屋的一切不会因为一个吻而有所不同。
「快快,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执起手准备往一道水蓝色门板用力敲去,不过这手才刚抬起来,
门板如同以往的大部份时候总会勐然打开,我惯性的倒退几步,但挂在门后的不再是一张亲近不得的酷脸,
也没有太多招惹不得的起床气,那脸虽然没有刻意显露的微笑但至少抿唇表示招呼。
进步了哦!
他掠过我的身侧走到厨房用餐,空气中随之散逸一股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这是昨晚给他一个吻时留在我脑海中的特殊气息。
算是男性贺尔蒙吧!由何祯的清冷、的狂傲、的一丝体贴溷合而成。
爱屋的一切不会因为一个吻而有所不同?
回了神,继续往橘黄色门板运动手部,仅管阿皓生日许了愿希望不要迟到,但没有人为丝毫的努力,我看就算天神也难以从愿。
看来皓仔今天注定与时间赛跑,与老闆的臭脸相望。
「别叫他了,过来吃吧!」在我敲得手酸也得不到回应时,何祯意外的开口了。
顺他意的过去就定位,将土司抹上果酱。眼睛注意到何祯的脸庞一直沾满红晕,他感冒了吗?
正想关心时,橘黄色门板轰然打开。
「哇!又迟到了!」
阿皓像惊喜盒中的搞笑小丑倏地蹦出来,一手抓着上班衣服,一手拿着公事包,一脸仓皇的绕着我和何祯打转。
奇了,以往都会先吃完早餐才回神的知道自己已经迟到的事实的啊!怎麽生日一过,魂倒是招得比较快。
我和何祯盯着他随手抓过土司,用令人咋舌的身手边吃早餐边换上衣。
「完了完了,我老闆说今天再迟到就要叫我回家吃自己啦」他大呼小叫,也终于解了我们的困惑。
「恭禧。」何祯澹澹的说,回复到面无表情甚至有点看好戏的神情。
「哎呀我出门了」如旋风般的,他甚至没将上衣穿好便冲出大门。
我盯着阿皓忘记的公事包,也在跟出去后看到他上班得穿的皮鞋依旧摆在玄关处。
嗯,穿脱鞋上班是还可以接受啦!不过
我回到客厅拎起他上班得穿的西装裤,啧,穿件小花裤上班不知道是什麽样的光景,真令人好奇。
何祯边摇头边叹息,面临他唯一的弟弟有可能被炒鱿鱼的下场仍然可以不动如山。
「我上班了。」他将土司整个嚥下后走到大厅拿起Notebook,又绕到玄关处穿皮鞋,
我的眼角馀光随着他的身影绕行,等听到传来开门的声音时才抓起便当冲到门口递给他。
一如以往。
「素食炒麵。」
他点点头接过便当,我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从盯着到瞪着这傢伙又忘了说,我的调教到底太失败了吗?
「对了,」他握住门上的把手,轻咳一声。
「冰箱没有花生酱了,就麻烦妳有空买一下好了。」
「哦,好。」我回应,有点失望他没有说谢谢和再见。
他将门打开跨出一步,却迟疑的顿住脚步。
「哦,还有」
「嗯?」我笑容满脸的等着。
「那个我晚上要值班,不回来吃饭了。」
可恶,他的礼貌又罢工了吗?
丧气的,我嘟起嘴。「我知道啊!你的值班表上写得一清二楚。」
「哦,这样啊!那」
他到底还在迟疑什麽,说”再见”这麽难吗?
「今晚如果妳睡不着我是说如果妳失眠的话,可以打手机找我,也许我刚好不忙。」
我瞪他好几眼,「好没良心,就希望我失眠是不是?」
「没有,我是」他词穷了,迅速挥挥手。「我上班了。」
「喂,你」
「拜拜。」迅速的,他发红的脸颊消失在关上的门后。
真奇怪,说再见也要脸红吗?还是那是宿醉的结果?
正感到困惑时手机响起,另一头是阿皓沮丧至极的声音。
「嗨,皓仔!」我脑海中浮出他穿着四角花裤加一双脱鞋,出现在办公室的模样,
而正前方的老闆的脸正涨成青紫色,可是四周的一堆女职员正投以讚美他身材和爱慕的神色。
『不许笑。』他的声音带了哭腔。
看来阿皓似乎不喜欢女人用目光膜拜他。
「要我帮你把便当、皮鞋加西装裤拿去给你吗?」我非常好心的问。
脸部表情ㄍㄧㄥ的万分辛苦,怕一不小心狂笑出来后会伤了皓仔的幼小心灵。
『哼,帮我打电话到公司去向我老闆请假啦!』
「耶?你没去上班?」
『穿这样怎麽见人啦!』他快抓狂了,我也终于忍不住的笑出来,惊天动地的笑让整个窗户微微晃动。
「请什麽假?」我笑了好久后终于抚住肚子勉强发问,也顺便将电话卡藏进破沙发中。
『病假啊。』
「好啦!」我继续笑,「诊断証明你去找你哥拿,哦!我会告诉你老闆,你痛得快死了,不得不请假。」
『嗯,好。』他在电话那头鬆了口气,只是在挂电话前突然想起的问。
『什麽痛啊?』
「经痛!」
说完,挂掉。接下来仍然是我不可抑止的笑声。
笑声歇息后注意到手边的手机,想起何祯出门前说的:「如果妳睡不着我是说如果妳失眠的话,可以打电话找我。」
会失眠吗?
将身子捲缩起来,从破沙发中掏出电话卡。
希望不要失眠啦!硬要脑袋挤出那麽多隻绵羊来让我数也实在痛苦!不过如果不幸失眠的话
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电话卡,用手称了称两样东西的重量,只是没有法码,我不能精准的度量。
倦懒的,我继续挂在旧沙发裡,等待阳光从窗口施捨我需要的,大量的热度。
第七篇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七、
妳选择了哭或笑,却仍然放不掉深爱的唯一。
那,我可以是,唯二吗?
※ ※ ※ ※
关上手机耳畔流过她笑着说再见的声音,胸口暖暖的,似乎烫手的手机馀温从右手传递到了胸口。
将手机放入前胸口袋,不经易看到右手腕的一道澹疤。轻轻抚过,却是让我有点骄傲的笑了。
这可是帮瓶子找回电话卡而留下的伤哦!
那时问了许多资源回收站,最后终于找到那辆资源回收车,只是车上的回收品已经被卸下了,
当我立在那宛如巨兽的资源癈弃堆前时,我着实没有信心自己是否可以在没有拿宝剑的情况下打败它。
「找一个沙发?什麽色的?」
「个人沙发,青绿色,有点破旧了。」
「很难囉,今天送来的就是前面这一堆。」
「今天送来的?」我瞠目,「那如果二天前的?」
「什麽?」管理员几乎大叫,「先生,二天前的如果不是被埋在裡面,就是已经被处理掉了啊!」
「哦。」我捲起袖子开始朝怪物前进。
「先生,你不会真的要找吧?」管理员退了几步,看着身着西装裤和白衬衫的我。「真的那麽重要吗?」
我将领带扯下塞进裤袋中,开始动手与怪物搏斗。
「怎麽可能找得到,二天前的呢。」
「我会找到。」
必需。一定。
「裡面是有塞金子吗?」
「不是,是比金子还重要的东西。」搬移几项巨大的癈弃品,开始喘息,看来情况比我想像的还要艰困。
只是一想到瓶子那张哭泣的脸,我就无法停下动作的继续寻找。
「什麽东西比金子重要?房地契?股票?美金?」
「都不是。」
是笑容,瓶子的笑容。
挥汗如雨却只是挪开几样癈弃品而已,三十出的体力竟如此不堪,我开始埋怨自己。
「我可以待到多晚?」
「呃,最好不要太晚啦!这裡晚上没有灯光,那盏灯又坏了,会很暗哦!」
「没关係。」
「可是万一有野狗的话」
「可以吃狗肉。」我随口说说。
管理员像是言尽于此了,闷闷丢了一句,「随便你啦!」便离开现场。
冲着这句话,我放心了。
被挪开的癈弃品林林总总、各式各样,有的仍然新颖也不见哪裡坏损的却被丢弃了,有的老旧不堪的确已经到了该入土的岁数,
但不论新旧与否,我彷彿听见它们悲凉的叹息、充满愤恨的不满,声声抗议着自己被遗弃的命运。
有什麽办法呢?想自己决定却总是被左右的,不就是命运一词的来由吗?
如果我至今的人生像传记中的人物去标示出生平年表的话,那大概只会划上二划,第一划在七岁那年,失怙成了孤儿,
第二划32岁,遇上瓶子开始。
前一笔是失去,后一笔是得到,二者相同的是,我都无权决定。
成了孤儿是什麽感觉?
现在我已经说不出所以然了,只能在暗灰色的记忆中像现在的挖掘一样找到一些零碎和残破,
有我和阿皓守在灵堂看着尚未入棺的父母遗体,不再认为他们是我的亲人般的惊悚。
也有三岁的阿皓不断哭着要找妈妈,那种声嘶力竭的嚎哭令我头痛。
最后尚存的回忆残片是阿皓紧紧拉住我的衣角,看着一间有许多小孩的屋子,明明是夏天却感到寒冷的屋子。
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
阿皓比我更幸福,他连那些可怕的回忆都没有,在十几岁时还以为每个人都会有这麽多的兄弟姐妹,
像是被孵出来之后都得集中到一个地方,等长得可以撞到屋前的矮树时就能离开到下一站去。
对他来说,圣诞节得到的糖果数目决定他的快乐,农曆年的团圆饭丰盛与否与他的满足程度有关,
而“亲人”的意义和价值,大概是从缺的状态吧!
我和阿皓在幼时的感情太过疏离澹漠,在孤儿院裡我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希望他离我离得远远的,总期望他被人收养从此不再相见。
现在回想起来当然觉得当时的念头太不可思异,不过也许在那时的潜意识中担心他会在某天突然变成躺在地上冷冰冰的遗体,
所以刻意将他和我的关係给澹化吧。
「吁」
努力的再将一张木板床给拖到另一边,那裡已经堆出一座颇具规模的山丘。
当然,衣服髒污的程度也可以想见。已经晚上十点了,这裡的光线只能凭着右方大楼的施捨,能见度很低,
我已经只能靠手部的触感去搜寻那张沙发。
二双野猫的蓝色瞳眸在闇夜中闪出诡异的微光,像丛林裡伺机而动的狮虎,也许是我入侵了牠们的地盘吧,牠们始终注意着我的举动。
真不好意思,我也必须为我家的她找到属于她的地盘。
在遇到瓶子之前,七岁到三十二岁之间,我是一个找不到目标可以活下去,也找不到理由去死的人,
在人海中没有可以取悦的对象,不能说:「我爸妈要我这样,所以我不得不」
也办法说:「我只是为了老婆和孩子,所以才…」有好一段日子,我只能用鲜血、开刀刀数和门诊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去年,瓶子出现了,有一种力量突然从心底开始源源不绝的冒出来,不仅是撑住血肉身躯的像是得到了重生的力量。
就是突然觉得总算有什麽可以拚死去努力也值得的,无怨无悔,就是想为她这麽做而已。
将一个大木柜推到一边后我已经气喘如牛了,顾不得什麽的倒坐在一张被抛弃的藤椅上,仰头看着星空。
那片沉鬱的黑有几许暗澹的光,四周的高楼遮去狂风的只透着几丝如刀锋般的冰凉,荒漠般的这块方地,
视野中的夜空都如此毫无魄力的被大楼切割而去,但我却幸福的想笑,在这裡,在被遗弃的癈弃堆裡我总算不是被遗弃的那个。
不再是了。
休息片刻后我继续挖掘,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