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庭琛没有回电,更没有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带走她。
曾经,有一个像这样的午后,她坐在钢琴前弹着“爱之梦”,他则慵懒地仰躺在一旁的地毯上,沉醉在这首歌颂爱情的乐曲中。
至高的爱、幸福之死、爱是永远。
包含这三大主题的“爱之梦”,是她当时最喜爱的钢琴曲——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正陷于热恋中吧!
当她结束最后一个小节,程庭琛懒洋洋地拍着手,“安可!”“这可不能了,哪有人听免费音乐还厚颜要求安可曲的!”她调皮地拒绝他。
“这就是身为情人的特权啊。”他笑得迷人,“为了以后还能听到如此精采的独家演奏,我还打算把你娶回家呢。”
“你娶我进门只为听琴?”她横眉竖目,假意发怒,“我可不是你的私人琴师。”
“别这样嘛,梦婷。”他自身后揽住她,“我可是对你着迷不已,你怎么忍心拒绝我诚心的要求?”
她噗哧一笑,轻轻拨开他流连在她腰际的手。“要是有另外一个男人也想听我弹琴,你怎么办?我的音乐可不想只让你一个人欣赏。”
“不行!”他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眸光炽烈燃烧,“除了我,不许有别的男人听你弹‘爱之梦’!你是属于我的!”
“是吗?”她继续逗他。
“我是说真的!”他语声激昂,“要是有任何人妄想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一定和他对抗到底,绝不让你离开我。”
他强烈的反应炙热了她,让她更加地依恋他。
但今日,她却等不到他亲自前来夺回她,甚至等不到他只字词组。
她依然将“爱之梦”诠释得完美动听,而程庭琛人呢?誓言守护她的骑士如今身在何处?在酒馆买醉?和另一个女人相偎相依?
她知道自己不该怨他、恨他,毕竟先背叛的人是她——但那是她的庭琛啊!是那个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全力以赴的庭琛;如果他真的爱她,如果他真的不能没有她——
“梦婷。”一声低沉的叫唤挺她猝然回神。
她飞快地转过头,以为会见到她的真命天子,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季海平修长挺直的身影。季海平缓缓地、平和地走近她,“上次是‘月光曲’,今天是‘爱之梦’,”他微微笑着,眸光蕴涵着温暖,“你对奏鸣曲似乎有一套独特的诠释方式。”
“你的意思是——”
李斯特的“爱之梦”该是歌颂爱情的,然而她的琴音却流露出悲凉的讽刺感。
季海平沉默片刻,满腹的思绪终究只化成淡淡一句,“流畅而且充满感情,不像一个业余者会有的程度。”
汪梦婷却隐隐察觉到他并未说出全部的感觉。他在犹豫什么?那道迅速掠过他眼中的光彩又代表什么?
“如果你是在猜想我会不会后悔,”她幽幽地开口,“别担心,我已经下定决心。”
求求你,别问为什么。汪梦婷在心底悄声恳求,她脆弱的感情经不起再一次的折磨。
但他并未追问原因,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说词。“你已经约好了今天拍婚纱照?”
她松了一口气,暗自感谢他没有硬要揭开她的伤口。“你父亲说,你的礼服早已请专任造形师准备好了,所以我就猜他也为我准备一套相配的。”
“你可以不必配合我。我知道很多女人喜欢自己挑礼服,如果你喜欢的话,请欧洲的名设计师专门赶制也行。”
“不用了。”她摇摇头,“你的造形师给我看了几款礼服,我已经从里面选了一套白纱礼服;至于宴客时要穿的礼服,就交给他为我搭配了。”
“你参与过婚礼细节的讨论?”
“嗯,大致上都已经定案了,喜帖也发了。”
“什么时侯的事?”他盯着她。“昨天晚上。”
在她终于放弃等待程庭琛的消息后,她马上拨电话给负责筹画婚礼的人,在三个小时内做了一切相关的决定。
这样迅速的决定其实是一种自我惩罚,惩罚自己竟想背叛口头的承诺,惩罚自己竟想不顾汪家的未来,惩罚自己竟奢望骑士的拯救……
他……看穿了她的想法吗?
但季海平并没有说什么,凝视她的眸子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意见吗?”她微蹙秀眉,“我知道不该没知会你一声就擅自决定,如果你想要——”
他举手打断她的话,“这些事情你可以全权做主,我没有意见。”
“是这样吗?”她的秋水双眸盯着琴键,“你是不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意见?”
季海平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是这么认为的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扬起眼睫,“我只是不了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的唇边扬起一丝微笑,“总有一天你会了解的。”
慢条斯理、温柔和缓,好象就是这个男人处世的哲学。
不论面对什么事,他总是不忮不求,淡然自若。
她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种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气度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对他而言,她是可有可无的未婚妻,还是他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另一项表征?
汪梦婷知道自己不该去想这些,毕竟这只是一桩各取所需的政策婚姻,季海平对她有什么感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成为帮助他发展事业的贤内助。
但这种不受欢迎的念头就偏偏会占据她的脑海……
从拍婚纱照的那天下午开始,到身着晚礼服、不断与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们寒暄的此刻,她常常会觉得自己只是季家用高价购买、放在橱窗中向外人炫耀的商品。
此刻,她便首先要接受季家人的评估。
季家人很少像今晚一样地共聚一堂,不但老一辈的风云、风华、风扬、风笛全员到齐,季海平的平辈们更是每一位都主动前来向新婚夫妇打招呼。
汪梦婷对优秀的季家人并无反感,而季家人对她的态度也都是淡淡地,既不特别亲密,也不会刻意冷落。
只是他们不自觉的评估眼神,总让她感到轻微的不自在。
她知道,季家人正默默地打量着她的外貌打扮、应对进退,掂掂她这位季家长媳的分量。
从他们不轻易显现感情的脸庞上,她无从得知自己及格与否,但是她发现,季家人都拥有一双让人看不透的幽深黑眸。
他们有的温雅谦和,有的桀骜不驯,有的热情洋溢,有的冷漠淡然,但共同的特点就是让人无法捉摸。
季海平如此,他的弟弟季海奇亦如此;还有李家的女儿们——将自己隐在一副黑框眼镜之后的季海蓝,以及一直静静观察会场的季海舲。
“季家的子嗣似乎很少。”汪梦婷试探地道,“或者是他们并未全部出席?”
“你见到的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季海平微微一笑,“我甚至没料到海蓝会来。”
“为什么?她不喜欢这种场合?”
“海蓝从小脾气就怪,不太搭理人——可能是她哥哥很早就去世的缘故吧,据说海蓝很依赖哥哥。”“你是说——你有一位已经去世的堂兄弟?”
“海澄。”季海平神情恍憾,彷佛陷入久远的过去。“我与他相当投缘,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他的语调沉了下来,“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孩,为了救一个女孩而被车子辗过。”
她倒抽一口气,“怎么会?!”
“风扬叔叔与海蓝都伤心欲绝,从那时开始,海蓝就不大和人来往了。”
汪梦婷忍不住将眸光转向站在宴客席最角落的李海蓝;今晚她身着一袭深色礼服,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镜片后的眼神教人无法认清。
失去最挚爱的亲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她无法想象若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如何,她无法想象失去父亲或任何一个哥哥。
一思及此,她竟微微替季海蓝感到心痛。
“据说海澄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季海平忽然说道。
“真的?”她猛然回眸,“他人呢?”
他摇摇头,“下落不明。”
她有些怔伍忡,“看来季家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是的。”他语声低微,“季家人各有各的故事。”
也包括你吗?
汪梦婷凝睇着他如雕刻般的侧面,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探问他。
但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将话题导向另一个季家人。“你另一个堂妹——海舲,我从没见过长得如此美丽的女人,简直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李海舲的美不同于汪梦婷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美,相反地,是一种让人透不过气、不敢逼视的明艳。
季海平若有深意地凝视她数秒,才缓缓开口,“海舲不是个简单的女孩。虽然她在季家海字辈里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我总觉得她将来会有最大的成就。”他沉吟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形容,“她有野心,也够骄傲。”
“你呢?”她半试探地问,“难道你没有野心?”
他微微一笑,“不像她那么远大。”
他是指盛威集团掌门人的位子吗?汪梦婷知道季海平是李家最受瞩目的新生代,外界预估他很可能成为盛威第三代掌门人。
难道季海舲有意与他竞争这个位子?
而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李家似乎有一个很有趣的排辈分方法;除了风跟海,你们还用什么字?”她依旧选择安全的话题。
季海平唇角扬高,“日、风、海、石。”他解释着,“代表自然界四大元素,火、气、水、土。”
汪梦婷也跟着轻扬嘴角,“很有意思嘛。”
“这大概是季家人仅有的哲学因子了。”季海平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们家族的人好象都没有什么哲学方面的天赋,历代却出了不少商人,是道道地地的商业世家。”
“但是你们的气质却都不凡。尤其是你,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呢。”
“是吗?”他摇摇头,“其实我是半点诗词歌赋也不懂,莽夫一个。”
若他算是莽夫的话,那些专爱摆阔的世家子弟真不晓得该怎么加以称呼了。
“至少你懂得欣赏音乐。”“品味也是硬培养出来的,终究不是天性。”
“但也有人怎样都培养不出高尚的品味。”她笑得清浅,“别过分谦虚了。”
他逸出一声轻笑,“谦虚是我唯一的优点。”
她也跟着笑了。
然后,他开始向她解释季家的历史。
“我们原是传统布商,民初时一位日字辈的季家人被逐出家门,没想到却反而在上海闯出了一番事业。”他娓娓道来,“季日升——虽然他的大哥季日暄才是季家传统家业的继承人,但他是真正的米加勒。”
“米加勒?”汪梦婷轻挑秀眉,不名所以。
“那是风字辈的长辈们年轻时的戏谑说法。”他微微一笑,“知道旧约圣经吗?
据说天堂里有四大天使,分别掌管宇宙的四大元素。”
“米加勒掌火,拉斐尔掌风,葛布勒掌水,乌列儿掌土。”她喃喃念道。
“没错,正是这样。”
“那么第五元素呢?”
“第五元素?”他怔望着她俏皮的笑颜。
“以太——圣经中的第五元素,据说天使们便是以此轻清之气为生的,不是吗?”她开着玩笑,“季家人既以天使自诩,怎能忘了这最最重要的第五元素呢?”
他跟着笑了,“说得是,为什么我们竟会忘了这最重要的元素呢?”
“为什么?”
“或许是季家人一向高傲吧。”他陷入深思,“我们从不认为我们需要某种必要的东西才能活下去。我们从小便被教导要独立,不能依靠任何人。”他语气平淡,但汪梦婷仍捕捉到他脸色微微一黯。
那想必是十分寂寞的成长方式吧,他究竟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呢?
“依照这种排法,风云伯伯该是拉斐尔吧。”她故做轻快。
“啊?”他蓦然回神,“嗯。”
“那……海舲会是葛布勒吗?”
“她会是个很适当的人选。”季海平淡淡地回答。“在海澄十五岁的时候,他原是李家内定的葛布勒,大家都对他服气,但现在——”他出神好一会儿,忽地微微一笑,“我相信海舲,或许她会更出色。”
那他呢?难道不曾如此期许自己?
汪梦婷有百般疑问,然而他平淡的神情却不见一丝端倪。
他真是个难以了解的男人,却不会让人紧张。
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让人放松心情的本事。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永远不会是咄咄逼人,而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暖。
如果只和他单独在一起,她不会有那种必须受人评判的不悦感。
问题是,他的周遭有太多咄咄逼人的人。
季风华——她的公公,就是那样一个人。
婚宴进行间,她常常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紧随着他们转,似乎在为他们的表现打分数。
而她的婆婆——出身日本京都世家的杉本惠,盯着他们两人的眸光更让她禁不住打冷颤。
她有种感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她的夫婿季海平。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婆婆会用带着憎恨的眼神望着季海平呢?她对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满吗?
汪梦婷明白,嫁入季家之后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必须面对,她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新婚之夜的这一关还是令她紧张万分。
虽然他们已安排好到日本一星期的蜜月行程,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还是要在季风华位于天母的豪宅里度过。
季风华将三楼整个空出来,做为他们的新房。
新房的装潢很雅致,主卧室尤其精雕细琢——从壁灯的设计到家具的摆设,甚至房**纸与地毯的花样,都透着浪漫优雅的气息,处处显露设计师的慧心巧思。
只可惜,汪梦婷却紧张得无法欣赏这一切。
她推开镶着白色框条的玻璃窗,让夜晚带着寒意的冷风吹入屋内,冷却她被酒蒸红的脸颊。
可是,脸庞的温度却一直无法降下来。
她可以装睡吧?趁季海平还未上楼前先行躺下,假装因为婚礼太累而沉入梦乡。
如此一来,他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了。
主意既定,她立刻关上窗户,在床的一侧躺平.盖上淳厚的棉被,合上微微颤抖的眼帘。
不到几秒,她又睁开了眼,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像极了逃避现实的小女孩。
难道她要一直当一尊躲在玻璃城堡里的娃娃吗?
她瞪着床顶雕刻精细的浮雕,这才发现这是一张带有巴洛可式风格的古典四柱大床。今晚她必须和季海平在这张浪漫的大床上度过吗?汪梦婷瞪着主题为缪思女神们聚会的浮雕,心绪更加紊乱了。
忽然,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连忙合上眼。
没错,她是懦弱;她就是无法想象与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男子做爱的感觉。
细微的足音虽然愈来愈近,却一点也没加重声的迹象。
他是特意放轻脚步的吧?
终于,她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
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是她所以为的浓重酒气,反而是一阵清新的香味。
他一定洗过澡了;今晚他被灌了不少酒,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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