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现实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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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现实交错-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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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叔叔……再见……”
6…3

锁了门,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冷雨打在脸上,夹杂的雪粒像一根根小刺,比利时的冷和家里不一样,潮湿的到了骨子里。
亦诗打开盒子把长笛取出来,熟练的将三节银白的笛身接在一起,用软布细细擦拭,试了试音。六年了,崭新如故,她定期保养,除了偶尔换配垫,这支长笛保持着他送时的原样。她每天都会吹,又舍不得用来练习,都是一天结束前才拿出来吹一会儿。
此刻她脑子里回荡着很多旋律,吹出来的却是最简单的一支,过去有机会常常吹给他听的曲子。几十个小节,活泼跳跃的旋律,吹出来觉得舒服些,就站在窗边尽情地吹,想把下午的事都忘了。顾不得技巧或韵律,时而很快,时而又缓慢的似乎要停下来。吹到气不足眼前模糊了,还是摇着牙重复那个旋律。
她练了六年,准备了好多曲子要吹给他听。分别时,他想听她吹长笛,所以他离开的六年她放弃了很多东西,却从没放弃过练习长笛,甚至选择这个作一辈子的职业,永远吹下去。
可现在,她就是吹了,他还听得到吗?
手举酸了,遛着窗台坐在大理石的地上,长笛碰到地面轻轻的敲了下,好像什么敲碎了。亦诗把脸埋在膝盖上,脑子里回响着谱子,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又总有困扰出现。不停歇的音符,他身边白色衣服的女人,一个个连贯的小节,那女人挽在他臂弯里,很多的画面,很多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过去的他,过去的自己,现在,还有将来……
捂住耳朵想安静,把长笛远远推开,仰躺在地上,望着旅馆的屋顶。深深的呼吸,难受得都哭不出来。屋里终于安静了,只有窗外街上的声音,把长笛收好放进盒子里,就摆在手边。盯着进门台子上漂亮的甜点盒子,久久的出神。
回布鲁萨尔,不管还能不能再见,她眼前唯一的选择是回去。
好久以后爬到床上已经筋疲力尽,头发还潮着就睡着了,也没盖被。窗被风吹的砰一声响,睁眼看了下窗外的雨,不愿意想下去,又闭上了。
那时孔谦就在楼下,他没走,前前后后一直在旅馆附近转。离开了,走了好几次,没到路口又转回来,不放心放下她自己一个人就这么回去。走到对街,按照店员的指点找她房间的那扇窗。窗台上越冬的几盆花草凋零了,半开的窗里传出长笛音乐,很好听,仿佛她就站在窗边笑,再眨眼,什么还是看不见。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绿袖子,他听过很多次却叫不上名字的曲子。一刻不停的吹,他就站在楼下听。领事馆来了两通电话催他回去,宛如也发了信息嘱咐晚上约好了朋友吃饭。明明知道该走,抬手叫了出租车又挥手让司机开走。不得已到旅馆登记处要了房间电话,打过去。
好半天才有人接。
“喂……”没有人回答,却听见微弱的呼吸,“一一,你好吗?”
长久的沉默,再说话,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好……睡了。”
“睡吧……好好睡,明天早上我来看你。”
“再见……孔叔叔……”
“再见……”
等她挂了电话才挂断,她每一次道别反而让他心里更不安。付清了房费和正餐,又嘱咐店主好好照顾她,留下了名牌。
在对街徘徊了很久,朋友打来电话催促,他才不得不离开。
那个晚上,孔谦心神不宁的厉害。Jeremy夫妇和宛如边吃边聊气氛很愉快,席上的小牛派味道纯正,蘑菇汤也是他平日里喜欢的。可现在却食之无味,他们交谈的内容一句都听不下去,甜点没上就离席到阳台上抽烟。
饭后宛如到阳台,见他锁着眉头想事,过去掐了烟,按着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茶。“谦,那孩子是谁?有什么事吗?”
洞察彼此的生活,了解到了这一步才会在一起,喝口茶定定神,手交握着,宛如的口气更像在安慰,不带丝毫责备。“谦,怎么了?在担心什么?我能帮忙吗?”
宛如善解人意,也很敏锐,下午她很快离开了也没有追问,甚至没打电话催他赴宴,“同事的孩子……我想……没什么了……”
孔谦想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了问旅行的事,宛如慢慢讲给他听,发现他听着走神了,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拜访早早结束,开车送宛如回领馆公寓,告别的很匆忙,平时里习惯的拥抱亲吻,孔谦闪开了。
回家路上,又绕去了车站边的旅馆。停在对街就发现那半扇窗还敞着,里面有隐隐的灯光。
她睡醒了吗?吃晚饭了吗?
时间不早了怕再打电话会吵她休息,提了纸袋子交给旅馆前台,嘱咐他们一早一定要交给她。
时间紧,他只能随便在路上的小店先给她买几件安特卫普的特色纪念品,几盒巧克力都是全城最好的。明天,他想请假带她去逛逛,如果火车来得及的话。也可以多问问她以后的打算。
在街边抽烟,心里盘算着明天的事。窗里熄灯已经过了午夜,他看灯灭了才发动车子。
第二天早晨孔谦赶到旅馆时天刚刚亮,跑进店门时,正听见火车站整点的钟声。而那钟声响起的一个小时前,亦诗已经带着几样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安特卫普……
6…4

亦诗几乎一夜没合眼。
午夜前睡一会儿就会醒,满脑子都是重逢前后的种种。睡不好,索性披了件衣服到桌边给他写信,觉得心里想说的话写出来能不再憋闷,也许会好过些。
午夜过后把灯熄了,窗外的小巷清冷寂静,她摸着枕边的信躺在黑暗里,耳边又响起了长笛的乐声。过去的六年,空白或是填满记忆的漫漫岁月从眼前一一滑过。好像是一场残梦醒了,现实代替了小说里的完美结局,只可惜,现实的结局并不是她想要的。
细细回味着记忆里那个孔叔叔,把他和《长腿叔叔》里那个叔叔重叠起来。如何想,他总还是那么好,陪着她捡树叶,给她讲小王子的故事,抱过她也哄过她。现在,他身边有另一个人,即使想到那个人,他还是一样的好,甚至比记忆里更好。
后半夜有些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把记事簿拿出来,划掉安特卫普三天的日程,用水笔涂了重重的一层,直到再看不见才躺回床上,想以后的事。
大件的行李寄存在布鲁萨尔,有《长腿叔叔》,也有她准备在这里生活几年的东西。薄薄的小说,连同她太多的幻想与期望装在箱子里带到了这儿,可打开时,什么都不一样了。
好在还有一大箱妈妈的乐谱可以做伴。她几乎带来了自己的整个世界,现在,只能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一周内要到学校注册报到,准备学院入学考试。重逢的泡沫虽然破掉了,生活的齿轮还是要转下去。
因为没怎么睡,起来退房时天还没亮,能赶上最早一班回布鲁萨尔的火车。结账时才知道房费已经预先结清,前台还递过来一大包纪念品。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盒子找到一盒巧克力。
雨雪过后微凉的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拨开一颗巧克力含进嘴里,咬住嘴唇往车站走。
一一不哭!
一一,别哭!
这么想着,努力坚持着,真的没有哭,嘴里很甜,心也是苦的。
在车站外的药店买了盒退烧药,坐在空空的候车大厅里就着矿泉水吃了一粒。小小的说明书上写满了不认识的法文,没有处方,也只能买到这样的药。
热度一下子退不了,用药盒里的说明书叠了件小上衣,展平,又变成了照相机。小时学的这些手工忘的差不多了,记得最清楚的是纸飞机,折一只掷出去,狠狠跌落在脚前的地面上。
抬头看看车站的大钟,离上车还有很长时间,抱过礼物袋随手打开一盒包装。
一摞彩绘的卡纸信笺,做工精细,用丝带精心绑好,插了片白色羽毛。她喜欢这样淡雅的色彩,古老街道水印上绘着安特卫普著名的中世纪老街区。
磨擦在纸上,指尖带上轻轻的香味。
打开书包外侧的口袋,拿出随身带的《比利时旅游指南》。厚厚的一本翻多了书角有些旧了,插了满满的夹页,都是她想知道,还不知道的比利时。
有一段属于安特卫普,诗情画意的小城。在来时的火车上反反复复的读,圈圈点点勾勒出三天同游的旅程。
翻到老城的一页,对着信笺细细的看,有些惋惜就这么匆匆走了。
深深的叹口气,阖上了书页,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隐忍了太久,听见火车的汽笛,一滴滴都落在淡色的信笺上。老城浮现在一片朦胧背后,好像也成了不真实的梦,离她越来越远。
天亮时,站台上响起了最后一次上车提示的铃声,列车员又检查了一次锁好的车厢门,车缓缓启动了。因为是冬天,又是最早的一班,站台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送行的人。
车厢里,几大排空着的座位后面,亦诗缩在角落里,膝上放着长笛盒子。她睡着了,微蹙着眉,平静而疲倦,在离开安特卫普最后的几分钟里沉沉的睡了。
空旷的候车室逐渐热络起来,到处是世界各地往来的游客旅者。亦诗把一张信笺留在了长椅上没有带走,上面是一封写给他的信,被泪水侵透了。
她想离开的平静一些,洒脱点不哭,只可惜没有做到。信上,没有冠冕堂皇的告别话,和留在旅店前台那封一样,涂涂改改,最后只有五个字。
孔叔叔……再见……
6…5

读到了那封信,也赶到了车站,可孔谦没有追到,也知道追不到了。
坐在候车室里,听着又一趟开往布鲁塞尔列车驶离,他完全平静下来,攥着手里的信走到月台的玻璃墙后。望着那条延伸到远方的索道,思索着昨天以来发生的一切。
过去的六年都很平静,说没想过她是假的,可也没有想到心里这么难受。不时担心她过得好不好,看一看照片,想想她又长高没有。
开始期待过还能接到电话,或者一辆封信,可后来调到布鲁塞尔就完全失去了联系,回国的时候拜访,正赶上假期几个孩子都不在。
后几年司里物是人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浮浮沉沉,和她父亲就成了两派人,一个降一个升,后来因为伯父的关系,几乎完全不来往了。
关于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十二岁生日前,她扑在怀里亲了亲,给他吹了好多曲子,至于后来怎么告别的,他记不清了。
也许在他心里,他们从来没告别过。
握着那五个字的薄信,穿过川流的人群,公告牌上在预告下一列去布鲁塞尔的列车,读到那个词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几个小时前,她也是一个人孤零零提着行李站在这里,看着同一块牌子,最后还是离开了。
车没有直接开回领事馆,而是到了港口,吹了吹海风。浪拍打着堤上的粗岩,冬日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冰冷。孔谦坐在岸边,手里还握着那封信,展开读了好多遍,前前后后也只有五个字。她一定有什么要和他说,又说不出来,或者,也不原再告诉他了。
是因为宛如吧?也或许,只是因为他?
远处一艘入港的舰船鸣笛靠岸,打断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被卷到海面空旷回荡的笛声里,不管驶离多远,多久,船总要靠岸。他已经漂习惯了,可她还小,以后怎么办呢?她总要有个依靠。
回到领事馆,宛如难得从文化处打电话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想了想,本来要拒绝,又答应下来。因为亦诗的出现,已经忽视了宛如的存在,昨天的晚餐到现在还是想不起讲过什么。
饭后一起步行回领馆,宛如依然挽着他的手臂,有意无意谈旅行的事。说好年假时一起去滑雪,到山里休息一阵。可现在哪也不想去,如果有假期,想回一趟布鲁塞尔。
“宛如,文化处留学组谁和大学比较熟?”两个人停在一家玻璃饰品店外,宛如在看橱窗里一条七彩的项链,听了他的话,随口说了个不熟的名字。
“怎么了?有时要托他?”
“想问他打听些事情。”昨天晚上刻意回避后,看不出宛如有什么异样,反而自己心里多了一层芥蒂。他并非刻意瞒什么,可每次提起和她有关的事,偏偏就难于出口。
“昨天那孩子来上学吗?”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停在雪茄店牌下面,宛如很认真的回身问,“我让他们帮着问,那孩子想申请什么学校?过了语言吗?”
宛如已经知道了,她笃定的语气眼神说明了一切。这样的了解,哪怕只是他视线的转移,她也能懂,毕竟在一起两年了。
“不是……再说吧……”
放开手,推了店门进去。一句话可以拜托别人的事,因为是她只想自己处理。挑选雪茄时和宛如背着站在不同的柜台前,到后来也没了买的兴致,一前一后出门走回了领馆。
他们鲜少拌嘴,更不会为这种可有可无的小事,宛如晚上过来取伞,就在办公桌对面陪他坐了好一会儿,玩着咖啡杯里的小勺。
望着伴了自己两年的女人,孔谦心神恍惚。她真的很合适作伴侣,作妻子,也不年轻了,有过机遇,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心神归位的安定。可眼前,突然不期待这样的安定,不安已经深深埋下了,怎么也去不了根。她沏习惯的黑咖啡,变得很苦。
躁乱的心绪慢慢膨胀,拉过她的手,相视笑了笑。然而,也只是笑了笑,他们心里权衡的太多,投入的太清醒,笑,也不仅仅为了开心。
冬夜漫长,睡去还是醒来,身边有没有另一个人,他都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另一张脸,不管是哭还是笑,怎么也抹不去,到后来,就整个占据了他的思绪。他想她,从没有过的想,哪怕只是听她叫一声孔叔叔也会好过些。
孔谦和宛如还是老样子,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很忙,非常忙,到最后忙得没有一点独处见面的时间。
计划好的旅行即将成型,他突然约宛如吃饭。
“今天不忙吗?”
坐在窗边,她依然玩着杯子里的银质小勺,阳光透过云层,照到他推过来的小盒子表面,映着老店牌的名字。
等了好多年,似乎等到了,可打开盒子的一瞬,宛如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
“别误会……”
她没误会,只是他眼神平静而陌生,眼角的纹路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丝温柔。
“宛如,我要回布鲁塞尔一阵……”
听了,反而笑了,盖上盒子推回他面前,搅着杯里的咖啡,又放进一块糖。
“然后呢?”
“然后……再回来……”
7…1

车开出领事馆大门,手机在外套里响了一下,是宛如传的信息,“小心开车。”继续开车没有回复,一直到火车上才回了,也只是一个好,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下午的车人要多些,宽敞舒服的车厢里播放一部老电影,孔谦借空把几分要处理的文件看完,定好后几天的日程。车到布鲁塞尔,使馆的车已经在站外等,把行李交给司机老刘嘱咐先送回公寓,直接招手打车去皇家音乐学校。
来之前通过自己的关系和学校确认了她的入学学籍,因为没有调出住宿资料,校方给的答复是新生可能在校外自己找中介租房子了。
布鲁塞尔如此大,让他去哪找?!
她一个人初来乍到,年龄小又是第一次离家,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想立刻看见她,不知道这几个星期她过的怎样。
车子在路口等红灯,觉得空着手去太唐突,改变主意让司机去了趟老街。司机在外面等,他出来的时候提了两个很大的购物袋。吃的用的买了好多,还有好几盒当地纯正的手工巧克力。
心里有些忐忑,又因为快要见面隐隐的开心。她到来离开得都太突然,让他挂念了好些日子,又取不上联系,如果不是公事压着,也许早就跑来了。
望着窗外,孔谦告诉自己只要看看她,知道她好就行,他不求别的,不让她难过。她站在雪里那一幕在脑子总也挥之不去,她哭了,为什么哭呢?
赶到学校已经过了上课时间,系办里剩下的老师不多,问起她都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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