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不打算束缚你。」
兔吊木这时换了一个语气,「那换我问你,」他说:「你跟玖渚睡过吗?」
「……我接下来要一直接受这种性骚扰的提问吗?」
「有什么关系?机会难得,咱们两个男人来谈谈心吧。」兔吊木露出欧吉桑的猥琐表情。「顺道一提,我没跟『死线之蓝』睡过。」
「废话!有的话就是犯罪了。」我用左手盖住双眼。「我也没有。」
「没有吗?」他甚为不解。「咦?怎么可能,你在骗我吧?」
「是真的,这种事谁会开玩笑?这类行为完全……呃,虽然不是没有,多半都是未遂。」
暗咒事情为何演变至斯,我尽量语气平淡地应道。「这样满足了吗?」
「唔——!不,不太满意,不可能是这样。」兔吊木双手抱胸沉吟:「你是正常男性吧?没有特殊性癖好吧?莫非现在对我春心荡漾?」
鬼才对你春心荡漾!
我不理会兔吊木,开始提问。
「总之兔吊木先生,你不打算离开这里?」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打算离开,而是没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举例来说,『死线之蓝』平常不是在京都大楼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你会勉强拖她出门吗?不可能吧?她没有必须外出的理由,因为她对这种居家生活感到满意,谁都不会因此困扰。我也是如此。没有必要为了知道宇宙很广大而上太空吧?」
「换句话说,对兔吊木先生来说,玖渚这次的行动是多此一举?」
「喂喂喂,这种挑拨性的言论有点卑鄙喔。」兔吊木打趣似的扬起右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对玖渚友的好意感到很开心,甚至非常感动。而且,撇开此事不谈,能够与『死线』再会,我都很高兴。就这层意义来说,我也很感谢陪同玖渚前来的你,谢谢。」
「……不客气。」
我喟然而叹。他果然是饶舌型的男子。不论从哪个方向进攻,电波均被对方击溃,最后吞噬殆尽。看起来只像是怪叔叔,但这家伙毕竟是玖渚友的伙伴,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好,换我了。总而言之,你无法将玖渚友,无法将那少女视为一名女性,对你来说她是友爱的对象,而非恋爱的对象吗?」
喔!这次的问题比较正经了。
「简言之,你对玖渚友的萝莉身材没兴趣?」
「……」
竟对他有所期待,是我太愚蠢了。
「顺道一提,本人倒是兴致勃勃……开玩笑的,你别逃啊,别夺门而出。我怎么可能有兴趣?我比她大十五岁喔!哪可能做这种事?
在本人故乡,萝莉控就像是寒暄的玩笑话,真的!这点程度就退缩的话,你在本人故乡铁定无法生存。拜托拜托,别用那种疑神疑鬼的目光看我。」
「……啊啊。」
我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此生绝对不去这家伙的故乡,同时暗忖志人君和神足先生所说的『变态』,难不成就是这个意思?若然,亦不难理解志人君何以那般畏怯。我悄悄换成可以随时抽出右胸刀子的姿势。
「你不但跟玖渚接吻,也跟她拥抱,但其实这些都是对妹妹的亲情吗?你的意思是说,玖渚友对你而言是妹妹吗?这也不坏,只能将对方视为妹妹,就某种意味来说,是对女性的最高赞美。」
「……」
「顺道一提,我有两位妹妹——」
「我不想听。」我间不容发地打断他。
「而且日本人一般是不会跟妹妹接吻的,也不会拥抱。」
「什么?真的吗?」兔吊木颇为惊讶地瞪大双眼。「——是这样吗?哎呀,真是上了一课,谢谢。认识你真好。」
「啊……」非常令人不快的感谢。「总之,玖渚不是妹妹,至少我从未如此想过。或许有如家人般亲近,但这是距离问题。」
「喔~你的表情就像家人这东西可有可无。呵呵,我终于知道问题点在哪了。」
问题点?他究竟是看见什么事的问题点?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名叫兔吊木的男子才是目前的唯一问题。我突然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离开房间。
我之所以没离开,就是因为兔吊木曾经是玖渚的「伙伴」吧。不,这绝非过去式,就连现在,两人都视对方为伙伴,而基于这层关系,我才在此继续与他对话。我如此自我分析。
「那么——」我接口道,再环顾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你为何将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当成私人房间?」
「呦!转变话题吗?原来如此,改采攻其不备的战术吗?嗯,不坏不坏,好个明智之举。还真不能小觑你这个娃娃脸,你似乎比外表更聪明。」兔吊木眉飞色舞。「答案很简单,我不喜欢杂乱无章。其实就连这个——就连这张椅子都不想要,可是这样未免有点病态。」
「现在已经十分病态了。」
「哎,你放心。其他房间就很零乱。不乱的房间也有,但也绝非井然有序。我不太会整理,毕竟我是破坏专家。四楼整层都是我的私人空间,有机会的话,你不妨到二、三楼看看。工作场所就跟梦幻岛一样杂乱。」
「不用了。」我拒绝兔吊木的邀约。「那里也有很多机密吧?志人君一定会骂我的。况且我们之所以在此会面,我想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卿壹郎先生确实是如此说的……呵呵,他还真是麻烦先生哪。」
兔吊木以「他」来称呼卿壹郎博士的表情,至少我看不出有怒气、怨恨等等,被囚禁于这种空间者应该有的情绪;话虽如此,亦看不出有对自己的所长应有的敬畏或好意。
唉……完全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那换我了。」
「请手下留情。」
「包在本人身上。」兔吊木老气横秋地答应。「问题来了!你对异性有多少兴趣?」
「……跟正常人差不多。」一边忍受依然如故的性骚扰,我一边答道:「这还用说?」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是否明白我的心情,兔吊木更为老气横秋地说:「此刻有机会引用昔日『业集』成员『双重世界』的言论,本人不胜欣喜。没什么比讲述引以为傲的友人事迹更令人高兴了。」
「……」
双重世界。
就是玖渚所说的「小日」吗?
「引用什么言论?」
「那家伙谈论女人时的言论。『假设这里有一只狗。我既不会踹那只狗,亦不会拿砖头打它的头。如果它肚子饿了,而我手里有面包,应该就会给它吃。如果它摇尾走到我的脚畔,我就会摸摸它的头,如果它翻过身子,我也会搔搔它的肚皮。必要的话,让它在室内乱走亦无妨。就算它咬我的手臂,我大概也会原谅它;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想透过颈圈跟那只狗串在一起。』」
「……这位引以为傲的友人还真是无趣哪,兔吊木先生。」我老实陈述感想。「将女生与狗一视同仁是不行的喔。」
「呵呵,『凶兽』也说过这种话。结果『双重世界』如此回答:『喔!这么说的话,你只将狗当成低于人类的垃圾生命体。嗯,你是彻头彻尾的歧视主义者。哈哈哈,原来你是伪君子?哎呀呀,真是卑鄙无耻的男人,干脆死了算了。不过呢,你这种人活着本来就没啥意义。活着只会造成他人困扰,死了才初次令旁人感到安心吗?唯有一死才能有所贡献,简直是比狗还不如。原来如此,以为你是印度豹,结果竟是小狗狗?你这小子真搞笑,喂,小狗狗,可不可以帮我搜寻搜寻?例如骨头之类的。』顺道一提,两人接下来就扭打成一团了。」
「……挺快乐的嘛。」
实在难以评论,我于是随口应道。
「我们之间没有快乐这种感情。言归正传,既然玖渚友对你来说不是妹妹,那么宠物呢?」
「……」
「实际上,她就跟狗一样忠实吧?对于你啊。」
话中有话的语气。自信满满的态度宛若在宣告「本人还有王牌没秀出来呢」,实在不像是装模作样或故弄玄虚。
「对你来说,『死线之蓝』确实是很方便的存在。毕竟她是玖渚家的直系血亲,是爽快资助那种『堕落三昧』在深山大举兴建研究所的一族之孙。即便已被赶出家门,其影响力亦不容小觑。再加上亲哥哥玖渚直,家族里亦不乏支持她的人。只要待在她身边,你的人生不啻是有了保障。」
「……」
「加上她又是那样,不但一头蓝发,而且那种年纪,身体却与少女无异,尽管古怪之处甚多,但客观来说是很可爱的女孩。非常非常可爱,确实是引人遐思的女孩。能够让这种女孩对自己百依百顺,对自己惟命是从,对男人来说是难以抗拒之事。」
「这听起来不太舒服。」我打断兔吊木的台词。「我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呵呵,你这种男人也会生气啊。」兔吊木脸上浮起「你上钩啦」的神情。「是因为自己被侮辱?还是因为对玖渚友的感情被侮辱?或是因为想法被识破?」
「我没有生气,只是说这听起来不太舒服。」
「会吗?我很舒服喔,舒服极了。因为是对朋友的朋友讲述朋友的事。这种喜悦并不常见……你对计算机有多熟悉?」
「称不上厉害。」一边提防对方突然改变话题,我答道:「不过修过电子工学方面的课程。」
「啊啊,这么说来,『死线』也说过哪。你曾经跟ER3系统那个巨大的知识银行有瓜葛吗?」兔吊木兀自点头不已。
「玖渚说过我的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你比外表更聪明。」
「嗯啊,你想知道她说了什么?你想知道玖渚友使用什么名词来代表你?」
「不,免了。」
我立刻谢绝,兔吊木仿佛看出了什么,微微一笑。令人讨厌的微笑。
「……计算机是人类开发的装置里最、最、最优秀的装置。这不仅是硬件,软件方面亦然。遵循严密的程序,按照一般人无法领悟的原理,进行超高速运转。将一切化为可能,基于与人类大相径庭的语言运作,不消五分钟就抵达人类花费百年才终于靠近的境地;但另一方面,即便是这般难解、复杂的装置,普通凡人亦能操控。只要关掉开关,计算机立刻停止。有人认为正因如此,计算机才能在人类之间兴盛,因为操控计算机的行为满足人类内心渴望『将优于自己的存在踩在脚下』的欲望。」
「我——」
「不论对象为何,人类都想掌握主导权。好,稍微偷窥过人类的龌龊欲望,再回到玖渚友的话题吧。她绝对是天才,而最值得一提的乃是犹如装了超大容量硬盘的脑内记忆,人类极限RAM。只要看过一次她写的程序,任何人都将沉迷其中。所谓的美丽,就是毫无虚度糜掷,在任何意义上均无多余或不必要。『死线之蓝』创造的程序,,没有丝毫多余。不仅是程序,以技术者身份制作的硬件,诸如主机板或CPU亦无任何浪费。就『毫无浪费』这点来说,『死线之蓝』遥遥领先『业集』的其他成员。」
「……」
「你知道『死线之蓝』幼时被人如何称呼吗?你自然知道,不可能不晓得。就是『savant』这个名词而已,不用说这是源自法语,英语叫做『genius』,日语则称为『天才』,至于德语也好,中文也好、斯瓦希里语(*5)也好,意义都一样,因为才能没有国境。
当我仍是孤身之影的黑客,当我仍在幻想自己是孑然一身的那个时代,听闻玖渚家族的直系孙女拥有如此天赋,老实说真令我战栗不已。」
「战栗……吗?」
「战栗、战栗,正是战栗。我们这群人虽然话不投机,唯独这点大家感受都一样吧?其中也有人基于嫉妒、或者处于仰慕而找过她吧?本人亦用尽各种手段只为与玖渚友接触……尽管当时的心情比较像是『与敌方接触』,但不愧是玖渚机关,确实不好对付,我只能放弃。所以当她为了筹组『业集』而主动找上我……我忍不住喜极而泣。这可不是夸大其辞,我真的哭了。你想笑就笑吧,因为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居然被十四岁的小丫头拯救。」
「……」
我当然不可能笑。
根本就笑不出来。
「唉,我也觉得是闹剧一场,真是超级滑稽的闹剧。你想想看,集结世界最顶尖的头脑——呵呵,自己说也不是很好意思,集结九个世界最顶尖的头脑,搞出来的竟是小孩子的游戏。这真是糟蹋才能、挥霍天才的极致之举。事实上——我们若将自己的力量运用在更为正经的地方——假使我们站在正义的阵营,地球也许就能变成更加美好的行星。喏,你觉得我在吹牛吗?」
「——我不觉得。如果你们保持善良,拯救世界确实易如反掌;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假设。到头来,天才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你们『业集』的九个人——包括玖渚友在内的九个人并非例外。这间研究所的成员是如此,我迄今见过的天才们也都不正经。所谓的不正经,并非单指『从社会角度来看』的意思。所有天才……都在某方面脱轨了,品格高尚的天才反而是例外中的例外。我呀,才不会像做梦的少女般期待天赋禀异的人格。」
「这是在歧视做梦的少女吗?」
「为什么这样说?至少我喜欢做梦的少女胜于做梦的欧吉桑。」
「你在说我吗?可是,嗯,正如你所言。许多天才都有不适应社会的问题。或者该说,社会本身就对天赋禀异者不友善,毕竟谁都不会对可能掠夺其利益的天才有好感。」
「……请适可而止,兔吊木先生。」我终于忍不住说:「有话想说的话,不如就清楚将明白吧?拐弯抹角也该有个限度。不,这不是拐弯抹角,根本就是冗词赘句。套歌德的话,假如你是小说,我此刻就将停止阅读。」
「那真是太可惜了,精彩剧情才要开始哪。」
「我倒是看不出来。」
「不要将自己没兴趣的书本投向墙壁,全部读完才叫勇气……听说是这样喔,太宰治说的。怕寂寞的天才真是句句良言,你不觉得吗?」
「……那我就鼓起勇气,好好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嗯啊,好好期待。一切交给我,本人以『害恶细菌』之名发誓……话说回来,天才——这个词汇固然不错,却无法否定过于泛滥。
你仔细想想,被人称为天才其实不难。这座研究的成员,有谁未曾被尊称为天才?志人君、美幸小姐亦是如此。不过,陪同『死线』前来的你和监护人铃无小姐就很难说了。被人称为天才其实并不难,困难的是——自己确信自己是天才。我当然不是指认定。」
「确信和认定有何不同?」
「你说呢?说不定一样。至少若由我或你判断,或许没啥不同;可是,预测和确信的差异,连你亦能区分吧?预测将出现六,然后掷骰子,结果是六。喂,这就表示预测者很厉害吗?不是吧?但如果是确信将出现六,情况就不同了。这种特征百分之百……铁定百分之百可以称为才能。本人昔日亦曾预测自己是天才,但这是误解,如今每一思及便羞愧万分。至于玖渚友,她……你不觉得她对这方面拥有高度自觉吗?你不觉得她是深刻知道自己是天才,深刻理解自己是天才吗?」
「这种开门见山的解说真不像你,兔吊木先生。就连比喻都很陈腔滥调。那丫头是天才这件事我也认同——」
「你也认同,而我也认同,但最认同的乃是玖渚友本人。不论自觉和自认这种行为意义为何,应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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