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张开来,润泽心脾。
可是当那小小的身影转过来的时候,那份美好的恬谧马上被打破了。片刻前温婉的小丫头,此时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向他扑上来,沉痛道:“顾夕朝!又是你!你连相国寺的花卉都不放过吗!”
自从目睹了长公主府里他摘药的那一幕,昭阳小郡主已经把他列入了十大魔头之一,并且讨厌程度远远超过了排在第二位的赵玦。
在相国寺的花园相遇,想当然的以为顾夕朝是来采药的!
顾夕朝满脸黑线,尴尬地笑了笑,咳嗽道:“小郡主,我只是来上香的。”
那时候昭阳叉着圆滚滚的腰,同样圆滚滚的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信你才怪!
……
顾夕朝觉得今日真是甚为奇怪,频频想起以前的事情。
“顾夕朝!我问你话呢?”杜弯弯不甘心的放弃了对视,嗔道。
“我听到了。”顾夕朝点了点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杜弯弯又冷哼了一声,闷闷地躺在床上,撇了撇嘴:“我说你这人无趣,还真的是无趣。”
顾夕朝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复又点了点头:“是,我只是在想而已。”
“那你想好了理由没有啊?”杜弯弯支起身来,同一个睡姿让她有些难受,索性趴着,双手支着脑袋,居然笑吟吟地看着顾夕朝,看上去真的心情好多了,看戏般地想听听这个讨厌的顾夕朝找一个什么蹩脚的理由出来!
“要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的话,李嬷嬷查到她之前手脚不干净,已经罚过了,再者说了,她是剪秋的妹妹,我总得给自己身边的大丫头留点体面,不然她们怎么去管下人?”杜弯弯一笑,数了一个手指,做了一个数数的手势,“好了……这个理由也被排除了。”
杜弯弯歪着脑袋,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咧嘴一笑,像某种诡异的木偶人脸上的笑:“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的丫头不向我求情,居然跑去找你?”
长公主府是她的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眼睛。要是连剪秋去了哪里、见了谁这种事都不清楚的话,那她这个郡主也当的太失败了。
顾夕朝漠然地听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听到她说起被责罚的小仆,便随口问了一句:“已经罚好了?”不知道是疑问的语气还是平淡的陈述。
杜弯弯颔首,挑眉看了他一眼:“是啊,你若是为了这个而来,大可放心啦。”杜弯弯笑得甜美,拍了拍手,架势有点像在逐客。
顾夕朝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说了那么久的话,她自然是困倦了。然而,恍若没听到她逐客的意思,摇了摇头:“我心里也清楚,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你在说什么?”这样的反应不在预料之中,杜弯弯皱眉,有些无措。
“弯弯,我刚才想了很久,你问我为什么来。”顾夕朝的眼眸澄澈含情,令人沉溺,说出来的话,宛若致命的毒药,薄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他叫她弯弯,说着最动人的情话。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想见她,就这么简单而已。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昭阳郡主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才十三岁,但是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呢?”昭阳郡主失神地又重复着说了一遍刚才的话,一向清亮的眼眸里,也露出了慌乱的情绪。这样的话不再预料的范围里,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最讨厌的顾夕朝说出来的?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眸认真的看着她,她甚至看着了他眼瞳里失神的自己,露出慌乱的表情。
这才恍然惊醒自己离顾夕朝那么近,近的连他眼眸中的自己都瞧得清楚。
杜弯弯下意识地往床后躲了躲,顾夕朝跟着靠近,伸手揽着她,阻止她自己后退。他在风雪里走了一程,手到现在还是凉的,落在她的身上那么冰冷,杜弯弯打了一个寒噤,人也变得清醒。
顾夕朝认真地看着他,嘴角有暖人的笑意:“朝也是到如今才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这个人无趣的很,连自己的感情也想不明白,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杜弯弯心里乱成一片,一旦事情超出了她预计的范围,她平常的机灵劲儿就全没了,呆呆地如同稚气的孩子,迷茫又无助,好像迷了路。
他离她那样近,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几乎是抱着她,但是并不强势,轻轻地揽着她。这个人,她认识很多年了;这个人在学堂的大槐树下,穿着青色的长衫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她当时一下子就脸红了!肯定是脸红了!飞快地跑开了,赵玦在身后笑个不停,那样阴郁的赵玦大笑的时候居然也会这样爽朗……
“弯弯,你说话。”看着怀中的小女孩露出迷茫的表情,顾夕朝又是心疼又是心慌,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知道珍惜!
杜弯弯还是一言不发,一向花瓣般娇艳的唇,大约是在病中,像干枯的花瓣,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弯弯,如今他也已经成亲了,你不要再去想他了。让我照顾你,可好?”他是那样枭傲冷漠的人啊,说着耐心温柔的话,极大的反差,也带来极大的感动。
可是他说了“他”,蓦然间那个被自己关回内心最深处的影子又跑了出来。
他站在花海里对她笑。他纤瘦的比她那一藤架丝瓜还瘦。他的肩上落着花瓣,随风吹起。他转身笑着说,我知道你,你是弯弯对不对?他的眼睛比花海还要漂亮,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扶起她……
惊为天人……
从此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痛……心真的好痛,原来所谓的“撕心裂肺”是真的!
眼见杜弯弯脸色苍白,捂着胸口,顾夕朝知道自己说到她的痛楚了。然而——这是一个不能避开的伤口,他必须医治好她。
他伸手紧紧地把她抱住怀里,杜弯弯抓着他的手臂,做出了抗拒的姿势。顾夕朝身形一顿,但还是强行将她揽入怀中:“弯弯忘记吧……”
她被按在他的怀里,紧密的拥抱,她听到他的心跳,他的怀抱陌生而又熟悉。
他要她忘记,却偏偏提起?
忘记一个人真的那么容易吗?哪怕瑜哥哥成亲了,自己也无法忘记他,他是那样美好的人。
她的手抵在他胸口,依旧做出了抗拒的姿势。她感觉到了危险,顾夕朝这个人正企图改变她!这太危险了……昭阳郡主冷笑起来,嘴角扬起一个最讽刺的笑容,眼中的迷茫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寒意,如同寒冰的冰刃,口中的话同样伤人。
她说:“顾夕朝你这是一厢情愿。”
☆、5第五章 谢雁回(一)
杜弯弯和赵玦又吵架了,每次吵架母亲都会帮赵玦,每次吵架半夏她们都会退避十里,唯恐殃及。弯弯在长公主府里呆得气闷不已,所以总是会溜出府玩。
至于为什么会吵架,还要从一早说起。早上的时候:
“殿下,颜小姐送帖子来了。”侍女半夏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帖子
杜弯弯伸手接了过来,瞥了帖子一眼,兴致阑珊,继而嘴角有些抽搐,露出错愕的神情:“煮雪品茗?”夕颜在想什么呢?杜弯弯费解地伸出食指,在额头敲了敲。
原来是手帕交顾夕颜邀她去香山煮雪品茗,顾夕颜是顾夕朝的亲妹妹,和弯弯年岁一样,平常总是顽在一起。夕颜是一种薄命的白色小花,朝生而夕死,一般人都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个不幸而悲情的名字,可见顾老太医是一个奇葩,单纯地认为夕颜是美丽的花朵,加之这两个字确实好看,也好听,她的名字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顾夕颜名字虽然好听,却实在是一个粗野的丫头,顾老太医是对顾夕颜没有过多的要求,加上长子非常优秀,委实没有过多的希望夕颜能做出多少令他骄傲的事情,十三年来顾夕颜也确实做到了,也仅仅烧掉过几间草堂,给人针灸的时候扎出过血而已,至于那个病人残了没有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在赵国,女子为医者,是很难受到人尊敬的,人们一般看不起女医者。所以从一开始,顾老太医就没有打算让夕颜为医,偏偏夕颜又喜欢玩弄这些,却又没有耐心……最后的结果是,顾夕颜她医术也不高明,闺中女子所要求的女红书画、琴赋诗歌,也是平平……其实说“平平”还是夸赞她了,她其实就是一个除了容貌清丽,其他都彪悍非常的奇女子。至于如何彪悍,此处暂不表,后文再续。
总之,当杜弯弯手中拿着夕颜那张帖子的时候,感觉非常吃惊,这份吃惊就像是看见猪上树了。
杜弯弯随口一问:“还有哪些人去呢?”
“尚书孙大人家的凌香小姐,御史台林家的蔓青小姐……”半夏一一道来,说的都是京城里的贵小姐,平常总是会聚一聚,而杜弯弯正是她们中间的领袖,可是夕颜……
她是顾夕朝的妹妹。
如今有些尴尬,因为她是顾夕朝妹妹的缘故,所以弯弯不想去。
“我没那个兴致……”杜弯弯罢了罢手,手中执着障面的执扇,抚触着扇柄下的数寸流苏,蔷薇娇的颜色在透白的芊芊玉指间显得更加娇颜。
那执扇是素色的纱面,面上绣着图案,不像寻常闺中女子一样绣着一些蝴蝶虫鱼,而是奇怪地绣着一个藤架,藤蔓是青色的,绣工是极好的,用的是双面绣法,构思精巧,碧色的藤萝娇艳欲滴,活灵活现。
因为就在她无聊地梳着流苏的时候,景王赵玦盛怒而至。
她这次跟赵玦吵架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她昭阳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流苏。
赵玦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侍女半夏那时候虽然见景王生着气,但还是依着规矩给赵玦奉茶,盛怒之下的赵玦大袖这一挥,将上好的越窑青瓷一下子碎成了片。
“赵玦,我做了些什么啊?”杜弯弯对此真是感觉太奇怪!
落地的脆声很好听,像是将心中的郁结发泄了。杜弯弯歪着脑袋,侧耳听着,由衷赞叹。
眼前的赵玦气得发抖,脸色惨白的更加,像是极力在压制什么,半夏早就跪下,赵玦毫不客气地踢了她一脚。柔弱的女子哪里受不住这样一脚?半夏痛苦地扑到在一边。
“赵玦你发什么疯!?”杜弯弯气得站起来,手中的执扇“啪”的一声被拍在案几上,艳色的流苏受到震动而晃动起来,左右摆了几下之后,安静地垂了下来。
然而殿内却是异样的气氛,半夏虽然挨了痛,但还是非常明了现在的状况,快速地退了出去。
“我发什么疯?”赵玦疾步向前,双手框住弯弯的双臂,恶狠狠地剜入肉中,几乎是冲着她吼。
他的眼睛里有红色的血丝,看着恐怖,阴郁着脸。
杜弯弯嫌恶地侧过头,最见不得他这幅失态的样子。
“杜弯弯,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他强势地抬起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侧回去,逼迫着她与他相视。
杜弯弯不知道,平日里总是虚弱地随时会死掉的、惨白着脸的赵玦也会有这样强势的一面。
她清冷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暴怒的赵玦:他是真的很生气呢……他问她有没有心?问的真奇怪,气的也真奇怪。
“你在说些什么?”杜弯弯扫了他一眼,双臂的骨骼处被赵玦抓得生疼。
“是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都跟夕朝说了什么?”赵玦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地逼问着。
原来是为了这个。
杜弯弯到现在才明白赵玦在说什么。她漠然地瞥了赵玦一眼:“我跟顾夕朝的事情,景王也要管吗?我竟不知道景王管的事情那么宽泛呢!”她客套虚伪地喊他“景王殿下”,显了亲疏。
她笑的冷漠,像带刺的毒针毫不留情的刺向赵玦。
她就是这样的挑衅:这件事跟景王殿下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如何就管不得?我偏偏要管!”赵玦红着眼睛,恶狠狠地说。这两个人都是固执的脾气,谁也不肯退让。
他的双手紧紧地扼住她的双臂,那样的痛楚也只是让杜弯弯皱眉,她有时候真的倔强的要命。
杜弯弯闻言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就笑了出来,灿烂得如同新生的朝阳,话语却讽刺:“顾夕朝一个大男人,这点都受不了,没想到那么快就跑去跟景王殿下诉苦了啊……”
“杜弯弯!”他伏在她的耳边,低吼她的名字,震怒到了极点。
“我说的不对吗?我确实是说顾夕朝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哪又怎么了?如果有一个人喜欢我,不管那个人是阿猫阿狗,我都要去喜欢他吗?”言毕,她讽刺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了最大程度的恶意。
没有想到是这样残忍的说辞,赵玦预想的还要过分,难怪连顾夕朝那样意气风发的男子都消沉下去。竟然是这样恶意的嘲讽,将人家奉上的一颗心毫不留情地践踏,践踏到了脚底。
是了,他早该想到了,杜弯弯就是这样没有心的人!
赵玦苍白着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太震怒。
“你会后悔的……”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语气怅然又诡异,如同一句诅咒,肯定地说。
杜弯弯心里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突然变得心慌,像是被看穿了心思一样。她突然就慌了神,伪装出继续嘲讽般样子,强笑着说:“谁先说喜欢谁就输了……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懂,怪就怪顾夕朝他自己喜欢我。”
“弯弯你一定会后悔的。”赵玦又说了一遍,在杜弯弯听来,就如同某种程度上的咒怨,带着深深的怨气,笃定着说。
赵玦惨白着脸,似乎又犯病了,嘴唇也苍白,一把推开杜弯弯,踉跄着夺门而出。
被他一推,杜弯弯摔倒在座位上。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量,无力地垂下头,莫名的变得非常惶恐,不是因为赵玦跟她吵架,而是她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跟她说:赵玦其实没有说错,他一点都没有说错!
那个声音像是罪恶的念头,无法遏制,一下子扩散开来,遍布全身,杜弯弯心乱之下,同样置气地将茶几上的青瓷茶杯扫在地上。
这真好听……瓷器摔碎的声音真好听,像是把心中的阴郁全都发泄了,要是所有的不满都可以通过摔碎的方式来发泄就好了。杜弯弯眨了下眼睛,在空荡的内殿之上出神地望着满地的碎片。
殿外吹来冷风,帷帐随风而动,殿外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
她跟赵玦吵架了,跟以前都不一样,这一次虽然吵的不凶,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吵架,兄妹两个人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杜弯弯实在气闷,心里郁结得很,想了一下,很快换了男装出了长公主府。
难得出门。杜弯弯真的觉得自己乖的不得了。
没有带侍女,也没有让人跟随,怅然地走在雪后的大街,风很凛冽,街边的店零落地开着,大约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没有什么生意,店家也就懈怠了。
沿着大街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几个人尾随着她,然后在幽静的小路上,拦住了她。
那几个人衣衫褴褛,穿着厚重的大棉袄,露出黄色的大门牙,神色奸诈。
杜弯弯摸了摸身上的钱袋,摸了半天没有找到半个钱,想来是出府的时候走的太匆忙,没有带钱出来,眼见那几个人还蛮可怜的,杜弯弯有心掏钱,却有心无力。
郡主大小姐真的眼睛不大好使,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乞丐好不好!
“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