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豆豆一个小孩子却不知道那么多,成天都弯弯玩闹,爬树捉小鸟,下水猎小鱼,豆豆很会机灵,带着弯弯在小村子里玩耍。
炊烟袅袅,夜幕降临,月出于东山之上,杜弯弯和豆豆走在山路上,晚凉蚀骨,溪水盈盈,竹林浩渺,弯弯抬头看了看月色,吟道: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小男孩识得几个字,却听不懂弯弯的话,歪着脑袋,乌亮的眼睛眨巴了下:“魏姐姐,这说的是什么意思?”豆豆只知道魏婴是京里的大官人,也不知道弯弯叫什么名字,只是唤她魏姐姐。
杜弯弯低头看着豆豆,伸手摸了摸他亮亮的脑门儿,淡淡了笑了一笑,恍惚地解释着。
豆豆似懂非懂地听着,忽然道:“魏姐姐,你以后一直住在我们家好不好?”
“好啊!不过……”杜弯弯卖了一个关子。
豆豆果然着急起来,跳着说:“不过?不过什么?魏姐姐快说!”
杜弯弯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怀好意地说:“我留下来也可以,你得把你的皮弹弓子送给我!”
那弓子可是豆豆的宝贝,连碰都不让人碰。
果然,豆豆一张小圆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一脸犹豫,他虽然很喜欢和魏姐姐一起玩,但是也很舍不得那皮弹弓子。
这个时候,弯弯就有些怀念家里了,宫中最小的弟弟三皇子赵瑕,也是个鬼灵精一样的孩子,把宫里所有的人都捉弄了个遍,还弄断过魏太后的龙头拐杖,生母林贵妃吓得当场就变了脸色,好在魏太后向来喜欢孙子,倒没有过多责怪。
赵瑕年纪最小,和兄长们年岁差得远了,一个人在宫中就爱调皮捣蛋。他的哥哥们可不是那样的……赵玦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很多,甚至还要帮着长公主照看弯弯……
杜弯弯苦笑,她好像有些想念赵玦了,怎么会这样?昭阳小郡主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念头甩出去。赵玦那么讨厌,有什么可想念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封地的路上了吧?
杜弯弯抬头看着月色,不知道赵玦此刻是否也能看到这明月。
“魏姐姐……”豆豆拉了拉杜弯弯的衣袖,考虑了很久,终于沉痛地下了决心,一脸沉毅,道:“魏姐姐,我把皮弹弓子给你便是!”
杜弯弯尚未回答,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舅舅?”杜弯弯以为是魏婴,回过身去,愉悦地唤道。
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那人不是魏婴,而是此刻应该在赵宫中的太医顾夕朝,一袭青衣,立在溪边,月华照下来,投射在他的身上,烟笼寒水月笼沙,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丰采俊朗,月华难掩其风采。好像这个人很熟悉很熟悉,又忽然觉得那么陌生。
“夕朝……是你。”杜弯弯嗫喏道,低下眼睛,仿佛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顾夕朝也不说话,眉宇间有些阴郁的神色。
“你这个人!魏姐姐跟你说话呢?”一边的小豆豆看不下去,跳出来叉着腰帮杜弯弯说话。
顾夕朝不过一笑。
弯弯摸了摸小豆豆的脑门,道:“豆豆先回去,跟你阿爹说,我晚点回去。”
小豆豆抬头看了看她,狐疑的目光又看了看顾夕朝,最后还是听话的走了。
月华如练,杜弯弯一步一步走向顾夕朝,身畔是岸芷汀岸,溪水孱孱,有从远处汤泉宫落下的梅花,飘到了溪水里,一路漂泊,辗转到了这里,随波逐流,那溪水在月光下如同一弯幕布,蜿蜒向前。饶过那片竹林,溪水涡流旋转,溪石嶙峋,水中的花瓣渐行渐远,终不可见。
最后还是弯弯走到顾夕朝面前,施了一礼,像见兄长一般的礼节。她住在小村子之中,素衣挽发,一副小女儿打扮,穿的竟是最普通的小老百姓的衣服,怯怯的施礼。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样子,穿着淡色的素衣,换下往日的华服,真的好像就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孩,没有什么身份,也没有什么地位,只是杜弯弯而已。这样张扬嚣张的弯弯收敛了羽翼,倒是说不出的温顺乖巧。
她的脸上一点妆容也没有,出奇的澄净美好,静默颔首,一副见到父兄的模样。
看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磨练,已经让弯弯开始成长起来。
这样的弯弯让顾夕朝有些难言的心痛,这是他的妻……他如愿娶到她了,却有那么一点不真实。她以前总是风扬跋扈,恨不得扒了赵玦的皮,每天下学的时候都在树下等着赵玦,她那时候脸圆滚滚的……而他总是弄哭她,甚至碰坏了她心爱的花草,那个时候弯弯就追着他打,哭喊着顾夕朝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比赵玦还讨厌……
溪水浮光跃金,清风阵阵,打断顾夕朝的思绪。
还是顾夕朝先回过神来,带着几分生硬,有些不习惯弯弯这样的温顺,抬手道:“不必这样多礼的……”
杜弯弯抬眼,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顾夕朝,揣测着他的来意。弯弯记得的魏婴说过,这几天她不能离开这里,不能见其他人。弯弯并不明白魏婴的安排,但是她是相信魏婴的。
那样的注视,让顾夕朝有些被看穿的感觉,他同样回望着弯弯,嘴角一勾,道:“睿王走了。”
睿王走了。哥哥走了。赵玦走了……杜弯弯是知道的,赵玦迟早会走的。迟早……
杜弯弯“哦”了一声,没有说话,那一刻心中到底想了什么,只怕自己也说不清楚,大约她就是不够幸运的人,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得不到的。她突然的很生气,很想把身边的一切事物都破坏掉,她真的很难受很难受……眼睛酸涩,但是没有眼泪。她想,她一定做错什么了……
她别过脸,注视着溪水,倔强的样子,让顾夕朝心痛,他走上前一步抱住弯弯。
“杜弯弯……”他连名带姓地唤她,紧紧地抱她在怀里。
杜弯弯是知道的,顾夕朝一直是冷静克制的人,这样的举动让杜弯弯吃惊。她闷闷地喊了一声:“夕朝。” 敏锐地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我在这里。”他这样说到。
那一句我在这里,杜弯弯心中莫名有些难言的感触,像是酸涩,像是疲惫,像是感动。
冷静克制的顾夕朝很快放开杜弯弯。
“隆庆公主怎么养了?”杜弯弯看似随口一问。
顾夕朝已经恢复一贯的平静,道:“太子带进宫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听说已经从家人子封了宁婕妤。”
“婕妤?”杜弯弯睁大了眼睛,“她可是名义上皇帝的女儿……”
顾夕朝带着杜弯弯往村落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不是真的公主。”
“好吧……”杜弯弯默默点了点头,对皇帝舅舅的行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皇帝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太贪恋美色,想来那隆庆公主一定是个极为出色的女子。
“那匈奴那边的和亲怎么办呢?”这才是杜弯弯想问的,她可不希望真的被嫁到匈奴去。
顾夕朝回身看着她,道:“上阳公主月末就要去和亲。”
“上阳?怎么会是她?”她可是太子的妹妹,皇帝最宠的女儿,皇帝怎么会忍心?
“不是她,那你觉得会是谁?”顾夕朝深深地看着弯弯。
“我还以为会是我,皇帝舅舅也摆明了想将我送去和亲吧……”谁都看的出来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是这样的结局,杜弯弯有些不敢相信,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疑惑的看着顾夕朝,希望他能回答她。
他的眼眸比月色还是清浅,包容着她。这是他的妻,往后的日子里,他顾夕朝会倾尽全力对她好,好好珍惜她。
月华如练,千里之外的古道上,骑兵飞驰,睿王骑马而行,抬头看看了月色,幽深的眼中有着凛冽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加油!以后的日子还是充满变数的。
☆、39
第三十九章
“因为我请旨求婚了。”顾夕朝一片坦然;一双眼睛磊落含情。
此时正值巧云遮月,眼前不由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只听到溪水潺潺之声。
杜弯弯嘴唇像发白,像枯萎的花瓣;不敢相信地重复着问:“你……在说什么?”
“弯弯。我娶你。你父母都同意了,就连皇帝也下旨了。”顾夕朝依旧那样笑着。
杜弯弯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极差,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弯弯,我会对你好的,给我一个机会。”她越是退,他就越是跟进一步。
杜弯弯突然失控;大声呼斥道:“你们都说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大家都是为她好,她告诉自己没什么,自古都是如此……她一步一步退着,一直退到了溪边,一个不留神跌入溪水中,她无心挣扎,由着自己仰面摔去,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漫开来。
顾夕朝大步蹚入溪水中,一把将杜弯弯捞起来。她那样消瘦,抱住怀中轻的好像一个小小婴儿,她在她怀中不可遏止地发抖,微微地颤抖着,那声音也是声音也是极其细微,一丝一丝的寒凉,像蚀骨的寒冷,她轻轻道:“你明明知道的,那天我和哥哥……你都知道的。”
她的声音小小的,顾夕朝的手却一分一分地冷了,渐渐的松开去,慢慢的松开去,仿佛那指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好像那手也是从寒冷的冷水里出来,压制无声的指尖冰冷地松开杜弯弯,将她放下在岸边。
是的,他都知道,从赵瑜到赵玦,他都清楚。
“我不配。”杜弯弯冷的直打寒战,吐露的话语也冰冷至极,眼睫上仿佛结着冰晶,一双眼睛中的光华寒到了极致。
弯弯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顾夕朝的声音还是如常的淡然:“去换一身衣服吧,不要病了。”他淡然的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
“我说我不配,你听到没有。”杜弯弯环抱住自己,冷的发抖,大声地冲着顾夕朝喊:“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不要……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为什么你还要娶我?”她声泪俱下,说到后来,眼泪簌簌地流下来,直直地看着顾夕朝,恼怒地擦去眼泪,那模样倔强极了。
心中有什么温暖在回升,仿佛眼前这个女孩子还是倔强又爱哭的小郡主,和从前没有什么不一样,顾夕朝长臂一伸,将杜弯弯揽进怀里,低声道:“弯弯,我不在乎。从前是从前,你可不能再这样说自己了,你这是变相的撒娇,你是吃定我不会不管你是不是?”顾夕朝这样了解她。
杜弯弯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在顾夕朝怀中大哭起来,闷声的抽泣着。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
顾夕朝叹了一口气:“弯弯,我就是这样,那你没有办法。”
溪边的男女说着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岸边的竹林间,兵马,火把,源源不断。顾夕朝警觉,带着杜弯弯往山石间一躲。
“那是些什么人?”突逢骤变,杜弯弯低声问。
“别出声。”顾夕朝眼神示意,伸手捂住她的嘴唇。
这样一个夜中,是谁的兵马首先按耐不住了呢?
顾夕朝警惕地注视着暗夜之中,有些讽刺地扯起了嘴角,最先动手的人,往往是最沉不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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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中,魏太后陪坐在皇帝病床前,皇帝虽然醒了,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全靠汤药续命。知道魏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帝强打起精神靠在床边,静静地听着。
果然,魏太后询问了一些皇帝的身体情况,空洞的眼睛里有些悲痛,让皇帝安心养病,然后就说起了正事:“皇帝,即便是打算和亲,也不能这样低声下气,瑗儿去了之后会没有地位。”
一提到和亲的事情,皇帝黄气的脸上更加没有血色,李贤妃早已哭得病发,陷入了昏迷之中,李家军在前线杀敌,而身为皇帝的他,却只能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和亲,实在可恨。
皇帝只是魏太后定有主张,便道:“母亲请说。”
魏太后道:“和亲是得和,但是得看怎么个和法?不能求着和,得战场上较量过再和,也好让匈奴知道,我大赵并不是软弱无用。”
皇帝垂首听着,道:“母亲说的极是。”
“战场上的事情,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原不该多说什么,皇帝重用李家也无可厚非,不过,依着现在的情形,李家可能是独木难支了,李逸到底还是年轻,纸上谈兵还可以,真的上阵杀敌起来可就……”魏太后摇了摇头,一个后起之秀在太后老人家口中,竟被说成纸上谈兵的狂人。
魏太后续道:“哀家想举荐一个人。”
“母亲指的是何人?”皇帝心中警觉,他不能给裕亲王或者顾还朝更多的兵力了,否则,太子继位后根本压不住他们。
“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魏太后接下来的话,让皇帝更加警觉,皇帝已经开始考虑着托词。
“哀家想举荐的人,是……魏婴。”魏太后笑了笑。
“魏婴?”皇帝有些出乎意料,他知道太后的脾气最是刚硬,当初是太后废黜魏婴的官职,剔除的宗籍,现在能让太后回心转意实在是不容易。
皇帝大喜过望。
魏太后似乎很满意皇帝的反应,乐呵呵地道:“哀家这个侄儿,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是其才能足以担任此次对匈奴作战之大将军。”
皇帝喜道:“是,魏婴是个有才能的。”
魏太后道:“哀家也不用他一个书生上战场,让他去雁门协调各地物资。皇帝,你看怎么样?毕竟魏婴也是从平定先前的七王之乱里过来的。”
皇帝咳嗽了一声,面露难色:“母亲所言极是,可是……魏婴那边,朕先前得到消息,他居然告老回乡去了,真真是奈何不了他……而立之年,居然跟朕告老?”
魏太后似乎早知会有如此,摸索着皇帝的方向,拍了拍他的肩:“呵呵……皇帝啊,魏婴这人啊,是在跟哀家怄气呢,得了,哀家知道了,改明儿我就去魏家故村走一趟就是了。”
皇帝大喜:“如此,辛苦母亲了。”
魏太后收敛了笑意,空洞的眼神仿佛在搜寻皇帝的身影,有着一个母亲该有的慈爱:“皇帝啊,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去。”
太后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跟皇帝说过这样贴心的话语,重病之中的皇帝心下很是感动,赵国以孝治天下,皇帝更是几近愚孝。
深夜,垂暮的皇帝突然病情加重,太子赵瑜侍奉床前,深夜之时,皇帝幽幽转醒,出神地看着太子:“玦儿……”
太子赵瑜一愣,知道皇帝尚不清醒,,将他认作了睿王赵玦。太子还未出言,便听皇帝已经细细说了下去。
“玦儿,不要恨父皇,其实父皇最爱的就是你,离得京城远远的,没有什么不好。”这等亲切的话语,皇帝清醒之时从未说过,人人都知道睿王赵玦不受宠,生下来便克死了母亲顾后,为皇帝所厌弃。却没有想到,在皇帝内心深处,赵玦才是他最爱的儿子。
“玦儿,父皇不敢看你,每次看到你,父皇就会想起你母后惨死的摸样,父皇是个很没有用的人,只能疏远你,否则,父皇担心你也会被害死。如此……你都知道了,还会记恨父皇吗?”
重病之人,却有这么大的力气,一双手紧紧的握住赵瑜的肩膀。
赵瑜隐隐知道,顾后的离世藏有秘密,此刻闻之,心下一阵怅然。这个赵国最尊的男子,一生最想保护的女人和孩子,居然也无力保护,为什么?明明他已经是九五之尊,还有那么多难言之隐不成。
“玦儿……”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