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厉害,他想着,该让陈美人来给他按几下了。
他挥了挥手:“不宣了,把朕口谕传下去,任武安侯李显荣为雁门太守,即日前往雁门,任李逸为骠骑大将军,李家军都去。但是,李尚给朕留下,朕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小内侍低声道“喏”就小步退了出去。
周九恭见他出来,那小内侍道:“陛下传了口谕。”
李家众将自李显荣以下,都甲胄在身,半跪下去接旨。
旨意一下,李老将军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倒是皇帝让李尚留在京中,令他颇为意外。这个不肖子是出了名的京城纨绔子弟,皇帝怎么做这样的安排。
李逸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张白脸面若桃花,思量着此行的困难,他面临的压力绝对不小于祖父武安侯。
是夜,李家军赶赴雁门,太子披甲斟酒相送。
皇帝一改对陈美人的独宠,一个月里倒有七八日在李贤妃处安寝。待李家军到任雁门,皇帝对贤妃的热情也就退却了。
李贤妃深谙其中道理,不过一哂。倒是上阳公主赵瑗不开心了好几日,一则见父皇这样寡情,二则逸哥哥他们全去了前线,不由寂寞。
赵瑗在房间里生闷气,李贤妃去看她的时候,说了几句重话,赵瑗一听便更加不开心,哭闹着要去赵父皇。
贤妃原本一向温柔慈爱,此刻却厉声道:“你这是要置于自己死地!”
和亲事件远远没有落下帷幕,历经多次战火的贤妃看的明白,匈奴人不会善罢甘休,赵国一定会再让一位公主和亲,这一次,只怕不会再用宗室女封作公主了。
而这一切,年幼无知的任性公主,根本一无所知。只是生气地看着眼前这样对她厉声说话的母亲,变得她好像不认识了。
十二月初,天雪。
一骑轻骑从边关昼夜赶至京城,途中换了十几匹马,八百里加急。
“报!边关八百里加急!”
报声一声一声回响在赵国皇城的上空。
皇帝打开急报,一眼看去,眼前发黑。一口气上不来,陈美人陪在一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扶住皇帝,高喊:“太医——”
整个宣室殿人心惶惶。
顺过气来的皇帝吐出一口黑血,全喷在加急的战报上。斑斑驳驳的血块,陈美人瞥了一眼战报,在血迹间隐约看到:匈奴奇袭雁门,武安侯李显荣重伤昏迷,李逸……接下来的字迹模糊不清。在尾端却明显看到,匈奴人提出,要赵国公主和亲,这一回,他们要真公主!
皇帝为此气的吐血。赵国开国到现在,还从未有真公主和亲过。
从此,皇帝的身体也变得一日不如一日。大权几乎都由魏太后把持。
变天,恐怕也就在这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就快不行了,谁会是下一任皇帝?
☆、33汤泉宫深(一)
外面风云变幻;汤泉宫中却一片安宁。
骊山的汤泉宫和上林苑的甘泉宫,是赵国皇家避暑御寒的行宫,比之皇宫,少了一份庄严隆重;多了一份精致典雅,每一个物件都巧夺天工,美在一个“巧”字上。
“你什么时候走?”这句话她原本是问不出口的,然而这几日看赵玦无所事事地陪她画画钓鱼,闲适得好像世外散客一样,浮生偷闲。
杜弯弯靠在湖中凉亭里,一身浅淡的翠色江绸夹衫;外面套着雪青窄袄,身侧放了一杆鱼竿;她并无心垂钓。语气阑珊地问着赵玦。
而后者在亭中铺开了画架,笔墨纸砚铺成,兴致盎然地作画。
赵玦的工笔画,在赵国都是有名的,千金难求。街头百姓会说,睿王这个纨绔王爷,作画倒是极好的。渐渐的,背地里叫他纨绔王爷的也少了,都会风雅地称呼他一声工笔王爷。赵玦也不加以阻拦,他仿佛喜欢将自己伪装成一幅闲散纨绔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样子,弯弯却是知道的,但是同样,知道的并不详尽。
她唯一肯定的是,赵玦并非像表现的那样与世无争,也肯定这几天他必定非常忙碌。可是他为什么就这样闲散的陪着她呢?杜弯弯有些不明白,他不是要去封地了么?怎么又停在汤泉宫了。
赵玦执着白云笔画着染色。没有回答她。
内侍小安子低声禀告着什么,似乎是说杜驸马已经先走了。赵玦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小安子便打了个千儿退下了。
弯弯不知道赵玦对父亲说了什么,她醒过来,就没有见到父亲。不由疑惑。
赵玦专注的作画,排笔图着最后的底色,清水笔将各色接起刷匀、接染。
男人专注认真的样子最迷人。杜弯弯瞥了他一眼,阳光落在她脸上,她伸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靠在亭柱边。
过了些时间,赵玦才停笔。踱步走到弯弯身边,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呵气问:“你想我走么?”
他虽然笑着,语气却带着寒意。
杜弯弯想也不想,嘟嘴道:“我巴不得你走呢!”
他一靠近,便遮去了她眼前的一片阳光,然而她不想动,手臂依旧遮在眼前,没有看到赵玦的神色。
赵玦欺身,捧着她的脸就吻。
这几日他总是这样,兴致来时,便将她随意按倒就吻,也不管附近有没有随行的下人。但每次都是浅尝则止,很有分寸。
杜弯弯的手支在他胸前,没有很抗拒这个吻,她知道赵玦不会胡来,所以很放心,任由着他亲吻。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他吻的极为深入,之后开始辗转,从唇间流连到颈间。
这样的接触并不令人厌恶。
微肿的嘴唇得到的释放,弯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漂亮的山水,湖水澄澈得碧绿,蓝绿蓝绿,映着悠悠的白云。一尾鱼游过,啄破水中的倒影,咬住水中的诱饵,带动弯弯手边的鱼竿。
“有鱼上钩了。”她一下子欢快起来,就去推开赵玦。
赵玦没有那份闲心,他埋首在弯弯胸前,不满道:“这样都能钓到的一定是呆鱼。”随后跟着加了一句,“跟你一样的呆鱼。”
杜弯弯被他气到,不住地推开他。
赵玦一笑,也就退身,伸手掩好了她的衣襟,将她拥在怀里,摩挲她白瓷般光洁的颈间,叹气般地说:“不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别的。”
杜弯弯敷衍了一句:“那说什么啊?”
赵玦的手作势揽到她胸前,低头注视着她:“你说……什么时候你身子才能长开?”他说的又隐晦又暧昧,温热的气息喷薄到她耳边。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自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一下子红了脸,透白的皮肤映着飞红,别样的动人,赵玦最喜欢她这幅无措的样子。
偏偏睿王赵玦还不放过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快等不及了。”
这样露骨的话,杜弯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眼波含情。
赵玦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有个小小的手在挠,让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又捧着她的脸,寻着那抹樱唇深吻。
淋漓的吻后,杜弯弯靠在赵玦怀里,嗔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这么好色的人!”
赵玦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忽然被这话提醒,想起件件旧事。弯弯面上笑容顿敛,冷冷地睥睨着赵玦,过了半晌方冷笑一声,将手中鱼竿往地上一掷,回身便走。
“你这是为什么生气?”他站在她身后问。
赵玦知道她在生气。
杜弯弯停在画前,看到绢画上的居然是自己,山水风光那么美,她以为他画的是风景,没想到他画的居然是她自己。画中少女惬意靠在亭边垂钓,阳光之下,画的那么细致,连她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她一下子就软下心来,回头看着赵玦:“那你跟我说,那天宴会上你私会的女子是谁?”
那是挺久之前的夜宴,皇帝设宴款待匈奴使臣。
“哪天?”赵玦看上去像是想不起来。
“那就是有很多天。”杜弯弯冷冷地点了点头。
“弯弯,你这是胡搅蛮缠,我哪里说过很多天了。”
杜弯弯气鼓鼓地说:“就你亲我的那次!”
赵玦眼中有偷笑的狡黠:“我亲你很多次,哪次?”
“你!”
“好了……我想想,你那次还打了我一巴掌是不是?”赵玦讨饶,不再作弄她,他知道按照弯弯的脾气,终有一天要问的。
“早知道就应该多打你几下。”
“你多打几下我也不会死心的。”
“油腔滑调……不知道哪里学的。”弯弯微嗔,撇了撇嘴。
“跟你学的啊。”赵玦接得自然,论起溜须拍马,杜弯弯绝对是个中好手。太后、皇帝、姑母姑父哪个不是被她哄得团团转。
杜弯弯不管他话里的意思,抱手冷眼道:“既然想起来了,那个女的是谁啊?”
赵玦说的无比自然:“就是一个普通宫|女,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我那晚喝多了,就没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四下里静极了,遥遥却听见远处隐约的鸢声响起,亭外冬风吹至,桌案上画的绢画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杜弯弯的手就一分一分冷下去,指尖紧紧地扣到手掌里。
“你说谎。”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空灵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间,她平静地陈述着,冷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她倔强的转过脸,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好像下一瞬间就会落泪。
她一直所要追求的,那种纯粹的爱情,是不是真的不纯在?
视线所及,是赵玦为她画的那副画。
那工笔画那么细致,纤毫毕现。赵玦……杜弯弯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要是做出一份深爱的样子,没有哪个一个女人能够拒绝。
“你就非要曲解我的话?”逆光之下,赵玦的神情不那么明了,语气是说不出的落寞,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她。
“你骗我。那个女的……”
“弯弯,不要再提了。”他一下子变得有些沉痛。
陈嫣然,那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那个女子在寒冰的河中洗衣,一个回眸,那个样子像极了他的母亲,故去的元皇后顾氏。那冬日冷雾弥漫,贵胄的皇子轻衫走过……其实长得并不是最像,只是那眉眼,那神情像极了顾后。
赵玦看得出神,恰巧那女子回过头来,被那样直视的目光羞红了脸。
他正站在她回路的地方,挡住了她。那女子腰间揽着木盆,嗫喏道:“公子……劳驾……”一脸踌躇,她一出口,声音也像极了顾后。
他请人教她唱歌,教她习舞,模仿顾后的一言一行。从一个贫寒女子变作玲珑贵女,也从陈嫣然变成了陈美人。
顾家原本是寒门小户,顾后也是出身贫寒。兄长是街舍里的医者,小弟平生最爱打抱不平,结识了当时还是诸侯王的当今圣上和裕亲王……接下来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后来,兄长成了太医院正,兄弟成了大将军,而顾氏也成为一国之后……
陈嫣然的一曲《采莲》夺得圣宠,皇帝近乎溺宠地对她好,似乎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只有那些见过顾后的宫中老人,隐约明白这圣宠背后的原因。
只是这个女子,当初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态同意睿王赵玦的建议?赵玦不想去懂、不想去体会……他只有一颗心,只能辜负嫣然了。
满目的湖光山色,恰似那日初见嫣然,清水似的贫寒女子羞怯地看着他,欲语还休……
弯弯能不能理解他呢?他总是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就像是明明知道嫣然对他用情很深,他却装成不知,或则是无动于衷,还要送她去宫中,利用嫣然的那份情。欲成大事,就不能心存愧疚。
所以当杜弯弯问起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说。
杜弯弯那双漂亮的眼睛清亮地看着他,继而冷笑恰来,挥袖就走。
恰巧齐福来报:“殿下……魏其候也在骊山。”
“他?”赵玦顿了顿,眼睛危险地微眯,狐疑着踱步走来走去,道:“不是被废了宗籍,闭门不见客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还有汤泉宫深(二)的上部,晚上固定时间会补全一章。
最近牙疼……第三天了,估计是蛀牙,呜呜要去医院……嘤嘤……但是更新还是会保持的~
☆、34汤泉宫深(二)
齐公公垂手站在一边;不敢乱说话。
赵玦背着手站着,看了看亭外的风景。骊山的秀美风光,难道把魏婴那只老狐狸也给吸引来了?
赵玦转身冷冷一笑,隐约想到了魏婴的来意。对着齐福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就走,没有理由在骊山过多的停留。”
齐福拱了拱手,道了声“喏”。
赵玦想了想又道:“跟郡主去说,魏婴来了。想必她会欢喜的。”说完,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齐福知道睿王心情不好;更不敢胡乱说话,也就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小安子又来禀告其他事情,手中执着一卷锦布,会有繁复的墨色花纹。那是宫中传出的消息。
赵玦接过,看了看内容,抬眼对小安子说:“非常时刻,让她小心。”
小安子机灵,眼睛灵活的转了转,拱手道:“喏。奴才省的。”
说话间,睿王赵玦已经将密信看完,眉头皱起,道:“你随你师父去收拾,今夜里就走。”
小安子躬身退下。
湖心亭中,只余赵玦一人,绢画被吹得哗哗作响。哪怕他花再多的心思,画的再仔细,弯弯都是那样不屑一顾,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何苦?
他随手扯下那绢画,欲扔入湖中。姣好的少女面容,对着他盈盈一笑,像是致命的毒药,欲罢不能,明知道是苦果,明知道那份美丽之后暗藏杀机,明知道这一切……眼看着那绢画落在空中,赵玦长臂一伸,把画捞了回来。何必自欺欺人?人都放不下,又何必去扔一副画……
他有些索然地笑着,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又难受地咳嗽起来……沉沉的竹帘悬在亭子边,挡住了些许冷风。即便是这样,还是觉得冷。真贪恋那温度,真想不放手。
这一回离开京城,他终于可以逃脱一些看不见的掌控,起码这病不用再装下去了。
年轻苍白的睿王赵玦,在骊山之滨,露出了苍白的笑意,狐疑幽深的眼睛里,有零星的光芒闪过。
“弯弯……”他望着脚下的湖水,无声的动了动嘴唇,将手中的画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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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泉宫中,昭阳郡主收拾的东西,其实她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来的时候是从河里游出来,那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来。
杜弯弯只是生气,她气得不是赵玦有其他女人,他们那样的身份摆在那里,多的是贴上来的女子,赵玦又是出了名的纨绔,这都没什么可气的。她只是生气,他居然不愿意多说!
她就是气这个。
很多时候,女孩子生气,已经不是因为事情的本身,而是吵架当时男子的态度问题。于是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又一轮吵架开始酝酿。
好在,她是杜弯弯,气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从小到大没少跟赵玦吵架,要是这样她就气个半死,那她就不是杜弯弯了!
昭阳小郡主没有什么特别过人的地方,就是有个骄纵的性子,骨子里冷漠又尖刻,很少能有让她气得大动肝火。
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冷光闪动。杜弯弯坐在床边,小小的一张脸低下,后颈露出优美的弧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雪不大,飘摇了些许时间也就停下了。但屋琉璃瓦上皆是一层银白,连同地下的地砖也被拢成霜白,有些化开了去,便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