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在他出神地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满月的时候,忽然听见“哗啦”的水声,和一声低沉呼唤。
他连忙从屏风后转出,取来一件干净的长袍覆盖在她身上,肌肤仍然是潮湿而冰冷,她面色苍白的令人心惊。
借着依稀的月光,雾隐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一下她衣袖上有些起皱的衣衫。他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个深可见骨的疤痕狰狞的横躺在她的手腕处,那里,虽然刚刚用浴巾擦洗过,仍然有鲜艳的红色液体,细细的渗出!
“九少!”雾隐忍不住脱口惊呼,急切的握住她的手腕,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伤痕?而且从伤痕的深浅来看,这是她自己划出的伤口。
阿九默默的抽回手腕,手指敷上腕处的伤口,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不过是取点血来用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从窗外照进的淡淡月光,映在阿九脸上,冷漠而平静。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门。
看着阿九背影消失的一刹那,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酸痛,无数个深夜她身上带着浓重的龙涎香回到住所沐浴,他从不问,不代表他不明白。她已经变了,变得开始在乎别人,变得令他心慌。
默默的收拾好一切,天已经蒙蒙亮,庭院里突然起了风,沙沙的风声在树顶呼啸的拂过,隐约带来一点淡淡的清香。
远处一声急促的短音响起,不一会,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跃下,跪在雾隐面前,低语了几句便消失不见。雾隐神色复杂的扫了眼紧闭的房门,独自离开,高挑挺拔的背影远远看去有些落寞的孤单。
悠悠綮江,流不尽那罗纬香艳,脂粉繁华。綮江方圆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湖中峰峦隐现,晨暮意境迥然,四季景色不同。
綮州城紧挨綮江,是烈国最大的港口贸易城市,来往货船鳞次栉比。自古繁华,自在扬花漫漫,招摇酒旗飘飘,一片歌舞升平。
綮江边的忘忧阁,是观赏綮江潮涨潮落的绝佳之处。临江而建,一楼的窗台下便是白茫茫的江水。江水清澈见底,江中盛产肉质鲜美的鲈鱼、尾虾,店家就在那里修建了一条长廊供客人垂钓。一壶好茶一根鱼杆,很多綮州人就在这里有滋有味地过上一天。不喜垂钓的客人则登梯上到二楼,二楼的厅堂四面皆是雕花木窗,十分宽敞明亮。沁凉的江风穿堂而过,令人神清气爽。
桌前一壶清茶,几碟清爽可口的小点心,红衣的背影站在窗前凭窗远眺。任凭微湿的空气拂在面上,窗外就是那白茫茫的綮江,清晨的綮江江面,飘漫着淡淡的水气,望着远处重叠的山峦,点点帆影,人的心胸便随着那广阔的湖面一同开阔起来。
两个黑衣侍卫象雕塑一样笔直的站立在他身后,为他隔出一方僻静的空间,二楼的客人不多,他们并不是很惹人注意。
薄雾浸湿了周遭的一切,也浸透了他的心魂,他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离她近一点,近一点,无论她在乾国,还是烈国。一抬手饮尽杯中的酒,一阵热辣的感觉从喉头蔓延至肺腑,透过朦胧的薄雾,彷佛看到有人闲适的踏着清晨迷蒙的薄雾缓缓踱来,身影轻轻一闪,蓦然抬首,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然来到他面前。
凤陵焱有些讶然的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漆黑的眼,高直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唇,好俊朗的一张面孔,却有些似曾相识。
雾隐没有回答他的眼中的疑问,只取出一枚火红色的花镖夹在指尖,轻轻一晃。
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请!”
“在下凤陵焱,阁下怎么称呼?”凤陵焱不紧不慢的斟了杯酒递给来人。
“南宫雾隐。”修长白皙的指接过细瓷的酒杯,优雅的笑容带着不着痕迹的冷漠与疏离。
“南宫?你是……”凤陵焱眯起狭长的凤眼,浅色的唇微微扬了起来。
“九少的隐卫。”
曼珠沙华
凤陵焱眼中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饮尽杯中烈酒,微笑的看着来人。
“怎么?不喜欢喝酒?”凤陵焱注意到这个少年只是拿着杯子在手中把玩,并没将杯中之物送入口中。
“失礼!我只喝清水。”少年的睫毛微微颤动的抬起眼,看着凤陵焱,看的很仔细。而对面的男人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任凭他打量,直到一旁的小二送上他要的清水时,他才收回了那肆无忌惮的眼神。
雾隐放下杯子,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什摊在凤陵焱面前,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带着一点不明意味的火花。
凤陵焱打开那精致的檀木盒,盒中是一块手型的浅色玉璧,色泽通透,莹润光滑,边缘是简单的花纹,中间刻着一个小小的“九”字,看到玉璧同时,他嘴角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九少的意思?”
“这里是荆国所有水运线经营权的信物,这些足以弥补您的损失,对岛主的不计前嫌深表感谢,她向来不喜欠人情。”雾隐并没有明确回答他的疑问,既点明来意,又不经意的绕过话题。
那双秀气飞扬到勾人夺魄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唇角边漾起一丝淡淡的惆怅,漫不经心的取过木盒,握在手心却有丝冰凉的触感,“她……这么快就想跟我划清界线,也罢,得如此大礼,还要感谢九少慷慨解囊,在下感激不尽……”
手中温热的酒早已冰凉,对面的桌上只余半杯清水,绚烂的晨光划破清晨的薄雾洒向大地,映射出一地的浅金色,鲜艳的红衣也遮不住心底那抹晦暗的阴影……
远处的树梢上站立着的黑衣男子面容平静,眉尖缓缓聚集起冷肃的气息,眸中有光芒明灭不定,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对着无人的四周低语,“凤陵焱有问题,去查查,他只记得九少,却不记得我,难道他被人摄了心魄?……”身后的树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轻风的舞动,又像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雾隐回到庭院时,出乎他的意料,阿九哪里也没有去,居然很有闲情逸致的在书房摆着棋盘独自对弈,他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凝视着她脸,那眼中的情愫浓的似化不开的墨。在明媚的阳光下,完美的轮廓犹如工笔精心描绘的美丽。
桌上的棋盘摆满密密麻麻的棋子,白皙的指尖拈起一粒精巧的棋子,“咔嗒”一声清脆的敲击在红木棋盘上,看似黑棋占据绝对优势,紧逼白子偏安一隅,仅一子下落,白棋峰回路转,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直逼黑棋腹地,直捣黄龙,情势急转……
感觉到那道不曾转移的目光,阿九抬起头,正对上雾隐的双眼,漆黑的眼深邃如海,如同在静寂的暗夜中,一种化不开的忧郁凝集在眼眸深处,这不该是一个少年的目光,少年的目光应该是清澈、坦诚的,一眼可以看到心灵深处的单纯,而不是这样的——阴郁。
迎着阿九淡漠的眼神,脚下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只是那眼中的阴霾迅速被平淡无波所取代。不知何时,简单的象一张白纸一样的男孩也学会了带上不为人知的面具,原来,成长是个无师自通的过程。三年时间,改变了她的心性,三年时间,也足够教会他如何做一个她背后的男人,三年时间,深入骨髓的思念和爱恋让他卑微的爱燎原成熊熊大火,灼痛了他的肺腑,他的骨血。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冲动的让她头痛的少年,时间的流逝磨光了他所有锐利的棱角,剩下的只有一颗忠贞不二的心。
“九少!”低眉顺目的垂首跪在她面前,遮住额心的发被穿堂而过的风微微漾起,流淌过他的眉眼,脸色苍白的令人心疼。
细长柔软的手顺着额前垂落的发丝的轨迹,似碰非碰的抚过雾隐的面颊,轻轻叩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的眼睛对上她的,满脸的落寞和脆弱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已经被她全数扫入眼底,脸上微微一红,忙低下头去。
“生气了?”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昨晚是我有点累,态度不好,向你道歉。”说着,阿九的脸突然凑到雾隐面前,吓得跪在地上的他差点跳起来,抬头却扫到她眼里促狭的笑意,一时间又羞又恼,脸更加红了,索性把头埋的更低,不去理她。
阿九斜睨着地上跪着的雾隐,嘴角擒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心里有淡淡的温暖流过,她知道,就算再孤独,他也会站在她身后,陪她一起孤独的走下去……
“好了,乖,不要闹别扭了,这么大的孩子,还跟我耍小性。自作主张我都没罚你,你倒好,回来还给我脸色看,胆子不小!”阿九捏着雾隐的耳朵,“阴森森”说道。
雾隐心头一颤,猛的抬头望着阿九,她的眼睛幽深明亮,似穿透了无边的黑暗和遥远的苍穹,流动着幽幽的华彩,有种醉人的温暖,她似乎不大一样了……
“我……”他不知该怎样解释他和凤陵焱见面的事,他也有私心,就是不想看到别的男人接近她,尽管凤陵焱于她有恩,只得赌气道一句,“我不是孩子……”
“不是就不是……”阿九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雾隐,“我又没怪你,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的回报也不算小,也算是我对他三十六岛的一点补偿,真见了他反而不是件好事……”
想起早上凤陵焱举动的种种怪异,雾隐放松的神经又有些紧绷,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瞥见阿九的腕处那深深的伤口又有细细的血线渗出,所有的思绪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疼的握住她的掌腕,无比轻柔的抚摸着伤口,“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对自己……”轻轻吻上那道利刃划出的伤口,舌尖传来淡淡的甜腥味。
“我的伤一向好的很快,不用担心……”在这有些暧昧的举动下,阿九还是忍不住将头倚在他怀里,真的很累,她也需要有个安静的怀抱,头碰到他肩头的瞬间,阿九发觉他的身子不易察觉的震了一下……
每一夜,他都在脑海中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如雪白衣、俊美绝伦的女子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向他缓缓走来,春水般的眸子穿透如水烟岚,向他温柔浅笑,狂乱的风舞动她如瀑的长发飒然飞扬,飞扬的眉宇精致的如同细致勾勒出的秀美,高挑挺拔的身形似泼墨写意的青竹……在金色阳光的辉映下,凝成一副令他刻骨铭心的画卷。
他向她伸出手,慢慢靠近,他嘴里喃喃低唤着一个人名“……九,不要走……”一定要抓住她,一定要抓住她……
可就在此时,女子眼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讥讽,冰冷无情的眼神象一只撕破他灵魂的利爪,慢慢的走远……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幽暗空旷的山崖边,噬人的寂静仿如地狱深处苏醒的妖魔在她周身张牙舞爪的嘶吼,一张巨大的带着无数尖利的针刺一样的大网在她头顶轰然罩下,一身如雪的白衣被无数狰狞丑恶的枯手撕扯的衣不蔽体,莹白如玉的身体上布满血淋淋的疤痕……
她冷笑着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他,惊心动魄的美,让人不敢直视……下一个瞬间,她纵身一跃,跳进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地狱大门……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充斥了他的全身,身子却象被定在原地,拼命的伸手,却无力抓回那消失在山崖上的身影,只能声嘶力竭的狂吼道;“不!阿九……”
床上的人猛的弹起身,睁开双眼,看到四周轻软的绸帐和一旁惊醒的女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君上……您……”梨花带泪的女子瑟缩在一角,颤抖着身子看着右手紧紧抓住胸口的男人。
空虚,极度的空虚象毒药一样侵入他的身子,蔓延至血脉,他一定是失去了什么,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心脏像是有处流血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似乎永远都不会痊愈……
再次躺下,头挨到枕头的瞬间,扭头看到了一旁满脸惊恐的女子,一种极度的厌恶感从内心处涌起,冷冷道,“拖下去!”
门外冲进四个黑衣武士,二话不说,抓起浑身□的女子长发就向外走,女人吓得浑身颤抖,痛哭流涕的大喊道,“君上饶命啊,贱姬什么都不知道啊……君上……”
“等等,你听到了什么?”冷酷无比的声音在黑暗中出奇的阴森,高大的身影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她。
“贱姬……贱姬什么都没听到,真的什么都没听到……”那女子满脸涕泪的爬到他脚下,疯狂的磕头,“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还等什么,还不拖下去……”俊美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残忍而冷血的笑容。
“啊,不,君上,饶命啊……”女子凄厉的哀鸣响彻在空荡的大殿内,飘荡在空中,惊起四周无数休憩的飞鸟。
男人俊美的容颜就象一株饱饮鲜血的曼珠沙华,盛开在黑暗腐朽的大地,华丽的花枝吸收无数的罪恶绽放出最妖娆动人的绝美……
无数的女子为这俊美的容貌沉醉,却不知那绝美的花背后就是沾满毒液的死亡之路……
熟悉的感觉
西方天幕空远,只有一团浓厚的红云,沉沉垂在地平线上。
暗室之中,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窒息的感觉充斥在低矮的屋内,俊美的男子扬着憔悴的容颜静静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的起伏,右手死死抓着桌案的边沿,指节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鎏金桌案的一角渐渐湮碎成粉末飘然而下。
“哇!”一口浓血从男子喉中喷涌而出,嘴角顺带的鲜血浸染了火红的长衫,顿时,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弥散在整个暗室内,男子闭上眼睛斜靠在椅背上。
“你对她这样执着,换来的是什么?不屑一顾!她甚至不愿多看你一眼,而你却要独自忍受这灼骨焚心的滋味……”黑暗中传来一个阴森暗哑的低沉声音,话语中冷冷的讥诮凝结住了周围的空气。
“哼,我一个男人要靠女人来苟活,这命不要也罢……”一袭红衣的男人猛地打断他的话,双目中闪出刺骨的恨意,“你死了这条心吧,中原的土地岂能白白便宜你们这些西域饿狼,想从她手中夺取中土大陆,啊哈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剧烈的咳喘打断了他的狂笑声,喉间阵阵的腥甜涌上。
黑暗中,那个阴森诡谲的身影缓缓走出,一袭黑袍罩住他全身,不漏一丝缝隙,面纱下的嘴角扬起一抹阴毒的诡异笑容,“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等你毒发入脑,等你疯,等你狂,等你思念她思念到想要杀了她……”比他更狂妄的笑声带着纷乱的杀气刺入人耳,那笑声象地狱里索命的厉鬼般撕破夜空的宁静,惊起树枝上停栖着的无数寒鸦。
宫阁之内,宫人慵懒地站在阶下珠帘旁,微风拂过珠帘哗哗地摇晃,烈日投射了进来,半影半绰地映在宫人的面上。
宫人却是不觉,只是倦倦地闭上眼,竟似将要睡去。蓦然,君王的一声低呼,把他们惊醒,连忙低着眉眼重新站好身形,纹丝不动,额头上却不禁汗珠涔涔。
一旁手脚麻利的侍者早已掀开帘子一路小跑到皇帝身边,低眉顺目的等待召唤。
从床榻上缓缓支起身子,神似似乎还停留在梦境中,目光有些迷离的看着四周,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的心疾每回疼起来总是痛得销魂彻骨,尤其每年的初秋更是他屡屡犯病的时节,每次犯病,总少不了得在病榻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即使医术高超如鬼面,都不能止息他的病灾。可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身子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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