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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星辰在黑暗中奔驰,山峦连绵,似乎在每一个看不见的幽暗处幻化出天宝寺前的惨境。
他不敢想像自己赶到的时候,那里将会怎样。那样倔强的她仅凭一己之力能否走出那样的困境,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洒向她的时候,他竟无力保护,阿九,一定要等我……
身后,从都城带来的精锐马不停蹄的连夜赶路,连同慕容风擎带来的五千铁骑,共七千骑兵。
滚滚铁骑,蹄声踏破山河。
缰绳,已被他掌中水泡磨破的鲜血染红。
他马上功夫自幼了得,他已施展了浑身解数,策马狂奔。时间悄悄流逝。此时东方已然见白。
阿九缓缓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推开了厚重的木门,火光,满天。血腥味飘在夜空,浓得比血更令人心寒。
手脚已经僵硬,心脏从那刻开始停止跳动。残忍的寒,渗透百脉。
阿九在鲜血中跨步,她见过比这残忍上百倍的沙场,只是从未知道,鲜血的颜色,能令人心寒心伤至此。
四周全是敌人的尸体,不时夹杂着熟悉的身影,她太过高估自己,也太过低估战羽,这是她两世为人犯的第二个错误。因为自食其力,她对金钱不感兴趣,可她却忘了,这钱和权的诱惑能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九少,九少!”一个个年轻的孩子,带着满脸的血污向她奔来,他们是胜了,可远处的山头密密麻麻、五花大绑的都是巫南的族人,有长老,有孩子,还有……她的父亲。她输了……
对面山林中是密密的穿着便装的精兵,蹲身拉弓,箭头瞄准对面的阿九一干人等,引而不发。以她的眼力,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都是绝对的神射手,以一当十,努族人不善骑马,但箭法极精,更何况这支努族的皇族军。
战羽慢慢的走进她,站在她身后不足一步的距离,周围人冷冷的目光敌视着他,他似乎毫无所觉,眼中只余阿九的身影。
“想要什么?”阿九语气淡然,只是羽毛似的睫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远处那些熟悉的身影和雾、云二人一身斑驳的血迹看得她的心微微的刺痛。
战羽听弦琴而知雅意,笑意满满地凝睇着他,似是魅惑又似是戒防。然后,在他的一声低叹里,化为如一缕暗香般的轻郁:“想你留在我身边。”
“原本我要的不过是这片土地,而现在我有了更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就放弃我的计划,很合算是不是。”他的薄唇向上弯起,是笑着的,可是深黑的眼眸是由暗夜的颜色和血的颜色糅合成的,阴沉而嗜杀,令人发觫的恐怖。
“你在做梦吗?”她的眼抬起,他正迎上她黑嗔嗔的眸子,那里透著渺渺寒光,冷洌感觉刺过来,那样的熟悉。阿九一把叩住了他的喉咙,只要一下,掌下就是一具新的亡魂。他不避,也不躲,任凭她的手越捏越紧。
就在她最后一下发力的瞬间,他带着嘶哑的声调道,“咳、咳……你若是杀了我,他们一个也活不了。”他话音刚落,对面半山腰已经传来几声惨叫,几具尸体沿着山崖急急坠落入山下的激流之中,“砰”的溅起朵朵巨大的水花。
接着,又是几具,有孩子还有老人,还有亲手给阿九喂过甜米糕的大婶。
“够了!”她倏然放下手,黎明是如此地寒冷,让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脉络都冻结成冰。
此生,定灭扶桑,若违此誓,天诛地灭!阿九闭上眼,咬破舌尖,浓重的血腥味充满口腔,胸中的誓言混合着鲜血的启誓让她此刻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战羽唇上挂着淡然的笑意,手有些无意识的从她的面上抚过,她的面颊细腻而冰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我答应跟你走了,放过他们。”她的手脚几近麻木,只有腰间的软剑隔着衣裳传递灼热至肌肤,发泄噬血的欲望。
他看见,清楚的看见里面的挣扎、不甘、不愿以及最终的屈服……她的样子无助里透着妖艳,更叫让人心动。
“在这之前,你还需做一件事。”他缓缓地笑了,薄薄的唇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宛如地狱中的修罗,“自!废!武!功!”
“什么?!”这话不禁周围人惊呆了,连阿九都惊睁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近乎冰雪般透明。
战羽优美的唇角出现诡秘的笑意,“既然你都要跟我走了,自然是由我来保护你,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你还是没有武功的好。我可不想随时放个危险在身边。”
阿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没错,如果是她,她也会提出这个要求,毕竟他们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一旦她可以脱身,必定会杀他泄愤,错过这次,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算计到她。
“九少!”周围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不能啊!九少!”
远处半山上传来云翳的嘶吼,“九少,不要啊!我宁可死……”眼看就要咬舌的瞬间,被身后的人一掌砍晕。
“木浮璃,你个杀千刀的,我华盛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说完,脑袋一歪,已然气绝,血迹顺着嘴角留下。
转眼,又有数具尸体横尸当场,他们都是咬舌自尽而死。
“啊……”阿九仰天长啸一声,右掌直劈丹田而下,乌黑的发丝挣开束发的丝带,铺散开来,一股真气自周身四散而去,全身脉络根根尽断,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险然晕死过去,她身子一歪,跪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象水瀑般散在身后,几缕汗湿的发丝粘在颈处。她猛地仰起了头,优美的颈项象正在悲鸣的白鸟,长长的头发如水一样垂下,颤抖着。
她强撑着自己的身躯,抹去嘴角的血迹,用淡漠的语气向对面的山头说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要你们活着。”
“孩子,我以你为荣!”萧云启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对岸传来,他微微点点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
“父亲,保重。”阿九转回头,对着空旷的四野,高声说道,“我南宫云影自愿离去,这是我的承诺,不容违背!”在场两方人马都听见她掷地有声的话语,都有些不可思议。
马蹄踏碎落叶,一骑飞行。可远远的听到的,只有她清越的声音和那坚定的承诺,晚了吗?他终是晚了吗?苍天啊?你为何让我们一再的错过……
“阿九!”雪星辰喝止马蹄,急声呼唤,“不要跟他走,他出不了边境。”他深邃的眼中毅然果断,腰间拔剑,猛夹马腹。
骏马箭一样,冲出重重山林,转眼就来到了近前,剑尖直指战羽咽喉,却被战羽指尖一弹,轻轻挥开。
阿九抓住他再度挥向战羽的剑,剑身锋利的剑刃刺破她白皙的手指,滴滴鲜血顺着她晶莹如玉的皓腕蜿蜒而下,殷红鲜血滴滴打在雪衣上,宛如怵目惊心的红梅陡然盛开,“我的承诺,一言九鼎!”
远渡东瀛
雪星辰呆呆地立在那,阿九的目光看了过来。那夜空般的黑色,比水更深,比火更浓,水与火缠着绞着,错金裂玉,狂涛席卷。
看到阿九那鲜红的血,他发疯一样的想要靠过去,却被战羽掌风扫到一边,急了,陡然一声嘶哑的吼叫:“阿九……”
旁边的男人更快的把阿九揽入怀中,轻轻掰开她满是伤痕的手,莹白的玉指已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战羽透过她纷乱乌黑的发丝看着她,看到因为她用力过度而鲜血淋漓的手掌,脸上的阴影便渐渐深了起来,生气地蹙起眉:“你现在是我的,不许伤害你自己……”
这句话刚出口,雪星辰就全身蓦的僵硬,青灰的唇角抖动着,茶色的眼眸掺杂着灰色的绝望,他的目光慢慢转向阿九,柔软的音色仿佛连黎明的寒凉也驱散了一般,“阿九,不要走,好不好……”
瀑布般泻满一身的青丝,似山间小涧,似云中飞鸟,山风轻轻吹拂,纷凌缭乱,她回首,眼睛象是有一层水雾一样的闪动着润泽的光芒,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离他只有一丈之遥,清晨的光辉扫过她的身体,把她的影子温柔的笼罩在他的身上,“殿下……后会有期!”
雪星辰整个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他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要她说她肯留下,他不惜一切代价发动这场战争,哪怕铁蹄声惊破六国,纵使胜者耀武扬威,肆意杀伐,败者刀剑加身,死无全尸,他也一定要保护她。
红衰翠减,潇潇伤秋。
豪情壮志,似江水无语东流。
他不在乎世人嗤笑他的一怒为红颜,他更不在乎天下人的唾骂。因为,世间只有一个萧清歌……
他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轻轻地,轻轻地,询问出声,象是怕吓到她,吓到她说不定她就会顷刻化成烟,幻成雾,随风去了,“留下来,好吗?”
阿九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烈国太子,为何她会觉得这一幕这样的熟悉,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他对着她做过同样的事……为什么又想不起来?
思绪如雪花般在脑海里纷飞,都是些零散的记忆片段,可是他们都没有在脑海中多作停留,悄悄的飘过,滑落,然后就消失无踪,再也找不到任何记忆的痕迹。
他的眉间满是忧伤,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簇火焰,灼得阿九的心突如其来的刺痛,“我……”她轻轻的探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停在不远处的手……
一旁的战羽霎时间变得狰狞的嗜人,他可以看到阿九专注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一种让他心脏抽疼的无限柔情。
他看着,无法移开视线的同时,心脏又感到一阵陌生的情感,是渴望……但渴望什么,他自己不清楚。
猛地,战羽仿佛从迷梦中惊醒似的……
“过来……阿九……”就在雪星辰快要抓住阿九的手的那一瞬间。
一只手猛地把阿九拽开,因为太过用力,她的身子直直往后跌,跌入一个冰冷渗骨的怀抱,他身子僵硬,胳膊搂得阿九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一眼不看她,只对着雪星辰淡淡一笑,“她是我的妻,不劳阁下费心。”
震动天地的马蹄声轰轰传来,落后的大批人马已经赶到。铁蹄纷踏如雷,枯木上乌鸦惊起,兀然一声怪叫,扑腾着翅膀飞上半空,隐没在山崖的阴影里面。
这一声鸦叫却让阿九猛的打了个激灵,她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数次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直觉让她觉得浑身一阵发寒,有着某种微妙的杀气在空气之中浮荡着,她突然想起了那封信,刘氏的那封关于扶桑王室的密信。
环扫四周,眼底不远一处山道处,小小的动静让她瞳孔骤缩。有埋伏!阿九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战羽,清楚的读出他眼睛里那深刻的寒意,手心已沁出冷汗。
阿九不动声色,静静的看着从马上跃下的慕容风擎,慕容风擎也看着她,几年不见,她已经美得令人窒息,这片古老大地,为你静默无声。七千枚剑的寒光,为你闪烁。我——慕容风擎,为你而来。只要再见你嫣然一笑,这一腔热血衷肠,从此,尽归你一人所有。
她清冷的眸中带上了一丝寒凉,如初雪般莹白的肌肤泛着清冷细腻的幽泽,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黄璃石的印章递到慕容风擎面前,“把它给慕容风铎,我把兵权还给他……”
慕容风擎一呆,脸上有丝不可置信的惶然,只要他挥手,身后的七千精锐铁骑就会踏平这条山谷,连带斩杀对面山上那两千努族军,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竟然要归还荆国的兵权……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伸手去接,事实上他也不能去接,他一旦接了这虎符,就等于她放弃了抵抗,这一切都成了枉然。
远处的山坳里,隐隐有人影闪动,那支埋伏的军队,在以扇合之势悄然靠近,阿九知道她时间已不多了,这已经是战羽的最后警告。
“慕容将军!”阿九凛冽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慕容风擎,怒喝出声,尽管她没了武功,可她身上那种傲视天下的气势是骨子里带来的,只一声就让慕容风擎清醒过来,看着阿九举起手中的兵符,他倏然下跪,“末将在!”
“退兵!”阿九的声音幽然飘来,却是那样的冷漠。
慕容风擎身影不动如山,他缓缓抬头,仿彿不惜一击,刺穿天高处无底的漆黑,稳稳地,低沉的声音吐出的却是坚定如铁的话语,“恕末将不能从命!”
阿九猛的拔出腰中的软剑,剑尖直指他咽喉,眼睛依然冰冷,但声音沙哑得像是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违抗军令者,杀无赦!你想死吗?”
“我……”他几乎可以闻到口腔里面鲜血味道的程度了,‘不能’两个字死死压在了喉咙之中,觉得胸膛里面燃烧的怒火像是沸腾的岩浆一般浓烈,她的眼睛里闪灼着坚毅的目光,这样的义无反顾,他清楚的知道她一旦决定了的事,纵使天塌下来也不能改变。
“末将……遵命……”他真恨不得自己不要这样顺从,不要这样怯懦,他更恨不得他不是荆国的将军,他只是一个爱着她的男人啊,一个丢了心却找不回来的浪子……
“退兵……违令者,杀无赦!南宫云影言尽于此,再往前一步者,格杀勿论!”阿九把手中的印章丢在慕容风擎面前,转身离开,脚步匆匆,身后雪星辰的声音凄哑的呼喊让她眼前有些微的眩晕,“阿九,不要走……”她脚步猛然一顿,又立即加快了步伐。
站在原地的战羽歪了下头,猫似的眼睛看着还跪在那里的慕容风擎和死盯着阿九背影的烈国太子,嘴角边泛起冷酷的笑容。这场男人的对决,赢得是他,阿九!我终于有了让你俯首称臣的能力,是不是你就能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在大海上,有灯就意味着有船。
灯、月交映下,不远处一队黑帆艇船扇形排开,将一艘青色的小船围在中央。疾速在东海上行进。
那一队黑帆舰船绝不是寻常船只,比普通客船小而且坚固。船身整个包裹着一层黑铁,栏杆上全嵌着精钢护刀。
每只黑帆舰船上都挤满了人,但是站的都很整齐,他们头上扎着一道白布,手上都握紧了长刀。
船不大,布置得却很雅致。船舱几乎一半都是木格窗,窗棂上镂雕着云月、仙鹤,是扶桑贵族惯用的样式。船舱四面静静垂着深蓝色的窗帘,隐隐约约的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阿九斜躺在船上的软塌中小憩,一头长到膝盖的长发被一条银色的发带纠缠着。有几根轻柔的发丝飘荡于胸前。额前斜长的刘海稍稍过眼,一身锦缎黑袍服帖的穿在身上,只在袖口与领口处绣了滚着金线的花纹。纤细的腰身上扣着一条金色腰带。自那日后,阿九再不穿白衣。
生命的意义
那沾满族人鲜血的双手,让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是罪恶的,离……原谅我……
茶雾袅袅,船室内的空气潮湿而氤氲,战羽恢复了扶桑人的身份,身穿一套素色的和服,头发没有束起,根根分明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根银色的丝带绕过额际束在脑后,表情认真,眼神专注的泡制新茶……
不一会儿,室内已经溢满茶叶的芳香,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此时却在灵活的摆弄着那些繁复的茶具,清洗,煮水,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