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索取他交心的允诺,他知道。奇怪的,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么被宣告所有权,反而有一种满满的感觉充塞心臆,胀得他快要忍俊不住,鼓鼓地想笑出来…
…
「全是你的。」他同意了。
割地赔款,马关条约就此底定。
她欢颜倏展,孩子气地道:「那我也是你的。虽然那离公平还有点远。」
关公平什么事?夫妻之间有这种计较吗?
「公平?」
水漾撇了撇唇角,要笑不要笑,似真似假的
「比起我为你活了十五年,你这个才成为我的人五个月的男人,付出上的等级简直是圣母峰与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可此拟。」
什么意思?
没能再多问,因为有一些人正向他们走来,另一波交际应酬于焉展开。所有的疑问只好暂时吞下肚子闷着了。
一份资料静静的躺在书桌上。
水漾,女,二十七岁,父:水宽,母:林心慈。水家世居台中县大里市,经营一间中小型超市,并有一块位于山坡地的果园。
非常平凡的家世,不到几行就勾勒完她的成长环境,其它三大张报告则填满了她辉煌的工作成就。
叶遐尔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曾与以前的水漾有过交集。他十九岁出国时,水漾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国一,一个在台北,一个在台中;后来他出国了六年,就更不可能与她有所来往了。
她却说为了他活了十五年?
如何起算?又怎么说呢?
偏偏她丢下一句:我说着玩的。便什么也不肯说了,活似那真的是一句玩笑。
但他觉得不是。
水漾从来不是那种无中生有、言行夸大的人,再加上那天的口气……令他无法当玩笑看。
那么,苦的就是他了。谁教他一定要找出所谓的真相呢!结果调查出来的成绩也不过尔尔,唯一可确定的是他与她真的素昧平生。
至少从报告书上得知他一直疑惑的事水漾这些年赚的钱的归处。
她还清了父母向银行举债的一千多万。
她用六千万买下了一块并不具投资价值的山坡地,而且还买贵了。为什么?
这不像精明的她会干的事。这块地用来种水果(他可不认为她有当果农的兴趣)。
这两笔大支出,便让身价上亿的财神婆至今买不起一楝像样的房子。事实上她目前登记在名下的房子是一间十五坪大的套房,价值五百万,在市区。
报告书上列出她最新的财务状况:市值五百万的套房一间;股票二仟三百万,现金二百万、定存五百万,基金投资一百万……林林总总约四千多万。而她每个月固定支出一笔十万元的款项到各家扶中心,并汇五十万到父母的帐户。
以她现在代理总裁的月薪三十万来说,其实是入不敷出的。幸而在股票上颇有收益,否则不必等到年底分红,她恐怕要陷入财务窘境。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虽然外表看不出来。
不意外自己因此而心口热胀着感动与虚荣……一种夫以妻贵的感觉。挺奇妙的,这种引以为荣的心情。
只是,一个年轻女性为何会长年做这种善行?一般人或许会在重大天灾人祸发生时引发恻隐之心,例如九二一大地震汇聚了前所未见的钜款赈灾,但平常时,谁也不会想到要捐款助人。为什么她会想到,并一直在做呢?
扪心自问,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或许会在不经意收到募款信,或在路边看到联合劝募的义工时掏出一点钱助人,但不可能会长期自发性的去做。
他甚至记不起来他上一次捐款是在什么时候。
手机传来声响,他接起
「哪位?」
「老师,您收到资料了吧?」那边传来的声音甚是恭谨。
「嗯,有劳你了,谢谢。」
「请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啦。」
叶遐尔问道:「能查到的,就这些了吗?小李,有没有可能再更深入一点?」
「哪一方面的深入?是她的商界信誉吗?我会再派人去‘长明电子’调查」
「不是的。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生长环境以及求学生涯中发生过的小事。你调查的方向偏了,我只想知道她商业表现以外的东西。」
「嘎?这样呀。」小李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您担心她心术不正,想危害‘叶丰’咧。所以做出来的报告都偏向她的品格操守为重点。我这边是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啦,但那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因为她的童年跟一般人一样平常呀……」
讲话没有重点是小李的致命伤,虽然那全然不损及他高妙的征信能力,但听他说话有时不免感到折磨。叶遐尔技巧的打断他:「你说你手边还有一些资料,可以传真过来给我吗?我很好奇。」
「啊这样喔?要不然我先整理一下再传啦,资料很杂乱,不好看啦!您有教过我,整齐俐落的报告书是让客户信任的第一步,我那个……」
「小李,没关系的。我是老师,不是客户。请现在就传过来,我急着看,谢谢。我会请助理汇钱过去。」很明智的收线,不理会那头传来的哇哇叫,关机。
一寸光阴一寸金,每每与小李谈话时,都会浮现「时间宝贵」这四个字,很不愿虚耗在无意义、毫无效果的对谈上。
决定了,下一堂的课程要教小李一句成语:沉默是金。黄金挺有价值的,他别太过挥霍才好。
不一会,传真机传来声响,他快步走过去,直觉里头一定有他想知道的讯息。
十来页的资料,他逐一看着,微颦的眉头锁在一些依稀眼熟的名词上,开始挖掘自己过往的记忆……
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八章
总裁毫无预警的莅临公司!
一楼的接待大厅突然一阵错愕的静止,然后是慌乱加小心翼翼。接待处的小组长快步移出柜台,恭敬道:「总裁,请让我为您服务。」
叶遐尔手上拄了根拐杖;虽然他的腿已大致康复,但外出时他仍习惯拿手杖,以防腿酸时能加以辅助协步。大概也因为有了手杖,看来脆弱,才使得员工把他当易碎的物品看待。
由于一、二楼规划成银行,大楼出入口则是由大楼右侧进出,四十坪大的空间并不算豪华宽敞,一向是访客与员工出入的地方,而高级主管们向来从地下停车场搭直达电梯上去,再不然就是从银行那边的电梯上楼,通常不太走这边的。
难怪下属们惊惶得手足无措。
「不必麻烦,我自个儿上去就行了。」他笑了笑,温和有礼的点了下头,走到电梯门前等待那还耗在十五楼不下来的电梯。
一票基层员工战战兢兢的恭立在他身后。
电梯下来了,走出来的人令叶遐尔一楞!是韦青,这人还没放弃吗?
韦青脸色不豫,一副刚吃完排头无处发的气闷状。见到叶遐尔忍不住冷笑道:
「真难得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娶了妻子回来坐镇公司之后,就好命的坐在家中享福不管世事了。」
「我确实很有福气。」他微笑,并不想制造争端。
「哼!娶那种女人,还不知以后要怎么死,你保重。」韦青像是非要激怒他不可。
「我会的,谢谢。」叶遐尔依然有礼温和,简直就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就是有你这种减自己威风的男人,才让那些女人自以为是武则天,拼命踩低男人,你是不是男人呀」
「我说」拉长的娇声从银行那边传来。「韦老板,您没事对我家老板发哪门子火呀?你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我们可没忘哩。」邱丽韵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
「还不快快让开,既然不是好狗,就别挡路,没看到我们老板等着用电梯呀?」
「邱丽韵,你」韦青气得像起乩,浑身抖。
「总裁,请用。」邱丽韵换上一张卑恭的脸,存心要来客得到彻底的难堪。
叶遐尔点头为谢,交代道:「烦你代我送客,千万别伤了和气。」
「是。」邱丽韵按上关门键,觉得水漾这个丈夫未免身段柔软得近乎怕事。
这种「傲」客,直接叫他滚不快意多了?还客气咧!男人还是冷峻威严些比较有味道。
更不知道水漾怎么受得了他。太软弱了!
除了水漾之外,恐怕没人知道叶遐尔对愈不在乎的人愈客气。礼貌虚应的背后皆因半点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所以就算今天韦青在他面前讽刺完他全身上下,他也当耳边风吹过,什么也没搁在心上。
不重要的人,理他作啥?
他今天突然来公司,是为了印证一件事。他大概猜到自己与水漾有何牵连了,只待她亲口证明。
证明之后,他还有很多的疑问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其实再过三个小时,她就下班了。他应该等她回家的,反正这事不急……但他就是坐不住,像个拿到藏宝图并挖到宝的小男孩,想快快呈给大人看,并肯定他手中宝物的价值千金难买。
他这辈子不曾这么迫切过。
想见她,立即见到她!于是他没有通知就来了。
抵达十八楼,吕依芳立即迎过来,不掩讶异:「总裁!」
「水漾在忙吗?」他缓步走着。
「是的,五分钟前‘丰扬’的人前来开会。」
叶遐尔浅笑道:「看来她是拿下‘丰扬’的订单了,了不起。」她似乎总是能达到她设定的目标。
吕依芳走向茶水间
「还未定案呢。您要茶还是咖啡?」
「果汁,谢谢。」他在沙发上落坐。既然她正忙,他不介意先在外头的小会客区等她。
吕依芳倒了杯果汁过来。
「不好意思,我进去送茶水。」
「不必告诉她我来了。」
「啊……好的。」有点讶异,但照做就是了,没她多嘴的份。她们这些人对水漾的丈夫很不熟,还是维持上司与下属的客套比较好。
才端着托盘要进去,但门已先一步被打开
「依芳,请帮我取消半小时之后的业务会报,还有,找一片胃药给我」水漾一开门就交代着,直到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丈夫才低呼:「遐尔?怎么来了?」
「没什么要事,你先忙你的,别管我。」
「来,快进来!」水漾双眼亮晶晶的。「那位丰先生也来了,你们两位好久没见面了吧?他才向我问起你呢!」哈哈!天助我也。她才开始觉得胃痛,老天就派救星来了。她真没见过比丰步雍更难搞的男人了。
不由分说被小龙卷风卷进她的办公室内,就见三双瞅着他看的眼睛。
「先生!?」好惊喜的脆声。
「叶叔叔?」九岁小男童的呼声。
「嗨,好久不见。」成熟低沉的打招呼声。
全都是熟识的面孔。
凝重的公事谈判霎时软化成轻松的好友同乐会。
叶遐尔一一招呼后,才道:「看来我是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不必招呼我。」
「哎!说这什么话,好朋友当然要多聊聊。不如我做个东道,请大家吃下午茶吧。」水漾提议完,就要让秘书去订位
叶遐尔好笑的拉回她忙碌的小手。
「不了,我就要走了。别忙。」由眼前情势来猜,可以判定水漾一时之间讨不到便宜,陷入了僵局,正想趁眼下相见欢的局面另寻契机。
「哎呀,别见外!你这样来去匆匆,别人还道你不欢迎朋友来访呢,怎么说你也是‘叶丰’的大老板,于公于私,都没有离开的道理。是不是啊,丰先生?」
水漾当然看得出来对方阵营的真正主事者是谁,当然是九岁副总裁的父亲丰步雍了。
丰步雍长相非常俊挺,佐以一八〇以上的身长,简直是优雅贵公子的典型代表,女士们性幻想的不二人选。不太笑,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失礼。总之,给人威胁感很大。真奇怪他这么一个男人竟没在商界发展,他看起来明明是事业有成的男人。但水漾很肯定她不曾听过他的大名。也就是表示:这男人的成就并不在商界。
可他的难缠,还真是没人招架得了。谁会相信他与商界一点关系也没有?
丰步雍淡淡道:「我以为这件案子是水小姐全权处理。」
「是没有错。但代理总裁仍是得服膺于正总裁的英明领导。相信这样一来,贵公司也比较不会产生疑虑。」
「也就是说,水小姐对自身的信心不足喽?」
这人今天是来找碴的吗?水漾笑了起来,杏眼眯眯的好漂亮惑人。
「我信心之充足,就如小副总裁的信心一般。对不对啊,士尧小公子?」
九岁的小男孩像是正听得津津有味,回答道:「是的,我相信我们都很有信心。」
「那么,一切就这么底定喽?」好个顺手推舟。
丰希桐咳了声,似在忍着笑意,好抱歉的道:「不好意思,对你提出的附加条件,我们仍须从长计议。」
攻防战绩又呈平手局面,看来今天谁也别想让对方退让到半步。
叶遐尔轻声建议道:「我看公事就到此为止吧。让我请各位去喝个茶,并慎重介绍我的妻子给各位认识。」
水漾同意:「很好。今天的公事到此为止。」反正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只会让她胃痛而已。
其它人亦无异议。
鱼贯走出门时,水漾挽着丈夫的手臂垫后。悄道:「不知情的人还当今天是商业小学的户外教学,很像不是吗?」
叶遐尔笑笑的没回答。什么叫很像?根本就是这个目的。否则丰步雍岂会带儿子过来?他又不管丰家的事业,一向也不露面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第三人听到了,而那「第三人」甚至没有礼貌的装作没听到,就见他回过头,要笑不笑的回了句:「多谢指教,让小儿获益良多。」
「我的荣幸。」咬牙切齿的客套回去,水漾美丽的脸蛋哗刺剌的泼出红晕,既是羞也是恼。
「真可惜农村风景已淹没在台北的繁华中。」
「都市发展的必然,不必太感叹。」
「又没空下南部。」又是一叹。
「是很久没休假了,你倦勤了吗?」看不出来妻子脸上有任何倦怠的表情。
「没」拉长声音,然后自言自语:「没有农村,就没有稻田,没有稻田,就没有稻草,没有稻草,那我就不能扎草人」
「扎……草人?」何解?
「没了草人,我怎么钉草人下诅咒哇。」水漾好慵懒的横他一眼,又陷入哀愁中。
好想、好想扁那个丰步雍哦。
一整天下来,她已经非常的肯定那个男人是打定主意跟她对立到底了。就算合约签了下来,不仅没捞到太多好处,八成连命也要去一半了。
「你真的是他的好朋友吗?他干嘛为难你老婆我呀?」她忿忿不平的质问。
叶遐尔这才从一片迷雾中摸到了头绪。原来是这事。他几乎是有点可怜起她了。很显然的,丰把水漾当成很好的示范教材,而且很有兴致去探别人的潜能底限。一方面「教学相长」,一方面也让希桐与士尧有实习的机会。
他猜想,一时半刻水漾是摆脱不了丰了。他可以体会那种挫败感。任何一个被丰当成对手的人,向来不死也半条命。就他所知的最大惨例就是丰家嫂子。所以其它人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最惨的那一个还卖断终生去给丰步雍当妻子生孩子,这辈子再无翻身的机会了呢。
「水漾,他一向是这样的,对有才能的人总是表现得特别亢奋。」
「那叫亢奋?」水漆翻白眼。「那我祈祷他不常处于亢奋状态。那种刁难、难缠、教人恨得牙痒痒的劣性,教人很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我有预感,下次跟我交手的还会是他。」
他怜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