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沉烟居。
啪!琴谱《阳春》被无辜地摔在墙角。
她真是太嫩了!
三段,三段……她怎么会以为三段很简单呢?她怎么会以为最多几个星期她就可以搞定三段然后下去玩呢?真是太天真了!太幼稚了!太无知了!
凭她现在在箜篌上的“造诣”,能在半年内弹好一段《阳春》就不错了,更别提“三段”!
——丫的郁舒寒,你狠,我算是看错你了!
世界上有一种人,专门以挑战权威为己任,以离经叛道为风尚。
此类人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学生。或者精确点:叛逆期的学生。
玉沉烟一直以为自己的叛逆已经随着青春期一去不复返了,没想到它只是一直沉睡在体内。
而现在的情况,用拿破仑的话来说就是:这只沉睡的猛狮终于醒过来了……
然后她成了这只凶兽利爪下的牺牲品。
玉沉烟逃课了。
在回到悬圃的第四天,在刚刚逃过一次抄书危机、《阳春》的琴谱都没翻完一遍的情况下,出于不合时宜的叛逆心理,和那个见鬼的“独一无二”理论鼓舞下,她毅然决然地在蒙蒙晨光中溜出了悬圃,跑到碧忽山去找萧子逸。
结果,人没见着不说,还误了早读。最惨的是当垂头丧气回到悬圃的她徘徊在临远斋外头,咬着手指纠结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被据说是出来看风景的郁师尊英明神武地逮了个正着……
她真的不懂,真的——你说这个时间点师父他不在书斋里看他的书,却跑到外面来看什么风景啊?!
临远斋。
“也就是说,你连第一段都没有练好,就跑下去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
“嗯……”心虚的女音。
“去找萧子逸?”
“嗯……”更加心虚的回答。
玉沉烟此刻非常后悔。因为师父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不过不是他不妙,而是她不妙。
她确信这次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了,而她就是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岌岌可危的小船。
也许她不该跑出去的,毕竟她才刚刚回来,毕竟她已经在外面疯了一个月,就单从学习角度来讲,也是该收心好好用功一下了。
或许她应该道个歉,为她今天的行为。虽然她还是觉得师父不该干涉她的自由……
“师父……”
“玉沉烟,你太令为师失望了。”
她小声的呼唤被他打断。
“自你上悬圃到现在,为师从来没有见你刻苦过。本想着修仙之人寿命漫长,而且你年纪尚小,难免好玩,所以没有多加督促。可是两年过去了,你却依旧如此。”
他的声音冰凉冰凉。
玉沉烟从没有听过他这样冰冷的语气。即使是在刚来悬圃的那几个月,他也不过是几乎不同她讲话而已。她一度以为他是天性就懒得搭理人,后来才发现那大概是他给陌生人的一贯待遇。
时隔两年,她的愚蠢让她见识到了这个总是懒散以至于好像永远不会发火的人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是会生气的。会对他一直放纵的她生气。
“师父……”
“玉沉烟,从明天开始,你不必来临远斋了。”
她听见他的声音,冷冷地这么说。
耳畔空落落的回音像旷野的风,呼啸着席卷了她所有的感觉。
很沮丧。
玉沉烟很沮丧。
这沮丧像是病毒,从不起眼的一丁点迅速发展成绵延不绝的百万大军,攻占她全身每个角落,叫她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房间里油灯昏暗不清。
玉沉烟长长一叹。
果然还是她太任性了吗……这下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一直以为她已经成熟到能够为自己的每个决定负责,结果今天才发现她远远不够格。
做事情之前不考虑后果,闹出乱子后又没有解决麻烦的本事。实在是……没用得很。
其实她以前也常常拖欠作业来着,不知道师父这次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连临远斋都不让她进了……
将这几天的事前前后后仔细地过了一遍,越发觉得师父这次的生气真是毫无征兆。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等等!
——该不会他其实一直对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人间去的事耿耿于怀吧?
天!一定是!
她就说师父这次怎么如此轻易就放过她,原来是等着秋后算账来着!而她还傻傻的又跑出去,再给他一个发飙的理由。
真笨啊!想想都唾弃自己!
好吧,不管怎样,总算让她找到症结了,接下来就是对症下药。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铺开一张大纸,玉沉烟兴致勃勃地列出计划一、二、三……
翌日。
玉沉烟兴冲冲地带着两叠纸前往临远斋。一叠纸上非常详尽地列出了她未来五年内的学习计划——详尽到几乎根本没有可实施性,而另一叠纸上则是没完成指标时所相对应的惩罚。在施罚者一栏,玉沉烟很诚恳地填上了郁师尊的大名。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琢磨一晚上,得出的结论就是师父是对她的学习态度非常不满,而且她屡次不告而别的行为大大地折损了他作为长辈的面子,于是他很生气地给她一个教训,告诉她以后要看人下菜碟,别老虎不发威你就拿它当Hello Kitty……
——所以啊,她现在就拿着计划书表决心啊:你看我都将师父你作为最高领导恭恭敬敬地奉在纸上,黑字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以后绝对不会再像这次一样荒废学业,所以你就大人有大量,表再跟我计较那么多了嘛~
如此正式而真挚的悔改,却没有得到郁舒寒的回应。
计划失败的原因基本可以归咎于临远斋外那个可恶的结界——不大,也就刚好将整个书房笼在里面,但是胜在相当尽职尽责,不要说玉沉烟这么大一个人,就是芝麻大的蚂蚁也甭想爬进去。其明察秋毫的才能,绝对比最老资格的女宿舍监更加卓越。
于是,那份玉沉烟呕心沥血苦心孤诣了一整宿的“五年计划书”,很不幸地连碧忽上仙的玉容都没有见到,就被“pia”地打进了冷宫……
挽救师心大作战之计划书战术:出局!
第二天。
从郁师尊的起居处到临远斋的必经之路上。
郁舒寒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打扮得非常像是鬼上身的家伙,极招眼地杵在路中央。
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裙,看起来像是从哪只疯狗嘴里抢出来的胜利品;披头散发,眼下是重重的淤青,背上稀稀疏疏插了些枝条,脖子上挂了一个木板,上头五个泼墨大字:师父,我错了……
说实话,就她眼下这副尊容,那木板上更适合写上:“卖身葬父”……
唔,这个疑似中邪的家伙,正是郁师尊座下那位不成器的弟子——玉沉烟同学……
碧忽上仙淡淡地扫了这个堵在路中间的障碍物一眼,然后仿佛没发现似的继续前行,雪白的衣角转眼间就要越过某人的黑手范围……
“师父……”障碍物说话了,“我知道错了……”
可怜兮兮的声音,软糯糯的,像是你要是不理会她下一刻她就会化作一滩水融进地里不见了。
但是他不为所动。他继续向前走,连眼角都没有多往后瞥一下。
“师父……”声音的主人更加委屈了,见他真的没有停下的意思,迟疑着追上前几步,“徒儿下次不敢了……”
他仍是走,坚定的步伐昭告着他不是在拿乔,而是很认真的不打算听某人无谓的解释。
玉沉烟有些急了。眼看临远斋就要到了,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她非得又是失眠到月落乌啼霜满天不可。
“师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快跑几步赶上前去,石柱似的挡在他面前。
郁舒寒终于停住。
“那个,我,我知道错了!”她慌慌张张地开口,目光四处乱瞟却不敢落到他脸上,“我会改,一定会改!”她飞快地朝他瞥了一眼,垂着头小小声道,“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次呗……”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在他的无声注视下渐渐局促不安,十指扭糖花似的绞来绞去——那是她紧张时最经常的小动作,也许她本人都没有发觉。
但他知道。
他的眼神稍稍柔软。望着还在和自己手指过不去的少女,他说了两人冷战爆发后的第一句话:“错在哪里?”
“嗯,错在不该一天到晚都想着玩,不该说都不说一声就偷偷跑下去。”
脸上的线条也开始柔和,他淡淡问道:“然后呢?”
她琢磨着这是要她表决心呢,于是极坚决地大声说:“以后我一定会先把功课做完再出去玩,下去找子逸之前一定会先跟师父说一声再去!”
长长的沉默。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越过她,径直往临远斋走去。
玉沉烟郁闷了。
这嘛意思?是气消了,还是更怒了?
这个命题其实很容易验证——她朝临远斋蹦了几步……
咚!玉沉烟哭丧着脸揉着自己的额角。
看来,是后者中标了……
为毛啊?!为毛啊?!这是为毛?!她都已经那么诚恳的检讨了的说!还说了以后都会乖乖听话不会乱跑,他干嘛还那么生气啊?
愤愤地将那块无功而返的木板扔到路边,玉沉烟悻悻然走上回房的小道。
挽回师心大作战之哀情策略:失败!
当晚。沉烟居。
瞪着手里的箜篌,玉某人笑得十分阴险……
哼哼!郁舒寒,这可是你逼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附赠大家一个悲剧,很短,只有一个标点四个字——我瓶颈了……
ps:为什么是在清明三天假这个黄金时间?怨念……
三大战役·下篇
玉沉烟直挺挺地立在临远斋结界外三米处,表情肃然。
深吸口气,她大声喊道:“师父,我进不去,所以只能这么喊着和你说话了!”
蕴着真力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我知道你听得到。今天我来就想问你一句: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让我进去?”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不生气?
“师父对弟子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就是了。沉烟从来不是善于揣测人心的人,不懂得那些弯弯道道。”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样一直用冷战来表示你的不悦,因为这样根本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连绳结都找不到的话,你要我从哪入手?
说完那些话后,玉沉烟耐心等了很久,直到她觉得眼前这个该死的结界今天恐怕是没有主动打开的觉悟了。
好,很好!
老娘豁出去了!看我杀手锏!
右手一晃,一个两尺来高的东西凭空出现——正乃自本书十五章惊鸿一现后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箜篌,“锁烟”是也……
气沉丹田,十指蓄势,玉沉烟的表情像是要奔向死神的怀抱。
然后,她做了一件百分之九十九的穿越女都会做的事——唱歌……
唱的是玉氏改编版的《宝贝我爱你》……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没良心。
雨下不停,雨下不停,心情也不定。
一千朵红花给你,要你好好爱自己。
一万万句对不起,离开你是不得已。
师父对不起,不是不想你,
真的不愿意,又让你闹心;
师父对不起,不是不念你,
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诚然,玉沉烟的箜篌弹得极烂,所以让她去弹《阳春》这种高级别的古曲简直等同于赶鸭子上架,但是再她怎么说也练过半年多,等闲几支简单的曲子下一下功夫的话还是可以拿下的。
而这首《宝贝我爱你》,旋律简单,段落反复,恰巧不需要太多的努力就可以搞定。
so,玉小姐慧眼识英雄,于千万流行歌曲中一眼相中它,一番改头换面之后,作为挽回师心大作战的压轴顶梁柱,隆重推出……
请你相信,请你相信,我已知错哩。
不必约定,不必约定,也不会忘记。
一千颗真心给你,你不要沉默不语。
一万万句对不起,我一定会改正滴。
……
一遍很快唱完。书房内半点动静也无。
不理我?没关系,咱们继续!
指尖搭上琴弦,玉沉烟正准备将情歌进行到底,一直挡在她面前的结界却无声地消失了。
她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准她进去了。
胜利来临得如此猝不及防,倒叫人大喜过望的同时又有点怅然若失。玉沉烟意犹未尽地收了箜篌,有些惴惴地向临远斋走去。
虽然才短短几日,可她总觉得上一次踏进临远斋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唔,大概是这几天都没睡好,一夜过得好似一年的缘故。
怀着“晚上能够睡个好觉了”这一美好憧憬,玉沉烟很乖巧地站到郁舒寒身旁。
话说这个“身旁”可是大有讲究的:站得远了,显得你认错听训的态度不够诚恳;站的近了,又显得你不够恭谨,有挑战领导权威的嫌疑。
在恭闻圣训这一道上,玉沉烟有着非比寻常的造诣,不但充分考虑到上级的心理需要,而且完全可以做到在受训的时候面上好似如聆仙音而实际心神畅游万里,必要时还可以挤出点眼泪博取同情。实乃个中高手。
不过这项才能的开发不是郁舒寒的功劳,而是前世里带来的福利。自从穿越后就再没有一展拳脚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又有希望大建奇功。果然世事无常。
玉沉烟安静地站着。本来她今天就是做好了可能又被削一顿的准备来的,况且连唱歌这种老套到滥俗的招数都用上了,再不行她真是没辙了。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老老实实听着;等到他牢骚发够了,说不定就不跟她计较那么多了。
她极坚定地这么想着,将站姿调整成个更加利于久站的姿势,然后抱着八年抗战的心理等着郁师尊的金口玉言。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事实上相当短,她才刚刚摆好最新的军姿,他就说话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诶?他问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玉沉烟傻了。
“若是没有什么要问的话,就回去看书。”他很平静地说。
呆掉的她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往自己座位走。等椅子坚硬的触感无比真实地传进她的大脑,她才回过神来。
这就了了?从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师父和徒弟在世外桃源悬圃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胜利何止猝不及防,简直是以类光速的速度“轰”的一下砸到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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