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后转出,再次伫立于窗外。
哼!瞧他们方才谈笑风生的热络样,她倒是和爷爷处得很好哪!
心下暗忖,敖澔目光沉沉凝看着屋内那踩着微跛步伐,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长箫的纤细身影,就见她掌心轻抚着箫身好一会儿后,这才缓缓举箫贴唇正欲吹奏。
蓦地,她动作一顿,澄澈清亮的秋水眼瞳直朝窗外凝来,一瞬也不瞬地对上他深沉黑眸。
是他!
上官秋澄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那突如其来、让她感觉到股凝觑视线的主人竟会是他──敖澔。
缓缓放下长箫,她沉静微笑。「有事吗?」两年来,有名无实的夫婿第一次来访,所为何事?莫非……是为了昨夜那意外的偶遇?
为何见到他,她竟能如此的波澜不兴?这是被冷落两年的女子该有的反应吗?眉梢微扬,敖澔只是沉默地紧盯着她瞧,心中满是疑惑。
他不回话,上官秋澄也不再问了,迳自起身将手中长箫收了起来。
「为什么不吹了?」敖澔终于打破沉默开口了。
「技艺不精,不敢献丑。」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吹箫,有幸听得她吹奏一曲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已经过世,而一个……许久未来看她了。
是这样吗?不知为何,敖澔就是觉得是因为他的存在而让她停下吹奏,随意找了藉口搪塞。
想到这种可能性,一股被排斥的奇怪的不悦感莫名升起,让他两年来第一次主动越过两人之间的生疏藩篱,在离开窗口边后,不顾她微讶的眼神,迳自从门口步入,来到花厅内。
「妳介意我的到来吗?」扬起眉,仿佛看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敖澔终于笑了。总算,她眼底的沉静有了丝波动,真叫人看了非常、非常的满意。
「怎么会?」眸光一敛,诧异之色消失,她恢复原有的沉静。「只是受宠若惊罢了!」
受宠若惊?
挑眉凝睇,敖澔无法不怀疑这话中的嘲讽意味,但她神色却又平静得看不出真正心思,当下,他黑眸沉凝,若有意、似无意开口了──
「妳怨我?」他想弄清楚她波澜不兴的神色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料到他会如此单刀直入质问,上官秋澄略感惊讶地瞅他一眼,随即摇头轻笑。「你多心了。」
多心?总觉古怪,敖澔追问:「这两年,妳当真心底无怨?」被夫婿漠视两年却完全无动于衷,教人如何相信!
将他的质疑全看在眼里,上官秋澄有趣笑道:「并非只有你一人不愿这桩婚事呢!」
她这话意思是……
「妳亦非心甘情愿嫁给我敖澔?」眯眼轻问。
「爹亲遗命,我只是不想违背罢了。」噙着浅笑,她淡声道:「你不甘、我不愿的婚事,能有什么怨呢?我们两人各居一方,你过你的生活,我度我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闻言,确定她对这桩婚事同样无意,敖澔不知该感高兴,还是觉得羞辱,当下有种啼笑皆非之感,但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浓厚兴致。
纵然感受到他瞅凝不放的古怪注目,上官秋澄依然一脸淡定,微跛着步伐慢慢来到桌前,正想收拾棋盘残局之际,却听他忽然开口了──
「陪我下盘棋,如何?」视线往桌上棋盘残局一扫,敖澔突然要求。
爷爷的棋艺,他最是清楚。方才见她能在让子情况下还赢棋,让他忍不住也兴起了对弈的兴致,想试试她棋艺究竟有多高明。
收拾棋盘的小手一顿,她兴味瞧他一眼……这算是友好的第一步吗?也好!和有名无实的夫婿以朋友关系来往也挺有趣的,是不?
「不愿赏脸吗?」没得到回应,敖澔不禁挑眉。
摇摇头,上官秋澄笑了。「需要我让子吗?」
太小看人了!
被她那带着轻辱的询问给激起傲气,敖澔气势万钧地大手一挥。「不用!」
笑了笑,她不再多说,素手一摆,示意他先。
当下,就见敖澔带着尊严与傲气,神色严谨地开启战役,展开一场棋盘上的斗智与厮杀。
☆ ☆ ☆
「再来一盘!」瞪着准备收拾残棋的小手,敖澔沉声喊道。
还要再来?这已经是第三盘了!
瞧了瞧他有些灰头土脸的神情,又看看外头天色,上官秋澄强忍住笑意,轻声提醒。「天色……晚了。」
敖澔扭头瞪着她沉静脸蛋,怎么也不敢置信自己多年未有敌手的棋艺,竟然在她手下连败三盘,盘盘一败涂地,被杀得片甲不留。
「妳棋艺是向谁学的?」因为自尊心严重受创,直觉认定她有名师指导。
「看看一些闲书、棋谱,自个儿下着玩儿,还能向谁学呢?」边收拾残棋,上官秋澄边随口回答,觉得他的问话挺奇怪的。
咚!
一枝利箭正中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尊心,敖澔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看看棋谱、自个儿下着好玩,就能把曾拜过名师的他围剿得落花流水,这……这……这真是太伤人了!
一股不服输的执拗让他不甘落败,誓死挣回颜面。「再一盘!只要再一盘就好!」可恶!他不信自己赢不了!
呵……这叫作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儿吗?想当年,敖老太爷第一次找她对弈落败时,可不就是这种反应。
思及此,上官秋澄终于忍俊不禁地轻笑起来。
她这一笑,可终于让自尊心严重受创的敖澔稍稍拉回神志,当下不禁有些尴尬,俊脸浮现可疑潮红。
该死!他刚刚是怎么回事?竟然像一个不服输的孩子在闹别扭,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越想越觉羞耻,敖澔暗咳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天色确实晚了!我也该离开了。」自成年后,第一次感到如此窘迫,他忙不迭起身,在失笑目光下来到门边,最终还是捺不住心中那股执拗。
「明天再来一盘?」不死心。
「欢迎!」强忍住笑。
「好!我会来找妳的。」黑眸一亮,脸现喜色,随即发现自己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登时又故作镇定点头,深深又看了她一眼后,这才大步踏出屋外。
一出屋外,就见回廊下,那名服侍上官秋澄的小丫鬟正在守候着,瞧见他出来时,两眼顿时瞠得圆滚滚,好似他在这儿是多么的惊人似的,让他不由得眉头大皱。
「少、少爷好!」抖着嗓音请安问好,冬儿怎么也没想到午后送了老太爷一趟,谁知才回来,就见少爷他人已经在花厅里和夫人下棋了,吓得她差点没瞪出眼珠子,一时之间直慌了手脚。
所幸夫人看出她的无措,吩咐她出来外头候着,这才有时间恢复被惊吓到的情绪,一直等现在天色都暗了,少爷他才终于出来呢!
扫了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神色一眼,思及上官秋澄行动不便的跛足,不知为何,敖澔心底隐隐有了丝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怜惜,当下不由得严厉交代。「好好伺候着夫人,明白吗?」
「冬、冬儿明白!」呜……好凶!人家她这两年本来就把夫人伺候的好好的,哪还用他说啊!对夫人不好的是少爷他自己才对啦!
「明白就好!」满意点头,敖澔这才慢步离去。
目送他身影出了「清秋院」,冬儿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奔进花厅内,哇啦哇啦地连声叫了起来──
「夫人,少爷他……他……他怎么会来这儿和您一起下起棋来了?」激动地七手八脚胡乱比划着,憋了一整个下午的疑问,这会儿全宣泄出来。
两年来不闻不问,怎么今儿个会突然心血来潮过来找夫人下棋?诡异!太诡异了!
「闲着打发时间吧!」轻声淡笑,上官秋澄自认自己不是敖澔,可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夫人,这种理由很差耶!妳要搪塞应付我,麻烦也请认真一点嘛!」一听就知是在应付,冬儿嘟嘴抗议。
由于两年来,主仆俩可说是在这座清冷院落内「相依为命」,情谊早超过一般的主仆之情,是以她平日说话也就较为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
见她气呼呼直抗议,上官秋澄不禁有趣笑道:「那妳帮我找个好理由,我好记下来,下回再拿来应付妳。」
「夫人,妳怎么这样?好没诚意!」鼓着腮帮子直跺脚,冬儿一张清秀脸蛋涨得红通通。
任由她去哇哇大叫,上官秋澄迳自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清香好茶,正满足啜饮之际,冬儿又捱了过来,只不过气呼呼的表情已然不见。
「夫人,那个……那个……这个……该怎么说呢……」清秀小脸满是不知该不该说的迟疑神色,她好烦恼。
「怎么了?」奇怪凝睇,上官秋澄微笑询问。怎么回事?这丫头向来是有话藏不住的直肠子,怎么这会儿却支支吾吾了起来。
「嗯……」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憋不住,哇啦哇啦地将满肚子的话儿全倒了出来。「夫人,以前是因为少爷不理睬您,所以我也就不说,省得您心烦。可如今少爷突然注意起您来,那么有些事儿我就不能不告诉您了。」
「妳说,我听着呢!」再啜口香茶,上官秋澄可悠闲了。
「夫人,少爷他是生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迷倒众多姑娘的俊美样没错,但……但您可别因此被他给迷了去,因为他早在一年前就帮一名名响京城的花魁赎身,在外头金屋藏娇,听说随时会把人接进府里纳为小妾,您若在少爷身上放太多感情,以后免不了会伤心的。」冬儿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冬儿虽是敖府丫鬟,领的是敖家的月俸,敖澔才是她的真正主子,但她一颗心却是向着上官秋澄的。
瞅着满是忧虑的清秀小脸,上官秋澄笑了。呵!这丫头是真心护着她,担心她将来若真喜欢上敖澔而心伤哪!
「夫人,您别老是笑啊!冬儿……冬儿是说认真的!」以为她不信,冬儿急得直跳脚。
「我明白的,冬儿。」柔声安抚,上官秋澄在热气氤氲的茶香中漾起一抹淡然浅笑。「我从来就没打算对他放感情的……」
呵……金屋藏娇?没什么好意外的!一个成熟男子,是会有其需求的。
说起来,她还真该感谢那名花魁帮她「分忧解劳」呢!
第四章
翌日
一大清早还阳光普照,白云飘飘,哪知才过了午时,马上风云变色,乌云罩顶,下起了倾盆大雨。
远方雷声隆隆,层层雨幕中,一轿迅速而来,才在敖府大门停下,李总管便已飞快撑伞上前迎接,随即,轿帘被掀了开来,一颀长身影大步而出。
「李总管,让人领轿夫们前去偏厅歇息,送上热姜汤给他们祛祛寒,多给些银两打赏。还有,轿内尚有几本帐册,给我送到书房去……」大步往府内而去,敖澔边走边交代,毫不浪费时间。
紧随在旁,忙着帮他撑伞的李总管连连点头称是,直来到大厅外的回廊下,见他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李总管这才找到空档关切询问──
「少爷,您用饭了没?我让灶房重新帮您做几道菜……」
「不必麻烦,我在外头用过了。」打断李总管的话,敖澔早在巡视的店铺中用过午膳了。
「那……」见他衣衫下襬被雨水给微微溅湿,李总管知他平日素来重视衣着上的清爽,正想问他是否要回房去换件干净的衣裳时,才刚收起的竹伞却突然被他给取了过去。
「李总管,你迳自去忙吧!」没让他把话说完,撑起竹伞,敖澔连头也没回地再次走入雨中,迅速朝「清秋院」的方向大步而去。
「咦?少爷住的院落不是那个方向啊!他是要上哪儿去……」瞪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李总管纳闷地喃喃自语着。
☆ ☆ ☆
因昨日连败三盘的不服输个性,敖澔早上特地加快巡视店铺的行程,一心想着早些回来,好去赴那「再来一盘」的约。
没想到却在回府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一段不算远的路程,反倒花了比平日还久的时间才回到家门,让他几乎失了耐性,一再催促轿夫们再快些。
总算,好不容易回到家门了,他连稍作休息也不愿,撑起伞便急急朝「清秋院」而来。
在倾盆大雨中,当他来到「清秋院」,才进入花厅就见那名叫冬儿的小丫鬟正背对着他在桌前摆碗筷。
溜眼一瞧,不见那周身散发着沉静气息的纤细身影,他沉声开口询问──
「夫人呢?」怎么不见人?
「吓!」被突然响起的询问声给吓到,冬儿迅速回身,就见他微拧着眉头瞪着自己,登时慌张地结巴起来。「少、少爷……」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得无声无息啊?又不是鬼,好歹走路也发出个脚步声嘛!
「夫人呢?」皱眉又问,敖澔不懂这小丫鬟在慌些什么?
「夫人在房里,我去叫她。」丢下话,她一溜烟地往里头跑进去,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见她匆匆忙忙去唤人,敖澔收回视线,最后眸光落在桌上,可当他瞧清桌上的菜色后,俊美脸庞登时一寒,神色铁青难看至极,一股怒气瞬间盈满胸臆。
那是什么?她的午膳吗?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一道清雅的嗓音蓦地响起,就见上官秋澄缓缓自内步出,后头还紧跟着战战兢兢的冬儿。
呵……还以为昨儿个他只是一时不服输,冲动之下说说的、没想到今天竟还真的冒着大雨来了。
「我说过今天会过来找妳,自然就不会失约。」她以为他会是那种不守承诺的人吗?
拧着眉,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的评价这么低,敖澔莫名的感到恼火,如今令他更火的,却是另一件事。
「妳还没用午膳?」目光落在桌上那三盘食物,他强忍怒气质问。
「嗯。」轻应了声,她来到桌前坐下。
「这就是妳的午膳?」沉声又问。
「嗯。」再次点头轻应,她拿起一个已经冷硬的馒头,礼貌地噙笑询问:「你要一起用吗?」
「不要吃!」看她开始准备撕开来吃,敖澔胸臆间的那股火气猛然爆发,动作飞快地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馒头,不顾她诧异脸色,神色严厉地对守在一旁的冬儿怒声喝骂。「妳是怎么伺候夫人的?这种东西,妳也敢端来给夫人吃?如此不尽责的下人,要妳何用?」
他疾言厉色,句句喝骂,吓得冬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惊吓地放声大哭。
「哇──少爷,冬儿一直很用心伺候夫人,您不要赶冬儿走……」哇哇大哭,她惶恐的直发抖,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用心?」铁青着脸,敖澔大掌往桌上一拍,震得碗碟乓啷作响。「用心的话,岂会端这种剩菜剩饭给夫人当午膳?」
瞧瞧,桌上除了几颗硬掉的馒头外,就剩下一碟由油汤和剩菜所混杂而成、引不起人食欲的大杂烩,简直像是给狗吃的。
堂堂一个敖家夫人,吃的是这种东西,像什么话?
「这不是冬儿的错,你不要怪她。」柳眉微皱,上官秋澄轻声道。
「少爷,冬儿不是故意的!」总算明白主子在发什么火了,冬儿哭喊解释。「因为今天夫人的脚不舒服,我就帮夫人按捏了下,去端午膳的时间已经晚了,冬儿绝对不是故意的。」
听出她话中意思,敖澔脸色更加难看。「若已经没有热菜,妳不会让灶房的人再开伙吗?」
呜……少爷身为当家主子,不知民间疾苦啦!以为她冬儿不想吗?只是她人微言轻,夫人又自进门就被冷落嫌弃,其他奴仆根本就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也没心思伺候。有时去灶房晚了,她冬儿被奚落也就算了,可每回都只能端些剩菜剩饭回来,心底那个悲愤才叫人难受呢!
想到这两年来的辛酸,冬儿更是委屈,当下难过的哭诉起来。「冬儿也想啊!可灶房的人不肯,说没闲工夫专只为夫人一人做菜,要嘛就勒紧肚皮,下一顿饭早些过去端,要嘛就那些剩菜剩饭勉强凑合着。」
「岂有此理!」虎掌又是一拍,敖澔震怒。「难道府内净养些欺主恶奴?立刻去给我叫